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衣静默了片刻,伸出手:“生死咒的另一端,交给我吧。”
宋沉猛的一愣:“你不怪我?”
“该怪你的是秦暮,不是我。”
“那你……会告诉他吗?”
“你希望我告诉他吗?”
“我……”宋沉语塞,说的好像他不希望,他就不会说一样,他并不觉得在这个关头谢无衣会站在他这边。
“我知你是要救他,虽这种方法并不可取,可却不能论对错,而且,我本来也不像你,将正邪对错分的那么清楚,你若是不希望,我不说便是。”谢无衣道,说着又抬起手。
“你要生死咒……”宋沉略一沉思:“你是要与君离同归于尽?”
说完觉得这话不太对,又改口:“你要与她生死与共?”
“这是迫不得已的打算,我更愿意与她在人间好好活着。”
他顿了会儿,深深一叹:“我如今方才懂得一些人间的情爱,我始终觉得有愧于度厄星君,可是情之所起往往不由人,也罢,我便将生死咒的另一端给你,至于星君怎么说,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着抬起手,袖中一缕红光飞出,窜入谢无衣的手掌中,沿着血脉游走到他的心口。
谢无衣抚住心口,等那光芒渐渐消失,又问:“地府之人不应当懂得倒流年的术法,是谁告诉你的?”
“我答应他不说,你别为难我。”
“那……我知道你的目的是要秦暮摆脱生死咒,那么那个人呢,他的目的是什么?”
宋沉想了想:“我……没问。”
这话说完,迎来一个白眼,他连忙讨好的一笑:“我当时一心在想这个术法,没有想那么多。”
谢无衣无话可说,转身出门,宋沉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你跟着我干什么?”他纳闷。
“我……去祭拜一下茯苓。”
谢无衣微微点头,推门而出,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边宋沉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折回去,取了一壶酒,一个杯盏,重新打开门。
这次打开,门口却赫然站了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酒壶与杯盏全都掉落,一壶清酒洒满地,他来不及多看,只瞧着秦暮绯红双眼,忘记了动弹。
此时他无比希望眼前人闻酒便醉是真的。
但很显然并不是,秦暮的身板站的比他稳的多。
他强装镇定的笑:“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对方的声音阴蛰:“谢无衣来的时候,我就来了!”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谢无衣明明提到了那是上古秘术,还要欺瞒于我说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话已经露馅了!”秦暮说着,一步一步向内走去,几缕凌乱的发丝垂在额前,更显那张脸的阴沉。
宋沉被他周身凛冽的杀气震慑到了,他进一步,他就退一步。
行至内厅,秦暮终于站住,狠狠的盯着他,开口:“还茯苓的命来!”
这话说的不重,却突然如千斤锤压在他的心上,让他的心直直下坠,牵动全身的经脉,每一处都在惶恐。
他真的已经知道了!
“我是……”他想解释说我是想救你,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不是不想说,是不敢面对他。
“我不需要你来救!”没说出口的话,眼前人替他说了,秦暮一步一步,将他逼近墙边,继而手一抬,一把将他按在墙上,狠戾的神色对上他的眸:“你杀了我在这世上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此话让他忽觉一悲:“你昨天不是还说,我……我们也让你觉得人生没有那么不堪吗?”
“呵,可是我看错了你,那些话,我收回!”对方的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刚刚狠戾与杀意的眼神,都没有让宋沉悲哀,然而这一丝轻蔑,像是针尖刺入他的心,他忽然涌起前所未有的绝望,低声又自弃的道:“你是看错了我,我错在,为了你的生命,其他的全都不顾了。”
然后,深吸一口气:“要杀要剐,随便你!”
“这是你说的。”秦暮后退一步拔出长剑,剑身飒然袭出,横在两人面前。
剑锋对着宋沉的胸口,因刚出鞘,还有着微微的颤动,宋沉惶然一惊,他想不到秦暮会直接与他拔剑相对。
这一刻,任他再不肯相信,都不得不承认,秦暮的心中,从来都没有一丝空隙留给其他人。
他忽然有些想笑。
“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你懂得玄门术法,你动一动手指,就能将我打败,即便如此,我也要拼一拼,若是无法让你为茯苓偿命,我便随她而去!”秦暮的双眼更红,握住剑柄的手隐隐发抖。
“好。”他的全身发凉,挤出一个笑容:“那让本鬼差看看,你这个凡人,如何能赢得过!”
“那就试试看!”秦暮话不多说,屏息凝神,长剑猛然向前袭去,这一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与所有的恨意。
剑尖“飕”的一声,不由分说刺入眼前之人的胸口,紧接着贯穿他的身躯,“轰”的一下将他抵入身后墙壁,直直把他钉在上面。
宋沉的胸口顷刻间血涌如柱,汩汩鲜血在还未拔出的剑锋上蔓延,又沾染到持剑人的衣袖,流淌在黑色的衣角上渐渐不再清晰。
秦暮忘记了收手,看着血滴滴落下,一抬头,向他道:“你是在炫耀你的术法吗,是想告诉我,你心脏被刺破,也会安然无恙?”
宋沉虚弱一笑:“我没用术法。”
秦暮的手一颤:“那为何不躲?”
“你不是说……要是打不过我,你就自己去给茯苓陪葬吗?”他抬头:“我机关算尽,只为了换你的命,我……不能让……自己的辛劳白费。”
秦暮的神色一变,长剑陡然拔出。
他的身体缓缓沿着墙面倾倒。
秦暮似条件反射一般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又惶惶顿住,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瘫倒在地,血在衣襟下蔓延,悄无声息。
他的手忽然松了,长剑脱落,掉在血地中发出一声悲鸣。
好半天之后,他俯身,却不是捡起长剑,而是对着他的脸,一字一句:“你感动的只是你自己。”
地上的人没有抬眼。
他又冷声道:“我的命,用不着你操心,我与你,也没有半点关系,以前没有,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说完,站起了身:“我不将你杀死,不是不舍,而是我知道,你不会就这样死去,我杀不死你。”
转身推门,来时还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
他在电闪雷鸣之间,不经意侧目,身后的人在血泊中发抖,他看了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大步往前走。
行至院门外,大雨已经倾盆而落,世间在眼中不再清明。
身后沉寂的院落里,有人听着帘外的风狂雨骤,被刺穿的心扉四分五裂。
雨下了三天,终于天晴了。
有丝弦之声传来,谱的是百年好合。
百年,其实对他们来说并不长,只是人生总有那么多的未知。
君离拿过乐师的竹笛把玩,嬉笑着对身边的人道:“还请乐师,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既然决定成亲,那当然要倾尽所能给你最好的。”谢无衣一笑。
“可是我只想和你好好的在一起,我怕……”
“怕时间所剩不多?”他替她说出来:“危险还没有来,何必现在就要担忧。”
君离皱眉:“你怎么知道,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说到此,她一喜。
他一顿,记忆从未曾丢失,谈何记起?
然而这些记忆不属于他。
他没有开口,君离也不在意,目光瞥到隔壁,略一沉思:“姓宋的鬼差好像这几天都没出现了,他不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吗?”
此话引起了谢无衣的注意,他放下手中红绸:“我们去看看。”
隔壁的院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
两人呼唤了几声,没人应答,他们只好向内走去。
血腥味已经消散,宋沉是活了千万年的鬼差,他如果不在人间,他的血也不会在人间长久的停留,是以,他们所看见的那房间一隅,只有一把出鞘的剑孤独的被遗弃在地上。
不久前谢无衣还用这把长剑测试过水池凹陷的深度,他暗暗惊愕了一下,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转了一圈寻不到人,他们只好往外走。
出门的时候,无意中看见,在那门框边,有一把黑色伞,立在右手旁,如果外面下起了雨,这把伞放在这里,一出门就能拿到,极其方便。
伞不知道是谁放在此处,但宋沉出门的时候,一定没有发现,否则,连着三天的大雨,它不会丝毫没有被挪动的痕迹。
“宋沉是鬼差,他不会轻易的死去。”谢无衣想了想,道:“但也许不愿意回来了。”
“走了都不打个招呼。”君离不满:“他最好永远回不来!”
虽这样说,然而沉思片刻,还是暗暗抬手:“说好了给我们主婚的,却突然跑了,我让人去找他。”
命令自然还是对着秦暮下的,但她并不知道生死咒已解,如今她的吩咐不会传到秦暮那里去。
生死咒一启动,谢无衣的手腕微微有红光一亮,他下意识的将手背到身后,清了清嗓子:“他若是不想来,就不用找了。”
“该死的秦暮,怎么没回应?”君离皱着眉小声暗骂一句,又抬头:“不找了,那……秦暮这家伙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呀!”
“若没猜错,他应当去茯苓的墓前忏悔了。”
“他为什么要忏悔?”
谢无衣望了一眼那把黑伞,摇摇头,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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