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不早,陈英在收拾东西和下田干活中间犹豫起来,很有些纠结。
他心里是想着偷偷懒,休息一天也好,却又想起隔壁住着的事宣灏,是轩辕瑾的人,那些偷懒的心思,便又歇了。
他匆匆将自陈家捎带来的白面馒头塞给陈为仕,自邻居家讨了碗热水:“先凑和着吧,陈大哥说这两天要下雨的,我先把苞米种好了咱们再收拾东西……这院子里没水井,怕是还要去外头挑……”
陈为仕点点头,陈英仗着年轻力壮,空着肚子就下了地,也没想着要备水,先前陈守信一直都准备齐全,陈英跟着他,倒是也没出过乱子,只是昨日陈守信家的田已然收拾完整,怕是并不会在出现在这里。
陈英一时未曾想明白,偏巧陈守信猜着他今日要搬家,便也没去田里,只想着晚上来恭贺他乔迁。
陈英便只扛着镐头下了地,连擦汗的布巾都没带着。如今搬到了村东头,离着田地倒是近了许多,不过几步路,便看到了自家地头。
这天日头倒是极好,不过辰时,阳光便有些刺眼,陈英弯腰刨坑,一粒一粒的往低头丢苞米种子。
轩辕瑾坐在屋顶,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张铮与宣灏收拾院子,合计着要买办些什么东西,头顶上忽然扑棱棱一声响,却是自凉京来的信鸽。
轩辕瑾抬手接住鸽子,抽出腿上的信件,眉头微微一皱,却是安息国那位公主又出了幺蛾子,要与凉京权贵子弟比武招亲。
安息国的驸马并不好作,对方原先是打着轩辕瑾的主意,想着借大昌的兵马助自己夺得帝位。
只安息距大昌十分遥远,中间又横着沙漠,便是野心勃勃的帝王轩辕琤也无半分觊觎之心,自是更加不肯将自己嫡亲的弟弟送出去,因此和亲之事便一直拖着。
眼下对方这样子,倒像是歇了心思,要退而求其次了。
宣灏张铮二人看了消息,皆是一愣,宣灏忍不住道:“爷,属下瞧着,这位十三公主,可不像是这么轻易就会放弃的人……”
毕竟陈家没落之前,轩辕瑾百般宠幸陈英,也没瞧见这位公主有半分退却,如今陈家落魄,按理说对方更应该乘胜追击才对。
世家子弟尚且需要顾虑,一个农家子,即便是抹消了,也掀不起大风浪来。
张铮琢磨道:“以退为进?”
宣灏不甚确定:“倒是极有可能,陈主子没了家世,这侧妃的分量也就低了不少,想必这位公主是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
只是对方此举倒是有些挑衅的意思,若是凉京权贵输了,固然不用和亲,脸面上却不好看,若是赢了,少不得又要牵扯进是非去。
皇帝将此事交给轩辕瑾,他眼下便不好继续在这里躲清闲。
张铮脸色愁苦:“皇上这也太会为难人了……”
这到底是该赢还是不该赢……
宣灏看着轩辕瑾这幅淡定从容的样子,伸手拽了张铮一把:“你那些思量可别拿出来丢人了,咱们爷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当是早有谋算了。”
轩辕瑾撕了那纸条,吩咐宣灏:“你先一步回凉京去,命人将安息公主的行程查问明白,本王自有打算。”
宣灏领命而去,张铮显得发慌,也想讨差事,却见轩辕瑾又将目光落在田里,陈英的身上。
对方虽然只劳作了大半个时辰,却已然汗如雨下,今天的日头当真是厉害,周遭却连风都不见一丝。
谈完了公事,张铮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热,抬手抹了一把汗:“爷,回屋吧,今天倒是比入了伏还要热些……”
他瞧着轩辕瑾的脸色都有些发红。
虽常年游走边塞,轩辕瑾一张面皮经受风沙洗礼,早就称不上白嫩,可比起寻常的兵蛋子却是精致许多,麦色的皮肤被太阳一晒,有些发亮。
轩辕瑾却是混不在意,只摆了摆手,示意张铮退下,显然有些嫌弃他碍事。
张铮性子不比宣灏八面玲珑,也不好再劝,只得木头似的在屋门口杵了一会,才又回了院子去收拾东西,心里合计着到底要填补些什么,慢慢的就列了个单子。
“备马。”
轩辕瑾突的开口,张铮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答应了一声,待自后院牵了马过来,轩辕瑾却仍旧在屋顶上坐着。
张铮只当他眼下不急着走,便仍旧去收拾院子里的东西,冷不丁身边一阵风吹过,张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轩辕瑾,他连忙追着出了门,却只瞧见轩辕瑾的背影。
顺着他前进的方向往前看,却是陈英种的田。
先前劳作的影子已经歪倒在田边,脸色红的厉害,像是中暑了。
虽然天气热,可也不至于这么厉害,张铮心里一时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更拿不准自己要不要追上去帮着伺候。
轩辕瑾已经到了跟前,将人抱了起来,张铮连忙回屋取了丸药来:“爷,先服一粒吧,属下这就去请大夫。”
他开门,将人往院子里让,轩辕瑾却是顿了顿,进了陈英自家的屋子。
陈为仕正开了窗,拿着破旧的蒲扇在扇风,瞧见这二人这幅模样进来,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他底喝道:“成何体统?!”
张铮心里有火气,也不顾及对方的颜面,冷冷一笑:“倒是要问陈老一句,颜面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陈为仕脸色一黑,轩辕瑾已经抱着人进了屋子,他此时才定下神来看陈英,只见他嘴唇干裂起皮,脸色差的厉害,全无半分血色,倒像是久病无药的样子。
他心里狠狠一抽,不自觉的吸了口气。
“取水来。”
张铮连忙答应一声,只一扫,便知晓这院子里怕是并没有干净的水,便跳墙回了自家院子,取了铜壶装着的凉白开来。
轩辕瑾伺候人倒是极细致,且难得耐心,一下下替他润着嘴唇,而后才一小口一小口的喂陈英喝水。
陈英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的睁开了眼,一瞧见轩辕瑾还当是自己眼花了,张了张嘴,含糊的说了一句难受,一闭上眼睛,睫毛就湿了,不甚明显的水迹沿着他眼角淌下去。
轩辕瑾顿了顿,才轻轻伸手替他擦干净。
“一会就好了……”
他看了看张铮,张铮会意,立刻退出去买东西,为着赶时间,一路运着轻功往镇上跑,来回一趟,也不过用了一刻钟。
回来时陈英已经缓过来神,只精神不太好,窝在炕上看着轩辕瑾,满脸的尴尬忐忑。
他先前虽满脑子都是轩辕瑾,这会真见了,欢喜过后,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愧和恼怒,大约是自己一心奋发图强,对方却总是这样,瞧见他万分狼狈的时候。
纵然知晓只是巧合,他心里却仍旧十分郁闷。
张铮将粥碗递给轩辕瑾,陈英心里一跳,很想拒绝,却不想不等他开口,轩辕瑾便避开了。
他站起身,隔着陈英两步远:“本王尚有要事,既然你醒了,那就告辞了。”
陈英一呆,张铮也有些回不过神来,见轩辕瑾出了门,他才恍然想起来,他们确实是有差事的。
他将粥碗往陈英手里一塞:“陈主子保重身体,告辞。”
不待陈英反应过来,他便追着轩辕瑾出了门,却只瞧见一骑绝尘而去,显见对方并没有打算带着他。
张铮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回了院子。
陈英此时才反应过来,托着粥碗出门往外头瞧,却是满眼的空空荡荡。
他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也自觉有些矫情,先前还只想着如何拒绝,如今人家当真对他不屑一顾,他却又拼命难受起来。
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虽嘴里说着不,心里却盼着轩辕瑾能再坚持坚持——可那样的天之骄子,为人纡尊降贵一次两次,已经是罕见,他实在是过于妄想了。
“没出息……”
陈英骂了自己一句,一时也懒得再去想什么自立自强,闷头喝了粥,给陈为仕留了一些,便倒头睡了,他只想着让自己舒坦些,却不想这一觉却睡得头疼,他梦见了他们在两淮的日子,他那时候初见轩辕瑾。
这么说也不算恰当,那之前成王自边关凯旋,皇帝下令百官相迎,他藏在人群里远远瞧了一眼,只觉得这人当真和传说中十分相同,活脱脱一个冷面杀神。
只是越看越眼熟,年轻的陈英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看见过这人时,忍不住狠狠一哆嗦,汗毛都竖了起来。
忠义侯世子齐骁,乃是皇帝母家的独子,自小便被宠的无法无天,寻常打个架揍个人实在是常事,却有一回失了手,对方很是厉害,宝剑没出鞘,就将他们带去的打手全都放倒了。
齐骁亲自上阵,也是鼻青脸肿的下场。
那才是他们的初见。
只是当时他们气的厉害,只想着下回再带多些人,总要将这个没眼色的收拾服帖,却不想这人竟是凶名赫赫的成王殿下。
陈英现在挺怂,年轻时候更是,认出人来,便想着去找齐骁寻求庇护,却不想那人隔着人山人海,远远的就看了过来。
那眼神冷冷的,淡淡的,并无多少温和色彩,仿佛那双眼睛不是肉做的,而是一块寒玉雕铸,淡漠的让人心凉。
陈英如今想起来,才察觉时隔多年,他竟又一次瞧见了那种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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