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好师父,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心狠的!”南宿兴奋地拉着南萤,看向她的双眼亮亮晶晶,脸上还带着几分谄媚之情。
南萤本是有些气的,但见着南宿这个样子,那些不好的情绪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南萤转过身,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将手轻轻地落在了南宿的头上,轻叹道:“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南宿却丝毫没有半点觅灵派掌门的模样,甚至毫不顾形象,挽住南萤的胳膊,半蹲着身子冲她撒起娇来:“师父,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所以你定然是不会计较我之前的不敬的,对不对?”
撞见南萤又好气又好笑的眼神时,南宿便再接再厉道,晃着南萤的胳膊拖着浅浅的尾音:“师父,对不对嘛~”
“对对对。”南萤无奈地摇了摇头,笑斥道,“还不快去。”
“遵命!”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无论如何南萤也是退步了,所以南宿没有再继续得寸进尺,而是忙不迭地应下便将桌上另外一个瓷瓶揣进兜里,欢天喜地跑出门去了。
待南宿走后南萤这才放松了神思,扶着一旁的桌子慢慢蹲在了地上,将头深深埋了起来。
她撒谎了。
她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师父。
当初收养南宿,是因为女娲古神的嘱托。她需要一个心腹,不是东衍、西离、北藏,是其他的人,其他的足够令她交托那些事情的人。
可是这样子的人,又哪里会那样容易的让她发现呢?
是女娲古神提点了她。
如果没有这样子的人,何不妨寻几个身世凄惨的稚儿,自小就妥帖的照料培养,将其变成能为自己所用的棋子呢?
所以她推算了许多卦,嚷着让东衍陪她行走天地山河之间,名为游玩,实为寻人。
苍天不负有心人,这茫茫天地之间,倒还真让她寻到了两个这样子的人。
一个是狸之,另一个,便就是南宿。
狸之是赤翎狐族的,其实一开始她犹豫过,到底要不要救下狸之。毕竟若是领走了狸之,定然会给她带来其他的麻烦。
并且狸之的身份,也不适合让她带走。
所以在狸之奄奄一息向她求救的时候,她虽出了援手,但却没有立即将他带走的原因。
但她也因此,在赤翎狐族逗留了一些时日。
也正是如此,她才发现了狸之体内的奇毒,而这毒的解法,天地之间恐怕也只有她一人能行。
虽然很危险,可却也就是这份危险,才能够将狸之彻底收服,为她所用。
毕竟只要这样,那么狸之便算是欠了她一条命,照赤翎狐族的一生只为一主的性子,此后狸之定然会只对忠心耿耿了。
而就算有朝一日她死了,狸之也不会为此倒戈相向,投靠了天帝。
这便是当年她不顾东衍的劝阻,执意将狸之带走的原因。
而至于南宿,则是她在路过凡世时,在凡间所捡来的。
当时南宿无父无母,孤身在凡间以乞讨为生,因着年纪幼时遭欺辱,她那日路过时恰好撞见一众凡人在对他拳打脚踢,便顺道出手,将那些闹事的人赶走了。
将那些人赶走后,她本是想离开的,可谁知南宿却就当着她的面倒下,昏迷了过去。
西天佛常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件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救下了南宿的命,却也因此发现了南宿居然是神之后裔。
其实这神之后裔的身份并不算难得,毕竟当时左右那些侥幸从轮转之灾中活下来的几位上古古神们都赖不住天界的寂寞,在天帝一登位便纷纷递了告假的牌子,一个两个都跑来了凡间历劫。
尊神历劫,躯壳虽属凡世,可躯壳中的三魂七魄并着精元却都是上古时期便就诞生了的。所以一般情况下,即便司命给这些尊神排下了历情劫的剧情,却也并不会让那些尊神与凡人诞下子嗣。
尤其是女神尊。
可纵使司命千防万防,却总会有那么个百密一疏,而这么一疏,便就会疏忽出个神之后裔出来。
神之后裔其实与凡人并无区别,一样会生老病死,只不过,神之后裔的根骨却会并普通凡人高上几百上千倍,若是修炼起来,速度与那些九重天上诞生的仙人们相比,也不会慢上多少。
所以南萤在发现南宿神之后裔的身份时,心里便就有了将他带回去的心思。
毕竟神之后裔虽承有尊神的精元,寿命却与凡人无异,且都只有一世的生命。
一旦这一世的生命结束,便不会再有来生可言。
所以一般情况下,若是百密一疏出了个神之后裔,尊神归位后也都不会去认回,却也不会不管不顾,通常都会去嘱托一下司命,给其排一个好些的命数,让其安稳富足的渡完一生,由此,也算是尽了“为父”的责任。
至于像南宿这种情况的,多半是些父亲不爱的。一旦碰上这种情况,司命就会直接为其安排一个差点的命格,让其早些亡故,也可借此藏住自己的纰漏。
存了将南宿带回去的心思后,南萤却并没有急着着手此事,而是先替南宿卜了一卦,确定了南宿日后不会背叛后,方才使了些法子,给南宿换了个身份,带回了天界。
那时南萤在凡间所创的觅灵派已经走上了正轨,在四海八荒之中都颇有些名声,而她收下南宿,便是想着日后待南宿修成,便可以她唯一弟子的身份,替她接管了觅灵派,也免得哪日她横死,这觅灵派就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中。
收下南宿后,最开始的那百年间里,她还算得上空闲。而那时南宿年纪也小,初来乍到这天界,便格外得依赖着她,常常是她走到哪里,南宿便跟着到哪里。
再后来,魔界蠢蠢欲动屡屡过界,妖界鬼界的两位帝王常暗中往来密谋,天帝登位时日尚浅,许多事务便都交由她处理。
她每日为这些事四下奔走忙得焦头烂额,每月还得耗费一堆灵力替狸之压下体内的毒,便更加没有时间去教诲南宿,与南宿发展感情。
更多时候,反而是身为南宿师爹的东衍,在替她教导南宿。
所以后来南宿才慢慢和东衍亲近了起来。
再后来,南宿差不多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便就被她扔去了觅灵山,替她打理那凡界第一大修仙门派,师徒二人见面的时间便更加少了起来。
而至于师徒情谊,坦白而言,她是没有多少的。
但好在最开始的那百年时间里,她在南宿心中打定的基础极其牢靠。才使得南宿这么多年仍感念着她,虽然明面上更为亲近东衍,可是她能够觉察得到,南宿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那些小情绪。
她知道,在南宿心中,她并不单单只是他的师父那样简单。这么多年以来,南宿始终都将她放在心中的第一位,若非她此番诈死三千多年,令南宿心生了些许隔阂,现在他也不会这样三番五次的试探她。
南宿一直都对她当初瞒着所有人,以死来全整件计谋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才会在现在时不时的耍一下小性子。
他只不过是,害怕她再瞒着他罢了。
他只不过是,气恼她这么多年的固执罢了。
就像刚刚,南宿那样对她,也不过只是想探探她,探探她到底是怎样子想的。所以在最开始,看到她对东衍的事那样淡然时,才会那样生气。
所以才会在现在,发现其实她还是牵挂着东衍时,瞬间就消了所有脾气。
他不过是想测测,测测看她心底对他们这些人是否还心存感情,测测看她是否还在乎他们。
可是,她明知道南宿是在试探,却还是只能撒谎,给南宿一个错误的答案。
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师父。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师父。
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最狠心的神。
再站起身来时,南萤只觉得双腿麻得机会站不稳,头一阵一阵地发晕。
她扶着桌子,强忍着那些难受闭上了眼,缓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安排没有布置。
她还没有看着虚浊和天帝死掉,所以她还不能倒下。
南萤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确定自己面色无碍后方才朝着屋外走去。
此时将近黄昏,往西的落日无限好,灿灿的金芒将觅灵山上的皑皑白雪映得闪闪发光。
南萤一步一步地走在那雪地上,缓慢而又坚定。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落在地上的阴影覆去了所有金光。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房间的门口,南宿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背影的双眼里盛满了悲伤。
她也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看见南宿的面色,在她走出的一步后,便就白上了一分,最后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更加没有听到,在她身影彻底消失在南宿视野之中时,南宿所低喃出声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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