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这才注意到玉芳身后的小丫头手里一直捧着一枚画轴，便笑着问：“玉芳送哀家的又是什么东西，快让哀家看看。”

　　玉芳的脸微微一红，低下头沉吟道：“公主的礼物如此出其不意，玉芳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孝庄握住玉芳的手嗔怪道：“傻丫头，瞧这说的是什么话！”

　　一旁又有人附和笑道：“一直听闻玉芳小姐才情横溢，如今我们大伙还真想见识一下呢。”

　　玉芳终于缓缓摊开那幅画轴，随着纸卷渐渐拉开，众人的笑声慢慢凝固，周围竟是一片静默。只见整个画笔都是用金粉铸就的，佛像面容慈祥，头戴金环，周围站立着四大金刚及法佛，前有女菩萨合掌跪拜，衣纹流畅，形态逼真。

　　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小声开口，“这是玉芳小姐画的？”

　　玉芳含笑没有回答，而是对孝庄说：“玉芳知道您潜心向佛，特别绘制了这幅无量寿佛图，恭贺您寿比南山。”

　　孝庄早已笑得合不拢嘴，拉着玉芳的手说：“果真是你最懂哀家的心思，这礼物好，哀家甚是喜欢！”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的笑，孝庄拉着冰月和玉芳走向一旁的座位，对一旁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道：“你们赫舍里家究竟是怎么教女儿的，一个个生的如此端庄。”

　　那位妇人像是获得了天大的恩宠，连忙起身道：“太皇太后取笑了，玉芳福薄笨拙，哪里比得上柔嘉公主？”

　　冰月猜想说话的应该就是玉芳的祖母，索尼的福晋了。她心想这位福晋也太谦虚了，要说端庄，玉芳绝对是当仁不让的。

　　孝庄开口道：“玉芳和冰月都是哀家的心头肉，两孩子各有千秋。冰月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以后哀家自然是不会亏待了的。”

　　下面又有个声音笑道：“人人都说这太皇太后最偏疼柔嘉公主，如今一看还真是呢！”

　　孝庄顿了顿走到玉芳面前，握着玉芳的手说：“不过玉芳这孩子善解人意，宽厚仁和，是你们赫舍里家的光荣，也正是我们大清的福气……”

　　此言一出，众人皆安静无声，谁都能听出这句话里的分量。孝庄似乎是早已料到众人的这般反应，又缓缓地从怀里拿出一枚金光灿灿的步摇，别到玉芳的发髻上。

　　这个步摇可是有名的“凤凰朝日金步摇”，如今全天下能佩戴此物的，除了太皇太后便只有皇后了。孝庄如今当着众人的面给了玉芳，其中之意恐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索尼福晋又是惊又是喜，慌慌张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玉芳不紧不慢地跪地道：“太皇太后厚爱，玉芳恐难承受，再说今天是您的寿辰，玉芳岂能接受您的礼物？”

　　孝庄柔声道：“一个步摇而已，哀家老了也用不上了，是应该给你们这年轻人戴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底下的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之后又寒暄了一番，直到李贵前来说宴席已经开始，众人才簇拥着孝庄离座。所谓的宴席也只不过是在慈宁宫院内搭建了一座戏台，因孝庄不喜欢热闹，寿宴也不过是寻常家宴。

　　戏台上唱的不知道是什么戏曲，冰月也没有心思听，而其他人则一个个津津有味的样子，不是在一起讨论戏曲，便是和孝庄亲切地交谈着。

　　酒过三巡，孝庄忽然开口道：“咦？这出戏倒让哀家想起一件事儿来！”

　　“什么事？”玄烨笑着问。

　　“哀家记得以前成扬射了乌鸦，本来是要论罪的，可是后来多亏了玉芳的一番话，硬是把这不祥的事情说成吉兆了。不过玉芳说的也对，这成扬如今还真是咱们大清的栋梁。”孝庄又转而向成扬道：“你这也老大不小了，该是娶福晋的年纪了。”

　　成扬笑，“成扬现在一事未成，不敢谈论儿女私情。”

　　“那你可有中意的姑娘？说出来让哀家替你做主。”

　　成扬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坐的冰月，只见她正耷拉着脑袋歪在椅子上，目光渺渺地望着戏台，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感知，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她，也总让人心神荡漾。

　　一旁嗑着瓜子的宁太妃忽然开口，“这靖王爷自小和冰月的关系要好，两个人在一起也挺般配，真的郎才女貌的。”

　　冰月这才隐约听见大家在谈论着自己，茫然地看向这边，见宁太妃，孝庄等人都笑盈盈地望着她。尤其是欣格格，嘴角更是那不可一世又幸灾乐祸的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习惯性地看了玄烨一眼，却见玄烨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孝庄似乎很满意宁太妃的话，嘴上却故意打趣道：“你这整天深居简出的，知道的还挺多。不过说的也是，成扬你看……”只是还没等她说完，一旁的明硕福晋忽然叹了一口气，“唉！恐怕咱们扬儿没有这个福气了。”

　　“为何？”孝庄有些不解。

　　“在盛京的时候，先夫便为扬儿定过一门亲事。不过也是些陈年旧事，不值得一提。”

　　“难怪这几年朕从没见过成扬有过什么中意的人。既然有婚约在先，皇祖母还是不要为这事儿费心了。”玄烨忽然笑起来。他从宴席一开始便没怎么开口说话，如今忽然来这么一句，便显得格外突兀。

　　孝庄的面色有些不悦，皱着眉斜了一眼玄烨，在坐的众人也大致明白了几分，干脆聊起了别的话题。又坐了一会儿孝庄便推说自己有点乏了，在苏麻的搀扶下回宫歇息了。

　　冰月本来就如坐针毡，如今见孝庄都走了，便赶紧如蒙大赦般向众人告辞。走出慈宁宫大门，日头已经微微西斜了。从御花园中穿枝拂叶，微微春风迎面扑来，如温柔的抚摸的手。和煦的春风夹杂着丝丝喜悦，万般热闹的宫闱，整个紫禁城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被笼罩在愁云中。身旁不断有捧着糕点的宫女匆匆而过，见到她也是敷衍地行礼。

　　没走几步，她便听到身后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那人紧紧地抱住。她嗅到那丝熟悉的龙涎香气味，心里陡然温软了起来，只感觉到自己像踩在了棉花上。她也不再抗拒，之前的一切愤怒、不安、失落……全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的甜蜜和幸福，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那些曾经难以理解的句子：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与此同时的孝庄正紧蹙着眉心，一双镂金翡翠粒护甲紧紧地抠着眼前的缠丝桌布，“今天看来，玄烨是已经决定了。哀家今天已经把话撂明了，这孩子怕是存心要和哀家作对了！”

　　苏麻小心翼翼地端上一盘蜜糖莲藕，忍不住开口道：“柔嘉公主虽然没有玉芳小姐那般端庄大气，文采斐然，倒也不乏聪慧善良，灵气娟秀。您何不……”

　　“连你也糊涂起来了么！虽说两个孩子各有千秋，但我从心底还是更喜欢冰月的。不过在帝王家，感情从来不是第一位的，尤其是对王者来说！”孝庄忽然一时动容，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叹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哀家又何曾不是首先学会放弃的？”

　　苏麻心一软，柔声安慰道：“格格，一切都过去了。”

　　这一声“格格”让孝庄忽然泪如雨下，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那时候，她也是草原上天真无邪的女孩，也曾经和心爱的人相依相伴，可是一路走来，从侧福晋到庄妃，从庄妃又到太后，再到如今的太皇太后，她享受了天下所有女人都渴望的尊荣，但是谁又知道在这尊荣之后，是她多少个寂寞不眠的夜晚呀。

　　不！她不后悔！更不能退缩！她将悲伤狠狠地咽下，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凝声道：“如今江山未稳，他是天子，他的皇后不应该是他爱的人，而是能帮助他的人！如今鳌拜专权，索尼又以年老多病为由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不与鳌拜发生冲突。眼看着鳌拜权倾朝野，哀家只有笼络索尼父子了。”

　　苏麻深知其中厉害，只能喟然点头。

　　“按理说爱新觉罗家的皇后必须姓博尔济吉特氏，可如今这个传统也不合时宜了……眼下看来，只有玉芳是最佳人选，所以哀家决不能任由玄烨胡来！”

　　“不过皇上毕竟年轻气盛，性子也像极了先帝那样倔强，恐怕一时不好接受，看来只能委屈公主做个普通妃子了……”

　　孝庄沉默了良久，面色一凛道：“安亲王是先帝的堂兄，冰月是安亲王的女儿，也便算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同姓不婚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况且你也说了，玄烨的性子像极了福临，在感情方面过于偏执，既然有董鄂氏专宠在先，哀家便绝不能让玄烨步他阿玛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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