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已经被宣灏带着去了陈家,陈为仕一天都没露面,家中女眷也只在门口喊了一声,没听见动静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御医一推开门,便闻见了屋子里的骚臭味,陈为仕面色青白的躺在炕上,瞧着像是不好的样子。
宣灏唬了一跳:“陈老?陈老?”
他拉了一把御医:“快瞧瞧,这可不能出事。”
御医连忙给他号脉,紧张的手指发颤,瞧清楚脉象之后才松了口气:“仆击之症,并不危及性命,只是久不进食,饿晕了。”
陈英跟在轩辕瑾身后进来,便听见了这句话,登时便涨的面红耳赤,他实在没想到这一家人竟然一天都没给陈为仕送东西吃,兴许昨日也未曾进食,才生生将人饿晕了。
“我去熬粥……”
陈英胡乱说了一句,扭头朝外走,被轩辕瑾拉了一把:“你不通厨艺,家中若无人可用,拿了米去换就是。”
陈英点点头,只听出了成王嫌弃他没用的意思来,越发羞愧,挣开成王的手就往外头冲。
宣灏摇摇头:“爷,您不能这么说话,您得说怕陈主子伤了自己才成。”
成王扭回头来看着他,眉心微微一动,一张脸仍旧是淡淡的,只语气有些困惑:“我本意便是如此。”
宣灏瞧着陈英仓惶跑出去的背影,心道这位看起来,可没体会到半分。
正是用晚饭的时候,陈英很快就换了粥回来,却是一碗白米换回了两碗苞米面的稠粥。
宣灏忍不住道:“陈主子,您这也太亏了。”
陈英站在门口,顿时有些僵硬,他不同庶务,并不知道这苞米和白米的差价,自己这却像是平白送了人家一碗米一样。
成王看出陈英的窘迫尴尬,忍不住侧头看了宣灏一眼,宣灏脖子一缩,讪讪的闭了嘴,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
御医开的方子倒是与昨日镇上的大夫大同小异,只多了几味名贵药材,许是长久为达官贵人诊治,不放些贵重药材,便体现不出自己的价值一般。
轩辕瑾瞧了一眼方子,却是对陈英道:“按着昨日张大夫的方子来就好。”
御医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敢怒不敢言。
陈英越发窘迫,他见识浅薄,手头紧凑,连给长辈抓药的钱也得仔细斟酌,偌大一家子人,还生生将老人给饿晕了……
桩桩件件,都足以令人鄙夷,陈英这一刻极其愤恨轩辕瑾为什么要在这里,他抬手抹了把脸,努力压抑着怒气:“屋里腌臜,就不留几位了,请吧……”
他话音一落,就要来关门,御医面露不悦,心道陈家已然落魄至此,若非看成王的面子,就是三跪九叩他也不肯来,如今竟还要被赶出去!
御医怒不可遏,成王却是十分从容,他只垂眼看着陈英,见他伸出胳膊来赶人,便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腕:“你为何恼怒?”
陈英很想把陈为仕尿湿了的褥子糊在成王脸上,然而一抬头瞧见这人的脸,他又不自觉的怂了,连方才升起来的恼怒都消下去大半。
“我没恼……你们先出去,我收拾一下。”
轩辕瑾仍旧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活像是要强抢民男。
陈英被他看得胸口扑腾扑腾直跳,连一丝火气都聚不起来,只能讪讪推开他的手,扭头去炕边收拾东西。
身后很安静,静的陈英身上都要发毛了,他几乎可以想象轩辕瑾是在用什么眼神看着他,这让他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了。
忽的,轩辕瑾开口:“送赵御医回去。”
宣灏领命,引着御医出了门,随手塞了个荷包,又将张铮唤来守着,这才牵了马来,此地离着凉京城不远,却也要快马骑上一个时辰。
陈英听见外头马蹄声响起,瞧瞧松了口气,他如今落魄,便越不愿意见往日打过交道的人,御医也好,朋友也好,能不见便不见。
轩辕瑾十分体贴的退了出去,只是并没有走,仍旧戳在院子里。
陈英瞧着外头黑漆漆的,这个时辰了,也不知他吃饭了没有,还要陪着自己折腾,即便如此,却也没落着一句好。
陈英便又愧疚起来,隔着窗户看他,偷偷摸摸的,像是做贼。
轩辕瑾嘴角极淡的扯了一下,毫无预兆的转身对上陈英扒着的窗口,陈英猝不及防,惊得连忙后退,险些左脚绊右脚,一屁股坐地上。
他拍拍胸口,却不敢再往外头看,只抱怨了一句:“这也能发现……”
他不情不愿,又笨手笨脚的收拾了床褥,在心里将自家老子狠狠吐槽了一番,往日一副孝子模样,在陈为仕面前十分乖顺,如今却是不闻不问,这样子,怕是连进来瞧一眼都没有。
陈英心里发冷,借着煤油灯暗淡的亮度打量着陈为仕没怎么有生气的脸,心里也有些不忍,加快了动作,将床褥都抱了出去,又洗了手回来,一勺一勺喂他喝粥。
喂到一半,陈为仕就醒了,目光有些浑浊,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是陈英,当即就扭开了头。
陈英叹了口气:“这么大年纪就别闹了。”
陈为仕不理他,陈英揉揉额头,将剩下的半碗粥搁在床头的破柜子上,端着剩下那一碗咕咚咕咚灌了进去。
陈为仕侧头看着他,陈英抹了抹嘴巴:“熬粥还凑合,做饼子可真难吃。”
陈英察觉到陈为仕的视线,指了指那半碗粥:“你自己吃吧,我先出去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道:“昨天的事别往心里去,早晚会好起来的。”
他说完就跳起来往外头跑,唯恐陈为仕气性上来,又要拿自己撒气。
轩辕瑾还站在院子里头,却不止他一个,许是方才的动静惊动了陈家女眷,卢氏带着陈若儿陈菲儿,陈二婶带着陈薇儿都出来了,正绞尽脑汁想着和轩辕瑾搭话。
陈英冷笑,心道,你们倒是胆子大,以为成王是好说话的人吗?
成王的确不太好说话,他甚至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虽然仍旧八风不动的坐着,完全没有避开陈家众女眷的意思,脸上却没有半分波澜,目光淡淡的,像是一汪冷泉,看谁都带着股凉意。
只是就算这股凉意,陈家众女眷也不曾感受到,因为他一直盯着地面看。
卢氏率先沉不住气:“成王殿下,咱们陈英是个好兄长,往日最喜欢与弟妹玩笑,如今不肯回王府,想必也是憋闷,若是能有个血亲在身边陪着,想必会很高兴……”
陈英恶心浑身哆嗦,几乎是带着恶意的戳在门边看热闹,他倒是想瞧瞧这两房人在成王面前打起来后,还有什么脸面往对方身边塞人。
“你倒是真能舍下这张脸,你这俩丫头还没及笄,你就这样火急火燎的送去王府做小,倒是不怕旁人说你卖女求荣,你这脸面不要,大伯的脸面也不要了?”
陈二婶冷笑,陈薇儿是陈家大姑娘,原先是有婚约的,只可惜陈家出事,男方便毁了婚书,抵死不认了。
陈二婶气的牙根痒,也是恨不得给女儿找个好前程,回头好生奚落那男方一回。
“你这破落户倒好意思和我讲脸面,你家女儿眼看着就要过门了,却被人退了亲,要脸面的早就一头撞死了,你们倒是活得好好的。”
双方戳中痛脚,皆是恼羞成怒,眼看着便要大打出手,陈薇儿连忙拉住自家母亲,偷偷看了成王一眼,见他仍旧无动于衷,心下失望。
“母亲,咱们回去吧,女儿虽然为人所负,德行却并无亏损,咱们不必自轻自贱,与旁人口舌上争长短。”
卢氏冷笑:“装模作样给谁看。”
陈二婶还要发作,被陈薇儿死死拉住,她使了个眼色示意陈二婶去看成王,见对方面露不耐,一张冷脸越发唬人,陈二婶下意识的便禁了声。
“大堂兄早间出门下田,大伯母可是还未准备饭食?午膳没有也就罢了,这晚饭总不能也饿着,大伯母虽是填方,可大堂兄对您也素来敬重,您总不好这么磋磨他,薇儿方才还瞧见伯母在屋子里炖了鸡,就是匀出些汤来给大堂兄下面也是好的。”
卢氏先前还没听明白,此时瞧见成王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才回过味来,她先前只当陈英是在成王府待不下去才回来,却是忽略了成王三番五次上门来寻,多少是有些情意的。
她素来视陈英如无物,自然想不起来他吃没吃饭,冷不防被陈薇儿拆了台,卢氏简直想撕了她。
“你个小蹄子,胡说什么,我们现在哪里有钱炖鸡……我撕了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陈二婶到底和卢氏厮打起来了,陈英看了会热闹,嘴角带着笑,心里却彻底冷了下去。
没了富贵身份,陈家女眷就是一群泼妇,什么脸面,尊严,都抛在了脚下,任人践踏,这样的一家子,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会上赶着往跟前凑?
何况陈家头上还顶着罪人的名头。
陈英叹了口气:“成王殿下,咱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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