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门外,着一袭青衣、落拓俊雅的黎云归,此时却背靠许世言所在房间的房门,毫无形象地坐在那里。
他低垂着头,眼泪便湿了青衫。
他与许世言,此时两人明明只隔了一扇房门,可那扇门,却将隔绝他们一生。
半个月后,京都。
时隔九年再次站到京都许府前,许世言只觉得一阵恍惚。这些时日里因为匆忙赶路,连她怀中的阿诺皮毛都不复以往柔亮,干枯地有些扎手起来。
九年的时间,这京都除却比她离去时更为繁荣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许府大门依旧是打开的,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威武一如既往,门前站了两位护院,一左一右神情严肃,和九年前无甚区别。
许世言压抑住心中的各种情绪,抱着阿诺走向门口,对着两位拦住她去路的护院平静道:“去通报,就说……”许世言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毫无波澜,“就说许家不孝女许世言,回来了。”
那两位护院在许世言话音落下时不由对视了一眼,一个急匆匆转身进了院子,另一个面对许世言的神情则愈发恭敬起来:“请您先等会,我们已有人进去通报。”
许世言点点头不再说话。
少顷那位进去通报的人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许府的管家。那管家一见到许世言便恭敬地行了礼,道:“小姐请随我来,老太君此时已在大堂之中候着了。”
许世言眼眶微润,朝着管家道了句谢便紧随其后。
大堂之中,许老太君正站在门口翘首以待,一见到许世言眼泪便忽得掉了下来:“小言,快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
许世言将怀中的阿诺递给一旁侍女后,突然就面朝着许老太君直直跪下,红着眼圈一字一句道:“孙女不孝,让奶奶受惊了。”
许老太君见状急忙伸手去搀扶:“快起来快起来。”
许世言顺势站了起来,又对着许老太君一旁的女子行了一礼:“大堂嫂好。”
孙氏笑道:“这么多年不见,小言长得愈发水灵了。”
许世言但笑不语,走到许老太君另一侧,搀着一起往大堂之中走。
此时大堂之中除却许家老大许谦之和许家老二——许世言之父不在外,其他人全都已经候在了屋内。
他们看着许世言进来,虽然都想着上前打招呼,却碍于许世言身旁的许老太君,只好纷纷忍住上前的冲动。
许世言扶着许老太君在大堂正中的位置坐下后,便立在了许老太君身后,许老太君本是想让她去坐着,可是许世言执意不肯下去,许老太君便只好令下人搬了把椅子置于自己位置旁,强硬地令许世言坐下。
许家虽是商贾之家,却素来极其重视家规门风,此时见到许老太君为了不让归来的许世言站着,竟然让她在自己一旁坐着。
这是第一次,也是许世言唯一的特例,可见许世言在许老太君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许世言的大哥之妻莫氏和二堂兄之妻罗氏都是在许世言离开后才进门的,此前只是知晓许世言的存在,却对其并不熟悉。如今许老太君此举,直接就让她们明白了许世言在许家,是什么地位。
而许家人也都知道,许老太君此举意在让他们明白,即使许世言现如今只是一个被自己父亲下了死亡令的可怜儿,可她在许家的地位,却是永远不会变的。
待许世言坐好后,许老太君这才抬眼看着屋内众人,道:“今日将你们都喊过来,其实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让你们来见见小言,也免得她到处跑着去见你们。她急匆匆地赶回许家,要忙得事多着。”
许老太君转头看向许世言,声音忽然就变得慈爱起来:“小言,去见见你的叔叔婶婶哥哥嫂嫂。”
待许世言与所有人见过面行了礼后,许老太君便怏怏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去,自己却拉着许世言往里屋走:“你父亲和大伯还在外边忙,我刚派了人去通知,过会应该便能回来。”
“父亲?”许世言闻言有些惊讶,“不是说父亲已被打入大牢了么?”
许老太君叹了口气:“是假的。”
“假的?”
许老太君点点头:“详细的等你父亲回来后,全都会告诉你。”
得知令自己担惊受怕了许久的消息是假的时候,许世言不禁松了口气,却不知道还有个更令她惊讶的消息在等着她。
许父在一个时辰后才回到的许家。
此时许世言已经洗去了之前的风尘仆仆,穿了件粉色绣花襦裙,娇艳若三月枝头灼灼而放的桃花,一颦一笑间尽显倾国之姿。
许父是在书房里见的许世言,他看着面前明媚动人的女儿,心里一阵刺痛,面上却挤出笑意:“小言,你回来了。”
“小言辜负了爹爹的一片心意,还望爹爹莫要责怪小言。”许世言温婉道。
许父闻言眼睛一酸:“我怎么舍得责怪你。”许父拉着许世言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个令他心怀愧疚的女儿,“高了,瘦了,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许世言道:“小言不苦,倒是让爹爹忧心了。”
“那……”许父摇着头松开许世言的手,声音里是隐忍地痛苦,“那云归他……”
“他回扬州了。”许世言默了默才答道,随即生硬地转开话题,“爹爹,你可否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许父看着许世言恳求的眼神,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将所有事情都全部告诉了许世言:“孩子,是爹爹对不住你,可是爹爹身上承载的是整个许家,爹爹……”
许世言白着脸:“我……”
就在这时,许府管家突然急急来报,说是宫里派了位公公前来,要许府上下一起去接旨。
许父闻言脸色也瞬间大变,却只得劝慰许世言:“先去接旨吧。”
待许府上下都来齐后,那位公公这才满意地挥了挥手中的拂尘,掐着嗓子道:“许家六小姐许世言在哪里?”
许世言闻声抬起头来。此时她的面色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虽是随着众人一起跪在地上,却端得是不卑不亢,气质出尘。
那公公见状心里不由暗自赞了一声,这才伸手将一张金色的卷轴打开:“许世言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素闻许氏之女世言,德才兼备,为人宽厚,恭谦娴雅,品质端淑。其父许……”
公公还未念完便突然被一声尖叫打断,不由皱起眉将圣旨拉下,抬眼朝着尖叫处看去。
这一看将公公吓坏了。只见人群之中一条腕粗的蛇此时却缠绕在许世言颈上,而蛇头却搭在了许世言的肩上。
在公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许世言的两位兄长却已经不管不顾站起身来,伸手抽出一旁愣住的侍卫腰间的剑便朝着那蛇刺去。
只是不知为何,那剑却堪堪停留在了距许世言三尺之外,便再也近不了身。
而待兄弟两人再次挥起剑时,那蛇却突然抬起头来,朝着手拿圣旨吓得浑身发抖的公公似是炫耀一般地扬起头吐了吐蛇信子,直吓得公公大叫出声这才从许世言颈间离开。
那蛇起身时众人才发现这蛇的奇异之处。这蛇竟然生有一对小翼,可以凌空而飞。那邪蛇飞在半空之中,耀武扬威地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这才离去。
而这时许父也已反应过来,跟着许世言的两位兄长一起围在了许世言身前。
此时许世言竟是仅剩一丝微弱的呼吸,她额间一片青黑,双唇却毫无血色,见到许父面上硬挤出一个笑,伸着手似是想去为其擦泪,声音轻轻弱弱:“爹爹莫哭,殊途同归。只是来世……来世小言想做个男孩,如此便可在父亲膝下承欢了。”
许世言的手被许父紧紧抓住,有大滴眼泪落在许世言脸上,清清凉凉地从她脸上滑落。许世言意识越来越涣散,却还是不停地在低喃:“替我照顾好阿诺,还有云归,奈何桥我等着他,来世定不负。”
“爹爹,我想回……想回秦都了,想回我的小院……”
迷迷糊糊之间,许世言似是听到了一声声猫叫,混杂与乱糟糟的人声之中,却格外的响亮。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弄着她的肩,令她很不舒服,可是她却反抗不了。真快啊,她的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短暂如昙花,还未现,却已经凋零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死了,父亲就不必再担心皇上会想方设法地将她弄到手,利用她来陷害许家,也不用在愧疚许家因为她,一度被迫立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世言却觉得很不甘心。她还不想死,她其实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好多好多愿望没有实现。
她还没有看完这大好山河,也没有和黎云归白首偕老,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毫无意义地死去,失掉了和黎云归的一切可能。
还有阿诺,那只在她丧母之日捡到的小猫,陪了她七年的猫,只亲近她一人的猫,若是她不在了,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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