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陈二婶一力促成,卢氏自然不肯做这样得罪人的活计,眼看着事情尘埃落定,便拉着陈中梁回了屋子。
她想的是陈英到底是大房的人,陈为仕由他照料,传出去便是大房的好名声,可陈英素来与他们不亲热,上回陈中梁打了他一顿,更是将剩下的父子情耗损的不剩多少,想必陈英也没有脸面来找他们补贴。
即便对方过不下去了,饿死冻死在外头,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如此,既得了好名声,又没有麻烦沾染在身上,实在是好极。
卢氏几乎要感谢陈二婶一番。
陈中梁想的却是另一岔,他看着卢氏:“你手里还有多少银子?且拿出些来,我这几日手气顺,若是赌资够,用不了两日便能赚几百两,虽不如以往大富大贵,总能买上几十亩地,做个小地主,在买两个丫头伺候你。”
卢氏有些犹豫,她手里银子也不过几十两,虽有些值钱的头面首饰,却是留着想给两个丫头陪嫁的,万万不能就这么撒出去。
然而陈中梁说的话又实在是很有诱惑力,她这些日子是受够了这里的风尘和脏乱,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往日精心保养的容貌都黯淡了些,陈二婶陈三婶年纪比她大,憔悴的更厉害。
她犹豫片刻,到底留了个心眼:“我手里能有多少钱?你也不是不知道,二房三房都是白眼狼,老爷子总要吃饭,哪一顿不是我张罗,先前还请大夫抓药,这都是银子……”
陈中梁脸色一沉,却又不好发作,只不耐烦的打断她:“还有多少?”
卢氏怯怯道:“也就十两,还要顾忌着日常花用……”
陈中梁不甚满意,却还是道:“你留一两银子撑着,我这里是说翻盘就能翻盘的,用不了多久,你只等着我买宅子置地,然后买了下人喊着太太来接你。”
卢氏虽对陈中梁的决定十分不满,却到底忍不住顺着对方的话想了一想,心里的侥幸占了上风,便点了点头:“老爷等着,我去取银子。”
陈中梁心里痛快,抬手捏了一把卢氏的腰:“快去,老爷几天不在家,很是想念夫人。”
卢氏羞的面红耳赤,却是眼带春色,含羞带媚的瞪了陈中梁一眼,急匆匆到了一个破旧的大箱子跟前,掏出一个小布包来,里头正好是十两银子。
她当着陈中梁的面拿了一两出来,殷切的看着陈中梁:“老爷,咱们一家子可就指望你了……”
陈中梁对她的知情识趣十分满意,心情极好的点了点头:“你只管放心……”
屋子里的说话声慢慢淡下去,不多时响起细细碎碎的呻吟声,陈二婶却仍旧在院子里坐着,听见这动静脸上一红,随即看了眼姑娘们的屋子,低头啐了一口:“发了情的牲口,这院里还有没出阁的姑娘!廉耻都给狗吃了。”
陈三婶也早早躲进了屋子,陈二婶瞧着四周都灭了灯,抬眼看向陈为仕的屋子,她清了清嗓子,走到门边敲门。
陈英先前便听见了外头的讨论,这会正生气,完全不想搭理她,他总觉得虽然陈为仕现在没什么威慑力,陈二婶也未必敢真将他惊醒,毕竟是一家之长,真要发起怒来,这一家子也只能受着,除非是彻底不打算在这村子里呆了。
可话说回来,他们如今一贫如洗,除了在这里呆着,又能去哪里?
陈二婶果然不敢用力敲,却是闹腾了足有两刻钟,在外头又喊又骂,时而还要威胁或是诱惑两句,陈英只当没听见。
心里却是觉得果真要往村子的破屋子里去住了,再不济,也总比现在强,他原本只以为是自己混账,才对家里这些长辈并无好感与敬重,如今穷困解人面,他才知晓,自己还是有些先见之明的。
他其实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好好的发泄一通,不管对方是谁,逮谁揍谁。
然而他也清楚,自己不过是想一想罢了,他并没有这个魄力,往常他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若不是……若不是轩辕瑾真的走了……
想起轩辕瑾,陈英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了,连陈二婶的聒噪也被他下意识忽略了,他歪着头,盖着新买来的被子,却不觉得如何暖和,反倒是哪里都不舒坦,活像是身子底下藏着跳蚤。
陈英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沉沉的叹了口气。
耳背的陈为仕忽的拍了一下床头的桌案,唬了陈英一跳,他坐起来:“可是要如厕?”
陈为仕哼了一声:“只听见你唉声叹气,好好一个男儿郎,倒一副深闺怨妇样,丢尽了脸面。”
陈英顿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
陈为仕冷哼了一声:“我在一日,是不准陈家人再攀龙附凤的……”
陈英心里冷笑,想你如今还能管几个人?这陈家都要反了天了,男男女女都还活在梦里,像是某一天醒过来,仍旧是凉京城里的贵人,现在只要捱着就成,什么也不必想。
陈为仕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也没怎么有精神,像是也明白如今的处境:“陈家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到底是我教养不善,如今只盼着这些穷苦生活,能让他们明白些事理……”
他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没有底气,陈英也就不答话,安安静静的坐着。
陈为仕安静许久,忽的笑了一声,陈英莫名觉得心酸,有心安慰他两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到底,他和陈为仕也并不如何亲密,若不是眼下陈家人太过冷血无情,他也不必给自己找这样一个累赘。
“睡吧,这些烦心事……再怎么想,也还是烦心事。”
陈英没怎么有底气的说了一句,他只以为陈为仕还要训他,却不防备对方一笑,声音倒是带着几分真正的开怀:“你这心性倒是难得,若是往日却是有些不思进取,放在今时今日,倒是难得了……”
陈英一呆,有些不敢置信,陈为仕这是在夸他吧?
他咧了咧嘴角:“今天陈大哥给我说村子东边还有间废弃的屋子,虽然小些,咱们两个人住是够了……”
陈为仕顿了顿,却是道:“你父辈聚在,没有让你赡养的道理,你只管出去,我便瞧瞧他们要如何待我。”
陈英没说话,心道这老头铁定是心里难过,外头又抹不开脸,不过是死鸭子嘴硬,留下来说不定再见的时候,就成了一具尸体了。
他到底不忍心:“我一个人住多冷清,您这么多年也没疼过我,现在就当疼疼我吧。”
他打了个呵欠,这一闹腾,倒是将成王的事抛开了,虽心里仍旧空荡荡的,却没能阻碍他的睡眠,毕竟这些日子他实在是累很了。
陈为仕借着外头暗淡的月光看着陈英蜷缩在被子里的身体,头一回产生了愧疚,因着陈英的生母出身行伍,性子格外粗鲁些,虽得了他爹的青眼,他却一直瞧不上,连带着对这个长孙也很是不喜。
却不想这一家子,如今竟只有他还有些样子。
陈为仕摇摇头,他如今是弥补不得了……脑海里蓦地响起轩辕瑾的话来,陈家家谱……
他眼神忽的锋利起来,陈英这性子,深宅大院里如何能安稳度过,即便最后仍旧避不开这种结局,他也总要难为难为成王,男人的性子,多是越得不到越珍惜,若是当真避不开,想必这番追逐,也能让成王多珍惜他一些……
陈为仕干瘦的脸上陡然绽出一抹光彩,仿佛彻底自先前的死气沉沉中脱离出来,他动了动仍旧有些僵硬的右手,隔空摸了摸陈英,而后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英便起了,正将衣裳胡乱团起来打算背过去,就听陈为仕咳了一声道:“你且去那边瞧瞧,缺什么,没钱置办,便先拿些凑合着……”
陈英恍然大悟,拍了拍头:“怪到都说姜还是老的辣……”
陈为仕忍不住瞪眼:“臭小子,书是怎么读的?!”
陈英没敢搭话,一溜烟出了门,往村子东边去,他倒是不担心认错屋子,毕竟没人住的和有人住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那小屋子果真有些小,也只有两间屋子,里头除了一个火炕,再没了别的东西,倒是真真正正的家徒四壁。
陈英摇头叹息:“多亏老头提醒,不然过来只能喝风了……”
他转身往回走,路上遇见几个早起的男人女人,却都只是远远看着他,并不往跟前凑,大约是陈家如今还不招人待见的缘故。
“那边什么都没有……”
陈英一进门就说道,随即上手收拾东西,只是他的东西还没有陈为仕多,收拾起来足有三个大包袱,陈英先过去了一趟,送了草席子和被褥,而后才来将人和包袱一同背过去。
选在人少的时候搬,是陈为仕的私心,他到底还想着替几个孩子留些脸面和名声,只是这一老一小在外头,无论如何陈家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陈为仕问陈英:“可见过周围的邻居?”
陈英一呆:“邻居???”
陈为仕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昨日被陈英戳破了往事,对他多了些愧疚,脾气便收敛了些,若是往常早该怒了,眼下却只是蹙眉:“远亲不如近邻,你可明白?”
陈英点点头,侧头往邻居的院子瞧了一眼,却只瞧见几个厚重的木箱子,他不由一愣:“这户要搬家?”
他脚步不由一顿,却不想这一停顿,便瞧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那低矮的屋门里出来,抬起眼来,定定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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