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很是唏嘘,他们和酒楼面对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少也有几分交情,加上对方楼里出了新菜品,总是请他免费尝,他也会送些实行的话本去,这一来二去的,感情便深厚了些,此时见对方平白遭难,难免有些替对方唏嘘。
这年头,过活实在是不容易。
陈英事不关己,只听说事情和自己无关,也就不多好奇,回到后头继续去拓印书页。
这书局里也不比陈家村凉快,正午时候,外头的风吹进来都是热的,吹得人身上黏腻腻的,连动弹一下都像是被扯着了胳膊腿,十分不爽利。
可总比在田里舒服多了,陈英说服自己要知足。
只是午饭没吃,他多少是有些饿得,书局老板却没提这茬,陈英不知道他是不是吃过了,他也不好问,想着饿一两顿也没事,明天多带一个窝头,午饭就在这屋子里解决,也省的出去晒太阳。
他这一天,拓印了十来张,离着完成任务还有些远,不过扫一眼那一排排晾着的纸张,他心里还觉得挺满足。
外头光线已经慢慢暗了,在夏天,这个时辰不算早了,老板虽说想让陈英多做些活计,可还要点灯,灯光暗淡,万一出了错,又是一笔损失,干脆让他回去了。
陈英见他没提工钱的事,想他大概是忘了,便提了一句,老板没听清,陈英拿不准他是不是故意的,有些窘迫,血色都上涌了。
老板锁了门回头,这才瞧见陈英还戳在门口,他恍然大悟的拍拍头:“工钱是吧,瞧我这记性。”
他自衣袖里数出铜钱来,想了想又加了五个:“今天一来,就接了这么好的生意,可见是有运道的,好好干,书局生意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陈英惊喜的眼睛的发亮,他先前还因为饿了肚子有些怨气,这会已经怨气已经完全不见了影子。
二人分道扬镳,陈英又去买了包子,四字在嘴边转了个弯,变成了五。
提了包子回去,陈荣果然在陈为仕屋子里,陈中梁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卢氏自己还有三个儿女,自然不会顾及陈荣,这孩子倒也聪明,知道紧紧扒着陈为仕,不然很可能会被饿死。
但是陈英从心里不想管他,他不曾感受到陈家人的善意,却要因为自己的不忍心一再的接济他们,给自己添负累,每每想起,他总觉得心里不舒坦,脸色也就阴郁许多。
只是他不好说出口,也不能指望这孩子能顶着被饿死的风险有颜色一回,更别想着陈为仕能开口赶走他。
说到底,都是自找的。
陈英心想,他要是一开始就不管陈为仕,日子绝不会如同现在这样。
可要再往前一些,他要是能再浑浑噩噩一些,也根本不会离了王府,现在还是锦衣玉食,夏日有冰,冬日有碳,不必累死累活的下田干活,更不必低声下气的去四处求人做工,好换一口饭吃。
这顿饭吃的十分沉凝,陈荣狼吞虎咽的啃着包子,眼神有些凶的盯着陈英手里的另一个,看起来像一头狼崽。
陈英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甚至有些厌恶,他扭开头,想了想干脆起身坐在了门框上。
陈荣的包子很快吃完了,他年纪小,被饿怕了有些不知饥饱,有吃的就只想往嘴里塞。
陈为仕只吃了一个,把剩下的给了陈荣,陈英发现比起自己的食物被陈荣盯着,眼前这幅画面,更让他觉得不痛快,甚至有些烦躁恼怒。
他连着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了心里的躁郁。
他扒扒头发,觉得有些油,便站起来往门外走,陈荣跟出去缩在门边看着,见他出了门,连忙将门扉合上,仿佛生怕他再回来。
陈英心里一哽,愤愤的踢了墙角一下,却戳到了脚指头,疼的他龇牙咧嘴,弯腰去抱脚,又扯动了身上的伤,疼痛顿时更剧烈起来。
他低低骂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这个能称之为他的家的地方,他十分突兀的明白过来,没有人心疼他了。
无论是在外头鬼混不见人影的生父,还是屋子里头靠着他养活的祖孙二人。他们从来没有真的在意过他。
他这样巴巴的上赶着伺候,其实是有些自甘堕落了,用卢氏的话来说,犯贱。
可陈英到底是陈英,即便他心里难受的厉害,脑子里一遍遍的出现谁也不管了的念头,他还是放不下陈为仕,也没办法看着陈荣真的饿死。
“陈英,真他娘的瞧不起你!”
他骂了一声,眼圈红了,却是抬脚往河边走,他很久没洗澡了,就算这身伤不合适碰水,可洗头总是要的,不然没法见人了。
可等到了河边,原本只打算洗头的陈英却干脆利索的脱了衣裳,他跳进水里,水还带着白日里被太阳暴晒后留下的温度,泡着很舒服。
陈英呻吟了一声,没瞧见夜色下,他身上本就没愈合的伤口正一丝丝的往水里渗出血迹来,他不觉得疼,大约是疼,却没顾得上在意,他刚才烦乱的很,现在什么也不想去想3.
人活着,大多数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没必要太明白,也明白不过来,他也不必去想那些深奥的问题,不去想为什么要管旁人,为什么要过的这么累,他只要这么活着就成了。
他走着身,意识慢慢有些模糊,他想不起来要先上岸,由着性子闭上了眼睛,也不怕自己睡着了被淹死在这里。
轩辕瑾隔着重重树影看着陈英,看他仍旧满身伤痕,看他满脸疲惫,看他昏昏欲睡。
他心里也不痛快,还没消气,陈英私自跑了,这让他很受打击,他想,这个人不能来软的,他也没了耐心再折腾软的。
干脆带回去绑起来吧,不准他出门,不准他下床,等把他养残了,养废了,他就再也想不到要跑了。
陈英一头歪在水里,他迷迷糊糊的,想起来自己这样很容易被淹死,就往岸边挪了挪,头刚靠在泥土上,眼睛就彻底合上了。
轩辕瑾心里一跳,被这家伙唬了个够呛。
他自树丛后面出来,小心翼翼的扶起他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也不顾自己一身华服被沾了水,金银丝线绣的鞋子沾了泥。
陈英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哪怕一丝半点,显见这些日子,对方完全没有对伤口多一丝半毫的照料,这让轩辕瑾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对着那些血口子摁下去,让人疼个够,好长长记性。
他心里发着狠,手也摸到了伤口,可却用不出一分力道来。
他知晓自己心里在意陈英,否则也不会陪着他胡闹,可却没想到,自己竟能被他左右到这般地步,已然到了连动一下都舍不得的境地。
这样不好。
轩辕瑾告诫自己,不能学他皇兄,那太没出息了。
手却自动自发的伸进衣襟里,掏出来药膏,细细的给陈英涂抹,又替他洗了头发,穿好衣裳,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轩辕瑾回过神来,脸一黑,他安抚自己,不过是从小吃过苦,手脚利索而已,并没有什么,没必要想太多。
他将人安置在岸边,转身想走,没走出一里地,又转身回去,窝在草窝里做贼似的看着陈英。
陈英后半夜才醒,是夜里起了风,他被冻醒了,脑子却还迷迷糊糊的,也不觉得自己衣裳完好的躺在外头有什么不对,爬起来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睡前的那些委屈不甘恼怒都已经烟消云散了,陈英从来不会把一件事情记太久,也不管当时到底是怎么难过伤心。
陈家院子的门从来不锁,因为几个男人夜不归宿,女人孩子们怕他们偶尔想回来的时候进不来。
陈英沾了他们的光,没有阻拦的就进了院子,却不想被堵在了屋门外,里头被插死了,他推不开,敲门也没人答应。
他抹了把脸,低骂道:“小兔崽子!”
陈荣摆明了不会给他开门,陈为仕耳朵聋,也不会听见。
陈英嗤笑一声,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虚,先前的那股子怨怒眼看着就要回来,他一歪头,连忙睡了。
生气对他自己而言,并没有一丝半毫的好处,他以前吊儿郎当,游戏人间,不过也是因为看透了这点。
没人在意,他的情绪毫无意义。
可他再明白,也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他翻了个身,压着背上的伤,疼的嘶了一声,这疼痛一来,他越发睡不着了。
他想着,离天亮也不远了,等一等也成。
脑子里却忽的窜出来一首小曲儿,他青*楼楚馆去过无数次,没想起来是哪家的花娘唱的,只是觉得好听,忍不住就跟着哼了两句——
月高高,星寥寥。拂微风 ,云飘摇。孤江边 ,心邈邈。两世牵 ,谁人晓,回首间,几多欢笑昨夜间,残忆追旧年,而如今,人事早飞远……
他慢慢想起来,这不是花酿唱给他听得,那种地方不会允许唱这样的曲子,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娘守着窗户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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