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头高上,朝中各位大臣及他们的家眷也纷纷到达行宫。平日里紧闭大门,难免有些萧瑟的避暑行宫忽然就多了些人气,衣影婆娑暗香浮动之间,倒与这夏日的好风景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你瞧,那是赵家的两位小姐,那边那几个,是莫家的人,”皇后在开席之前无事可做,也并不想与不相干的人寒暄,便与林弦歌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她的手指一一点着进到园子里的人,似乎是在与林弦歌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弦歌的目光投到了那几个据说是莫家人的身上。
莫氏算是她的大嫂,从林翰飞那里得知了莫家近日来仕途不顺,屡屡受打压的事情之后,她再看那一老一少两个男子,便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们显然都是武将的打扮,虽然也是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却不知为何都带着些愁容,与莫氏脸上的无出其二。
人来得差不多了,皇后刚刚准备在几个宫女的伺候下走向正席,却忽然听得宫人尖利的通报——
“徐贤妃到——”
“陛下到——”
原来,东晋皇帝竟是与徐贤妃一同来的。他们同乘一辆御辇,妃子上御辇,并不符东晋的规矩,但或许是因为她眼下身怀六甲,身子娇贵,皇帝因此而特别破例开恩,也未可知。
园子里的人登时都停下了交谈和玩乐,一脸肃容地为御辇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皇帝走在最前头,他今日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身后跟着的是被十来个宫人小心翼翼搀扶着的徐贤妃。既然是赴宴,徐贤妃又爱明艳招眼的打扮,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又挺着肚子,却仍然描画得妆容精致,红唇娇艳欲滴,一袭海棠色的衣裙翩然如蝶,腰间还系着金丝缠就的丝带,越发显得那凸起的腹部更加显眼。
“众位爱卿,不必多礼,今日是家常宴会,咱们一同乐乐。”皇帝面上带着几分生硬的笑意,淡淡道。他如此说,众位大臣家眷才敢从地上爬起。
林弦歌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位皇帝陛下了。他本生得便阴测测的,又上了年纪,那双深陷的眼睛中满是多疑的精光。他比从前更加消瘦了,甚至能看得出面孔上凸出的骨骼,可是这瘦却又不是虚弱,林弦歌可以看得出,这位东晋皇帝,无论其心境如何,依然是从前那副傲慢和阴毒的模样。
只是不知.......皇后究竟掌握着他的什么秘密呢......
她跟上了皇后的脚步,并在人群中对着他行了跪拜之礼,这才随着皇帝的入席,与沈家人坐在了同一张桌上。
说是家常宴会,却也要严格按照品级官位排着坐下,林弦歌随着沈夫人与莫氏坐在下首,双目虽然朝着那宴席上的各色新鲜蔬果与菜肴,余光却一直向着上首的皇帝与嫔妃们。
徐贤妃因其地位较高,自然是陪侍在皇帝周围,又因她身怀有孕,得了特许,旁人的宫女都不得陪在身旁,唯独她被几个宫人围着,即便是喝口水,也要先由宫人拿银针试毒才好。这般严防死守,不愧是后宫中叱咤风云数十年的女子。
“陛下,来,臣妾敬您一杯酒。”徐贤妃是那等最爱争耀夺宠的脾性,今日见众人都在,愈发起了那炫耀自己位高得宠的心思,眼下便亲手斟了酒水来,娇声开口,而后递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面上露出一分笑意,他不多言,却接了那酒盅,一饮而尽。
见皇帝似乎龙颜大悦,在席的诸位大臣才稍稍松懈了心神,开始用起酒菜来。这些时日圣意难测,他们不得不谨言慎行,今日却见皇帝有说有笑,似是心绪颇佳,才放下心来。
一时喝得酣了,徐贤妃连着斟了四五杯酒送到皇帝那里,而她自己因身孕不便饮酒,便用茶水代替,还因胃口颇好,吃了不少新鲜的果菜和点心。同一桌的嫔妃们都噤声了一般,唯有皇后还算镇静自若,自顾自地吃着。
“哟,王贵人,怎不见你动筷子?”徐贤妃的目光在桌上扫视了一圈,却转向了一个身着淡绿色衣裙,一直垂着头的一位嫔妃,“是嫌弃这宫宴不合口味?”
那被称为王贵人的女子闻声惶恐地抬起头来。她是新进宫不久的贵人,品貌俱佳,甚至还有一副好嗓子,唱起小曲儿来是一个柔婉动人,绕梁三日,因此,也得了皇帝的青眼,在同一批入宫的秀女中,是品级最高、被宠幸最多的一个。
奈何财多招人眼,圣宠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这王贵人尽管小心翼翼地收敛着,终究还是被向来嚣张的徐贤妃盯上了。她唯唯诺诺地站起身,慌忙行了大礼,无意中那绣着玉兰花的广袖将桌上的酒盅拂倒。
“贤妃娘娘,臣妾不过......不过是天气渐热,肠胃有恙......扰了贤妃娘娘饮食的兴致,请娘娘责罚!”
她那双如秋水一样的眸子却盈盈地荡向了正在喝酒的皇帝,咬着粉嫩嫩的樱唇,那模样惹人怜爱,真是令人三分动容。
皇帝近来十分宠爱这王贵人,见她如此,便哈哈一笑,挥手道:“王贵人的确是身子不大好,贤妃还是莫要与她为难,若是让你扫了兴,让她离席便是了。”虽然说到了让王贵人离席,但到底话里头还是有维护之意。
徐贤妃那高高挑起的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轻哼一声,继续吩咐下人往自己碟子里添些撒了蜂蜜的牛乳酪。
得了皇帝的准允,那王贵人果然提前离席。这行宫除了园子可供开席赏景以外,还修了数间装饰雅致的房间供皇室宗亲休息甚至是过夜。王贵人在一个穿着粉色小衫的宫女引着,来到其中一间侧房,另烹了茶熏了香,还端来几碟子点心放在桌上单独享用。
“多谢这位姐姐。”虽然是近来陛下的新宠,但王贵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的,更深谙在宫中的生存之道。她温声细语地对那宫女道谢,自己却兀自上了软榻,一面吃点心,一面细细闻着那兽首香炉中袅袅的香气。
她未曾闻过这种香气,只觉得甜香异常,怪的却是她平日里并不喜欢过甜的香味,熏香一律都用些清雅的气味,但今日却不觉得厌烦,只是心口微微地有些发颤,似乎这细细的甜香已经渗入了心扉之中。
“太热了......”见四下无人,王贵人放下手中的点心,一面以手扇着风,一面将领口的细带解开一般,好让细细的轻风能散些暑气。
头昏脑涨之际,王贵人歪在软垫上,只见房间的门开了半扇,她本想叫人来,却被那一闪而过的黑影直接打横抱起。还来不及喊出声来,便觉得后颈一麻,失去了神智。
这一幕并无人看见,行宫初夏之宴仍然在歌舞升平中继续进行,皇帝离席后,众位大臣饮得更加爽快,一碟一碟的佳肴美酒如流水一般呈上桌来,不过片刻就被替换下来。
时至几乎宴散之际,饶是林弦歌这般食欲向来寡淡的人,也食用了不少新鲜的菜肴。她站起身来,与园子中早已三三两两消食说笑的人群一同走至了莲花池塘边上赏花,目光却一直牢牢锁在皇后的那一桌上。
只见一个全身着粉色的宫女匆匆走至皇后面前,附耳说了几句,才见一直沉稳地坐在原位的皇后猛然站起,林弦歌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向桌旁靠去。
“刘御医,张御医,娘娘吩咐二位尽快赶到行宫内室,娘娘有事要办。”皇后的身影很快不见,却见一个宫人尖声尖气地提高嗓门道。很快,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便抖抖索索地走出两位年纪颇大的御医来,跟着一路过去。
酒酣半晌,人又都爱看热闹,眼见着两位御医被传召过去,心想着怕不是有谁受了伤。再看那挺着大肚子格外显眼的徐贤妃也不在席中,登时都起了好奇之心,三三两两的人群都有志一同地跟着御医的脚步往内室赶去。
还未到室内,因前头有皇后在,他们也不敢再逾越半步,只挤在那池子边上,纷纷伸头看着两位御医谨慎地踏入了内室,又看皇后的面色不好,不知发生何事,心中正是抓耳挠腮之际,却听得一声女子的尖叫。
那声音凄厉十分,仿佛是女子在承受恐怖的折磨。在场的众人纷纷精神一凛,酒也醒了大半,还没来得及四下散去,便见皇后面色焦急地来回踱步。
那叫声一叠比一叠高,只见稍年轻一些的刘御医从内室中走出来,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皇后面前道:“臣......臣求娘娘饶恕!贤妃娘娘这胎怕是太过凶险......还请皇后娘娘速速传个稳婆来,否则......难以保住啊!”
这在外头看热闹的众人耳朵都尖得紧,听闻贤妃,稳婆几个零星片语,纷纷面面相觑。恐怕出事的,是贤妃才是......只是好端端的,又如何会在宫宴上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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