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往日清越,如今却显得有几分尖锐,还因正在病中,而稍稍带着点虚弱和颤抖。
一切都明了了......皇后从一开始,就抱着将皇帝致死的心思,只为了救归林公子的性命。
所以,从一开始,林弦歌的一切心思早已就被她看穿。她一步一步地迈入了林弦歌的圈套,让林弦歌以为她是自己手中杀人的那把利刃,可惜真正的凶手,却是皇后才对。
“这世上哪有那等求子的神药。”皇后淡淡地笑了,她以手抚摸着归林的脖颈和后脑,尖尖的、通红的指甲优雅地翘起,“本宫所谓试药,也是做给你和那和尚看的!这药,本宫心中早有分寸,不过是种平日里无害,但与道家丹药中的某种材料混合,便会生出毒性的玩意儿罢了,如此手段,本宫在后宫多年,早已经见过无数,自己也用得无比纯属,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在此班门弄斧。”
药,自然是慧远弄来的。正如皇后所言,此药无害,但与丹药中的汞相混合,便会大大激发汞的毒性,从而使得服用丹药之人中毒身亡。
林弦歌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她这一世,玩弄的手段不少,可是被人识破却不吭声,反而以退为进地将她一军的,却不多。如皇后这般心计和手段的女子,生养在深宫之中着实是荒废了。
“你以为本宫如此容易说动?你以为本宫那般天真可笑,以为再有个孩子便能绑得住帝王恩宠和后位永固?!林弦歌,你可知本宫一路走来,是如何披荆斩棘,两手鲜血地行进?”皇后的声音忽然提高,她的眉头描画得极为浓密,眉峰高高地挑起,看着自觉冷艳无比,“待他死了,本宫顺理成章将事情推与那和尚和你的身上,岂不正好?其余的......至于谁要继位,都得尊本宫一声母后......”
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盘。林弦歌望着趴伏在地上的皇帝,却是轻声一笑。她在如此局势下却仍然淡然若素,让皇后有些异样地看了她好几眼。
“娘娘莫要心急,弦歌这笔账先算完,再与你说道其余的事。”
她在沈长渊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后如何,天下如何,都不是她心中最为在意的事,她最在意的,还是眼前这个快要咽气了的、满面鲜血的男人。
“陛下。”
此时,就连一旁冷眼旁观的沈长渊都有些可怜这个男人了。刚刚被自己的发妻狠狠算了一笔账,如今又轮到林弦歌下手。也算是他此生造孽太多,正好是报应的时候到了。
“陛下可记得,臣妇的母亲是何人?”
她不指望皇帝能想起来,因他如今只剩了一口气,怔怔地睁大眼,口中呼哧呼哧喘着气。林弦歌却蹲了下来,从自己袖中取出帕子,轻轻地将他嘴角的血沫拭去,好让他说话能更清楚一些。
却不曾想,皇帝很快地反应过来,他冷哼一声,却终究是带着强弩之末的微颤道:“靳......靳家长女......”
于是,他便想明白了。眼前死而复生的沈长渊,还有这个一直被他无视了的,仪态端方却面容气质寡淡,毫无亮眼之处的女子。他们,是要来跟他算靳家的帐了。
“朕......命王家杀了那个女人......咳咳......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他知道,自己的命不长了,即便毒性没有发作,但是口鼻处不断流出的血液,也迟早会让他血尽而亡,说到此处,他那深陷的双目却转向了沈长渊,露出了一种颇为恶毒却轻蔑的眼神,“沈家小子,你要做大事,可是依朕看,却做不成......为了个女子的母仇,竟能如此轻举妄动......朕驾崩了,你们二人,也讨不得好处!”
他在地上拖行出了一道刺眼的血痕,林弦歌直起身,淡淡道:“陛下,弦歌正是为母仇而来。陛下只道我们夫妇二人轻举妄动,可是何曾想过,或许陛下这一条命在弦歌和夫君看来,也不过只是个男子罢了,杀便杀了,又能如何?能够继位的皇子那么多,陛下又已经人到暮年,朝中上下无不是蠢蠢欲动之人,一个年老体衰的王,又有谁会真心臣服?陛下,莫要忘了......你所谓的君临天下,靠的是武力和镇压,而如今,你已经失去了这两样东西了。”
分明是如此寡淡的一张脸,清水一样,一丝味道也无,但是笑起来时,那小巧的脸蛋却生生地绽放出了一种极为耀眼的光采,双眼清澈而微亮,倒映着桌案上跃动的烛光,这一丝暖色,却将她眼底的那颗鲜红的泪痣衬托得更加妩媚动人。
皇帝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这一生,如林弦歌所言,的确是依着自己的强悍而随心所欲,屠戮兄弟,镇压边境,皇位稳稳地坐了几十年,如今,却忽然恐慌了起来。
他老了,甚至已经拿不起一柄杀人用的厚背砍刀,年轻时苦练的武艺也在日久天长的朝堂政事中渐渐地消退,所以,他选择服用丹药,希冀着能让自己重新回到过去的巅峰——
可惜,最终置他于死地的东西,也正是丹药。
“我母亲,靳氏,不过双十年华,便香消玉殒,我的舅舅,靳令台,为了报仇在京城隐姓埋名了数十年,满腔的家国天下,消磨殆尽,陛下,这笔账,是不是要好好算算?”她却没有做出什么害他性命的举动,只是一字一句地沉声说着。
这种药......她知道,皇帝活不过今夜,而且是痛苦万分地、血流尽而死。她愿意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以这种屈辱而痛苦的方式,失去性命。
然而,本以为接下来的后半夜,会是他们五个人,静静地等待着皇帝驾崩的那大快人心的一刻,但是却突生了变故。
归林公子自进入正殿,一直都未曾开口说话,直到皇帝那粗重的喘息和咒骂声中夹杂了一丝微不可闻的轻喘,沈长渊与林弦歌才敏锐地转头看向了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归林。
他看上去很不好,以手肘撑着头,紧紧地咬着下唇,仿佛在抑制某种极为暴烈的痛苦。皇后一直在出神,故此在林弦歌他们之后才发觉。
“归林!是那种病又.......”她慌忙将儿子的头搂在怀里,顾不得林弦歌和沈长渊也在场,如同一个真正的慈爱的母亲那样,温柔地轻轻拍着归林的头和肩背,“不怕......母后这就吩咐下人去取药来,你就能......”
“不可能。”
另一个更加沉稳的男人的声音传来,慧远和尚从正殿门口缓缓走入内室,他并未受到任何阻拦,想来,是方才去引士兵离开的魏千替他清干净了障碍。
慧远走到了归林的面前,皇后知趣地将归林松开,令慧远诊治。他摸着归林的脉搏,又仔细检查了他那自落地就失明了眼睛,沉叹一声,摇了摇头。
“你这是何意?”皇后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娘娘,这位施主的病,是胎中带的,他本不应活过二十岁,但如今多活了这许多年,却仰赖名贵药材的滋养。如今病发,任是再好的药,也难以压制。贫僧从脉象看得出,这位施主仅仅有不过几日的性命罢了。”
“还有西藿!御医说,以西藿入药的一种方子可以压制他胎中的病!”
可是,皇后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有那么一丝的颤动。她不能完全确定......她看着慧远清瘦的脸,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紧紧地抓住了他僧袍的广袖。
慧远却摇着头,沉吟道:“西藿可以......但是,娘娘,西藿此药,本就带有毒性,若要入药,须得在水中浸泡半月,再暴晒半月,而后研磨成粉才可与人服用。这位施主......等不起了......”
他是佛家之人,纵然归于沈长渊麾下,却仍然是惦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由得道了一声佛号。
而归林看不见他,那双覆着白翳的双目怔怔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他今夜头一次开口,却是极为平静的,比起皇后来,可算是十分镇静自若的嗓音道:“所以,我很快就会死了?”
“不会!”
皇后狠狠地打断他,却是真正地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慧远的身前。
她不信佛,不信道,但是慧远的本事,她却知道几分。眼下归林性命有虞,她又不能立刻传召御医,只得求道:“他不会死!你告诉他!他不会死!西藿......西藿能救他,一定有什么法子......一定有......”
然而,她还没起身,就忽然听得一声刺耳的,似乎是金属锐器摩擦发出的刷刷声。
归林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用那种岿然不动的、平静的姿态,握紧了匕首插入自己的前胸。
“早就该死了......”他嘴角微微一翘,缓缓地从椅子上滑落,还未至地上,却被皇后扶起,她的手死死地摁住那柄匕首,想要立刻抽出来,却又唯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归林更快丧命。
“母亲,归林早就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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