十月初十,北狄,大雪。
随着冬日的到来,北狄的大片草原已经荒芜,盘旋的风雪擦过北狄土地时的声响苍凉又粗粝。若有人留心察看,就会发现土地上的大片血迹,仿佛曝尸野外的美人艳骨,吊诡邪丽。而大帐中,却又是另一幅其乐融融、举杯同庆的盛兴之景。
北狄是苦寒贫瘠之地的蛮荒之族,素来不设什么男女大防,故此,大帐中宴饮享乐的不仅有孔武有力的粗壮汉子,甚至还有众多陪侍宴饮的女子。若说是歌姬舞娘也奇怪,因为这些女子无一不是穿金戴银、绢丝裹身,只是如此华美打扮也掩不去她们眼中的惊惶和恐惧。
在这其中,有一个女子却与其他人更加不同。北狄女人自小长于荒漠,皮肤黝黑粗粝,身形也大多高大健美,五官深邃另有一番异域风情。但这个女人却生得白皙,眉眼清雅文秀,像是一汪清泉,在这风沙大作的荒漠中格外引人注目。
这人便是东晋送来和亲的长宁郡主林弦歌。她身份尊贵,娇生惯养。两年前,林弦歌赴北狄和亲,嫁的是北狄王完颜真。此刻,完颜真战死不过一月,她就被迫端坐在一群蛮族男子中,尽管不时被人调笑羞辱,甚至被强灌下了许多北狄烈酒,却依旧稳坐不动,仿佛一具无情无识的尸体一般。
林弦歌十分清楚,自己虽名为北狄王后,如今却是连最下贱的娼妓女奴都不如。按北狄的规矩,前任可汗王死后,新一任可汗王可以继承他所有的妻妾奴隶,于是她改嫁与完颜津在北狄人眼中是顺理成章,那么,承受他的羞辱,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咱们平日只看王后高高在上,没成想竟是个这么水灵的人哪。”一个黑面汉子示意桌边的人散去,直勾勾地盯着林弦歌的脸蛋,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林弦歌挺直了身体,仿佛没察觉他的垂涎之意:“拓跋将军手上先王子嗣的血还没干吧......听闻草原人向来敬重神明,拓拔将军不怕天神降罪?”
那拓跋将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暗色血迹,忽然浓眉倒竖,一把扯过林弦歌的衣襟就要揽入怀中:“你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来了我北狄就是要服侍咱们草原勇士的!本将军要遭天谴也轮不到你来多嘴!”
再咽不下这口气,林弦歌也只能任由他揉捏。周围的女子也皆是如此,个个都美艳无双金玉载身,如秦楼楚馆的下等贱奴一般任人玩弄。
不消片刻,林弦歌便被强灌了满口烈酒,酒液顺着殷红的双唇缓缓滴落。坐在高位之上的完颜津转过头来,与林弦歌的目光相对。
“本王素来仰慕王后姿容,尤其那双美目,咱们草原上可养不出如此绝色。”完颜津的目光如毒蛇一般紧紧黏在林弦歌身上,忽而开口,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大帐,正沉溺于酒色中的众人戛然而止。
平心而论,即使在北狄草原,林弦歌也并非倾城美人。她的气质养得过于清贵,五官雅致文秀,配上周身的气度却未免有些寡淡,很难讨得男人喜爱。唯独那双眼睛,清亮亮水润润,瞳仁偏圆眼角却上挑,天真稚然裹挟着若有若无的妩媚,一颦一笑很是动人。
“诸位助我成就大事,功不可没,今日美人却不够咱们平分,我倒是想了个新玩法。”完颜津满意地看着噤若寒蝉的众人,缓缓开口,“王后眼睛美丽,喜欢的便留下她这双眼,赫兰侧妃双腿光洁修长,喜欢的便留下她这双腿......”
饶是生性好杀的北狄汉子们,听了完颜津这话也不由得怔住。看来,新任可汗并无意接收这些美人儿,竟想全部抹杀。完颜津凶悍之名早在他毒害子侄之时便传遍北狄,这些人不敢反抗。
拓拔将军向来以完颜津的亲信自居,第一个反应过来,狞笑着扑向了眼前岿然不动的林弦歌。
很快,一场残酷的虐杀开始了,大帐中的血水洇了所有人的衣袍。
林弦歌断了一手一脚,左眼眼睛却是被完颜津亲手挖出,她早已在剧痛和惊恐中半死过去,空洞的左眼眼眶缓缓滴下一颗殷红的血泪,浸在白玉一般的肌肤上,竟生生绽放出她平日所没有的诡谲的风情艳丽。
“死了的,丢出去吧,这些女人不是细作就是叛徒,没一个好东西。”完颜津勾起唇角。
长宁郡主林弦歌,卒于十八岁,长眠在一片堆满残肢凝血的荒地中。在临终之时,过度的痛楚已让她毫无知觉,她想起自己这一生的结局,喉头紧致得逸出几声呜咽,竟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和着长驱直入的呼啸寒风,这声响如同闹鬼一般可怖。
她临终之际,却忽然听到身边有脚步声,本以为是幻觉,却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
“怎么,王后还不甘心?”竟是完颜津,他一身锦衣狐裘,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匕首一般,盯着那地上形状可怖,再也看不出从前风情的女子。
林弦歌说不出话来,一口血堵住了她的咽喉。她这一生,由繁花锦簇到凌虐垂死,全是拜北狄人所赐,若没有北狄人......她身份尊贵,又自幼聪敏,父亲江夏王早已有意将她嫁入太子府,做人上人!前日自己已派人秘密传书回去,说不定,她还有救......
完颜津勾起嘴角,却是直接踩在她尚且完好的右手上狠狠碾磨:“本王看你可怜,不如再附赠你一个情报如何?江夏王与东晋太子,早已将你卖与本王了,不然,这二年多你送出去的那些书信,怎么从未有过回应?”
“禽......禽兽!”林弦歌只当他是临死前也要再羞辱自己一次,全然不作真。她来和亲,从来不是为两国交好,而是她的未婚夫,东晋太子的主意。一个身份尊贵的郡主和亲,只怕向来莽直的北狄人也不会想到,她其实是东晋人的细作,一直秘密传递北狄情报,甚至一手造成完颜真的死亡。
“他说过要接我回去的!他说过......父王和大哥也说过......”和着大作的狂风,林弦歌的喉音嘶哑得如同厉鬼,剧痛的右手已然被生生踩折,如爪钩一般扭曲着。
一张纸缓缓落在她脸侧,是她熟悉的江南墨香,是东晋太子最爱用的墨......林弦歌仅剩的右眼几欲迸裂,那纸上正是太子的笔迹,是写给完颜津的密信,信上用那等不堪之言,说她林弦歌乃是残花败柳,说只要完颜津承诺十年内不犯东晋,便可由江夏王暗中增兵助他夺得王位,而林弦歌这个细作,也可交予北狄人随意处置......
完颜津张狂的笑声压过她喉头的哀鸣:“王后,你只剩一目,可能看清?你那情郎太子和父亲早已不要你了!本王痛恨完颜真为王,所以要他死,本王也痛恨细作,所以,今日你命丧北狄,黄泉之下可莫要怨恨本王无情!”
他似乎有意亲眼看林弦歌咽气,便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肢体残破的女子苟延残喘,恨恨哭号,而是在看一出绝妙的好戏。
林弦歌还没死,或者说,她早就已经死了,不是被完颜津生挖双目、折断手足而死,而是被父兄无情、爱人负心推入这地狱深渊。
她不甘心!
北狄大地,寒风猎猎,林弦歌就此殒命,死时左眼下的一滴血泪尚未干涸,是浓郁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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