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沉默了。

　　他其实不怎么纠结，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挣扎，他心里是过够了这样的苦日子的，可王府里的风言风语也的确让他不好受，他已然刻意不去想，那些话却还是成了刺，扎在他心口上。

　　他自知旁人说的没错，可不太想轩辕瑾听见，也不想去窥探他到底有什么想法。

　　眼下陈为仕的病断了他所有的后路，他可以选择不管他，反正即便到了王府，也未必会有多少希望，可陈英又不愿意这么做，他不想这老头临死了连个守在榻前尽孝的人都没有。

　　若是陈家仍旧家世显赫，别说陈为仕现在还苦苦挣扎，就是真的只剩了一口气，他也未必会愿意去做那个最后给他送终的人。

　　可是事情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陈英在心里告诉自己，送佛送到西。

　　他抬头看着轩辕瑾，嘴唇动了动，那句话却比自己想象的艰难，他本以为自己这样的人，没心没肺的，多么难听的话不过是一耳朵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这会的气性难得长久，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我……”

　　他期期艾艾开口，却接不下去了，轩辕瑾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查府里的事情，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他握住陈英的手：“回头我给你个交代。”

　　这个交代是指什么，陈英其实不太感兴趣，他点点头，将自己没能说出口的话含糊了过去，反正轩辕瑾也是明白了的。

　　一行人收拾行囊准备回凉京。

　　陈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眼巴巴看着陈为仕被张铮抱上马车，缩在门边惊恐又无助的等着，嘴唇动来动去，陈英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爷爷。

　　陈英垂着头，他没想好要不要带着这个孩子。

　　留下他，若是有食物和银两，总能撑下去，可又怕陈家人又会来打这个孩子的主意，若带去凉京城……

　　陈英干脆扭开头看光秃秃的车厢，他想，陈为仕总不会不管这个小孙子，他也不必多说什么，反正也没人会听。

　　他闭上眼睛，有些困倦，更多的是愁苦，心里空荡荡的，他对凉京城那十分尊贵的成王府已经心生惧意，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百般不情愿都涌了上来，脑子浑浑噩噩，只感受到胸膛里的东西不停的跳，像是要蹦出来一样，扰的他半分也不得安宁。

　　陈为仕在另一辆马车上，他探出头来看着陈荣，和宣灏说话：“带上他吧。”

　　宣灏侧头看了看陈英的马车，里头没人说话，不管是陈英还是轩辕瑾，都没探出头来，他没多犹豫，毕竟只是一个孩子，无关紧要。

　　只是他们知晓陈为仕不过是寻常的咳疾，陈家人却都不知晓，这孩子也就不好安置在陈为仕的马车上。

　　可送去陈英车上？

　　宣灏一哆嗦，眼前闪过张铮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

　　要怎么办？他和张铮要赶车，没有多余的人能带着这孩子，思来想去，也只能暂且送进马车里。

　　车门打开，外头的阳光照进去，很亮，就算是闭着眼睛，眼前也出现一道暗淡的金芒，陈英睁开眼睛，与宣灏做贼似的不安宁的眼神对上了。

　　宣灏脸上的讪笑还没来得及摆出来，陈英就又闭了眼，神情不见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没瞧见陈荣。

　　轩辕瑾摆摆手：“出去吧。”

　　宣灏如释重负。

　　陈荣畏惧轩辕瑾，缩在马车旁边也不敢动弹，小小的一团，有些可怜，眼神时不时瞄过陈英，大约是想求助，又不敢开口。

　　轩辕瑾不善与孩子相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只微微坐直了身体，这一个动作却把陈荣吓得一哆嗦，往外头挤了挤。

　　轩辕瑾消了念头，从车厢里的暗格里掏出点心丢给陈荣，也不再管他。

　　陈英仿佛真的睡着了一样，一直没动弹，马车咕噜噜走动起来，道路不平稳，他的头就在车厢壁上磕来磕去，不疼，只是不得安宁。

　　陈英心里不耐烦，却又死撑着不愿意睁眼，直到一只手伸过来勾着他的肩膀将他换了个姿势，摁在宽阔结实的肩膀上。

　　陈英抿了抿嘴，仍旧没说话。

　　轩辕瑾的手在他头上一下一下抚摸，像是猜着了他的心思，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这样表达心意。

　　陈英被他摸得心里酸酸涩涩的，先前的不情愿陡然间放大数倍，让他连安稳坐着都有些困难，他很想跳起来，下马车或者对着轩辕瑾大喊大叫，他想说我不想回凉京，我不想去王府。

　　陈为仕和陈荣的死活，他都不想管。

　　可他心里这样激烈，面上也只是动了动睫毛，连眼睛也没睁开。

　　轩辕瑾察觉到他的呼吸陡然间急促剧烈起来，微微叹了口气：“你……”

　　“别说话，我冷静一会……”

　　他又把头扭了回去，靠在车厢上，任由颠簸的道路刺激的脑门一下一下磕在上面。

　　轩辕瑾扭头看着他，目光严肃沉凝，他想，陈英现在很不好，要怎么办？

　　马车一路颠簸，到了十里坡轩辕瑾喊了停车，陈英睁开眼往外头瞧了一眼，发现还没到凉京城，轻轻吐了一口气。

　　轩辕瑾下车，隔着车窗看他：“下来透透气。”

　　陈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下车的时候他看见了陈荣，这孩子正可怜兮兮的缩在角落了，怀里抱着一包点心，却没打开，他看见陈英停在自己跟前，警惕的抬头看着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笨拙的试图讨好他。

　　陈英心想，他连一个孩子也不如，如果自己是这个年纪遭遇了这样的变故会怎么样？

　　他想不到，但是能猜出八九分，总不会过的比陈荣好……是一定会比陈荣差才对。

　　他不会上赶着去抱陈为仕的大腿，也不会试图和瞧不顺眼的人化敌为友。

　　当然最重要的，是陈为仕大约不会管他。

　　另一辆车里，陈为仕也颤巍巍下了车，他杵着拐杖，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僵硬，陈英看他朝着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他说：“陈荣很好，你不用担心。”

　　他总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孩子。

　　陈为仕的脚步顿住，没再过来，陈英也不再说话，他从答应要回凉京开始，心情就一直不顺畅……或者该说糟糕透了。

　　这股烦躁和郁闷自内而外散发出来，就是张铮都察觉到了。

　　陈英试过要控制，可没怎么有效果，他坐在十里坡的亭子里，看着外头炎炎烈日下有些发蔫的草，他想，陈英，你挺不知好歹的。

　　轩辕瑾没必要救人，是他上赶着求人的，回头了却还要给人甩脸子。

　　他把手插进头发里掐了掐头皮，力道很大，头很疼，精神却放松下来，他觉得自己要疯了，大概就是在到王府的时候。

　　轩辕瑾和张铮在说话，宣灏并不敢靠近陈英，大约是先前送陈荣上车的时候让他察觉到了陈英的不对劲，因此很警惕。

　　一刻钟过去，马车又走了起来，陈英不停深呼吸，却仍旧焦躁起来，他的小腿微微颤动，很想抖一抖，却又被压下了。

　　轩辕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仿佛真的带着重量。

　　陈英无心顾忌，他撩开车窗帘子，看外头骄阳下明晃晃的大地和万物，呼吸却越来越急促，他把头探出车外，不自觉的说：“好热，太热了。”

　　他额头却没有汗，嘴唇一直在抖。

　　轩辕瑾替他关上车帘子，看见他袖子上染了血，他朝外头喊：“宣灏！”

　　宣灏一个激灵，连忙应了一声，将陈荣抱了出去。

　　轩辕瑾去扯陈英的衣裳，陈英手忙脚乱的反抗，他第一回这么抗拒轩辕瑾，动作很凶狠，像是逮着机会就要咬轩辕瑾一口。

　　马车左摇右晃起来，宣灏拼尽力气才能勉强控制着马，让他安安稳稳拉车。

　　车厢里陈英忽的惨叫了一声，宣灏一哆嗦，陈荣缩了缩脖子，回头朝车厢里看，被宣灏挡了回去。

　　轩辕瑾扒了陈英的衣裳，将他翻了个个摁在马车里，陈英扒着窗户，双腿不老实的蹬来蹬去，他想跳下去。

　　轩辕瑾抱着他的腰：“陈英，我给你上药，你别闹。”

　　陈英没反应，他扒着车窗不自觉的重复道：“好热，太热了，太热了……”

　　轩辕瑾给他上了药，陈英一直试图翻出车外，被轩辕瑾拦了几回彻底没了耐性，反手给了他一拳：“我说热，要热死了，我要出去！不许碰我！”

　　轩辕瑾被他碰到了嘴角，破了皮，有血丝慢慢的渗出来。

　　陈英一个激灵，靠在车窗上愣愣的看着轩辕瑾。

　　轩辕瑾抬手抹了一下，他是故意的，不肯躲，想让陈英消消气。

　　陈英垂下头，把头埋进膝盖里，他老实下来，不再闹腾，任由轩辕瑾把他抱起来，温柔的进入他的身体，吻落得到处都是。

　　临近凉京城，道路却越来越不平稳，陈英被颠的脖子要断了，他抬头看着车顶，视线有些模糊，心思却很清明，他想陈英你看看你自己，多丢人。

　　他头疼欲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和自己说，已经这样了，别闹了，别闹到轩辕瑾没了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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