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掌风袭来,打散她的发髻,钗环落地,发出一声清脆。
发丝飞扬之中,她惊愕抬眼,却见面前空无一人。
小小院落忽然归于平静,度厄星君凌空而去,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君离瘫坐在地,只觉所有的力气都被掏空。
“你何苦要留我,孤寂的独活,有何意义?”
她将头重新埋入双手中,低低的抽噎。
云端之上,度厄星君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衣袖一挥,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道身影转身面向他:“你愿意放过她了?”
“并没有。”度厄星君道:“你身上的封印永远算数,我只是……暂时放过。”
谢无衣顿了一下:“我永远不会封印她。”
“那我真的应该将你化成原形,叫你永远不会说话。”星君一瞥他:“多可笑,本仙君竟然输给了一件衣!”
谢无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要怎么对她?”
“你为何不问我要怎么对你?”
“我是你变化出来的,要杀要剐我都无话可说。”
星君眸光一闪:“你们倒是有默契。”
谢无衣不知晓这默契体现在何处,他的目光坚定而决绝:“若是仙君不护她,起码,不要阻止我来护。”
“你跟本仙君讲条件?”
“不敢,但为她,愿意拼死一搏。”
星君冷哼:“不自量力,本仙君用手指都能捏碎你,你凭什么搏?”
谢无衣点头:“是,可我的敌人不是仙君。”
“莫非你还想要与仙界一争?”星君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连本仙君都不敢!”
谢无衣沉稳轻言:“不争一争,怎么知道?”
对方一怔,半晌之后,低头轻笑:“她说的没错,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我再也没有资格将你变回神衣,而你与我,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不能再主导你,也没有权利再命令你。”
谢无衣疑惑:“仙君此言何意?”
“人间交给你,仙界就交给我吧。”
“仙君的意思是……”
度厄星君一叹:“她心中无我,强留无用,那我何必在人间蹉跎,我应当重返仙界了。”
谢无衣郑重点头,退后一步向他躬身:“仙君大德无以为报。”
“呵……”衣袖一甩,眼前人已经不见,风中只余一声笑。
熟悉的门扉被推开。
女子还穿着一袭红衣,躺在树下,身上沾满落花,她的手边,是一坛开启的酒,酒香挥洒在小院中。
她紧闭着双眼,身边十里红妆,梦里一醉经年。
来人俯身,拭去她面上未干的泪痕,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女子似有所觉,睁开朦胧的眼,看见那一张面容,不由的笑起来:“我都醉成这样了?”
来人伸手在她额头一点:“不是幻觉,真的是我,我回来了。”
女子猛然瞪大眼睛,半晌无语。
“怎么,你不相信,要不要捏一捏我,看我是否为真的?”
君离颤抖着抬起手,覆上他的脸颊,指端滑过那魂牵梦萦的笑颜,她忽一愣,猛然扑入眼前人的怀抱,眼泪再也止不住,小声的抽噎渐渐变成大声的哭泣。
“你这样,我会以为你不希望我回来。”耳边声音轻响。
“我这是喜极而泣,谁说失而复得是佳话的,明明失去的时候,心就已经碎了。”君离抹掉眼泪看他,带着些许请求的语气:“以后能不能别消失了,这样的难受,我真的……招架不了。”
谢无衣略沉吟:“好。”
但这些事情,他不能决定。
他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也许应该往好的方向想,四海天涯,有情的人至少此刻能够面对面,还能够彼此珍惜相处的时光,还能够让相伴的岁月不留遗憾。
但,总有例外。
一座孤坟,有人久坐不离,没有多长的时间,但他已如岁月一般沧桑。
坟塚旁的野花轻摇,他不禁抬头,顺着那一片杂草往前看去,看了半晌,又垂眸望着手中的长剑,继续静默,他不知道自己方才想看什么,但总是忍不住想往来路看,似乎那里会出现什么人一样。
天涯相隔,有人与他一样翘首以望。
不对,应当是阴阳相隔。
地府里的宋沉看的脖子都快要断了。
他伸手攥着面前的铁栏杆,好不容易瞧见个小鬼走近,连忙唤过来:“阎王什么时候能放了我啊?”
那小鬼白了他一眼:“就你胆子大,仙界让关押的人你都敢放走,度厄星君找不回来,你铁定是出不来的,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吧。”
“我不是说去人间的洛阳城找仙君吗,怎么会找不回来呢?”他急道。
“仙君好不容易逃出去了,怎么可能会呆在同一个地方任我们找到?”小鬼继续翻白眼:“洛阳派人去了,发现过踪迹,但现在已经没了,而且人间基本都搜罗过,仙君根本就不在人间。”
“那他会去哪儿?”宋沉要哭出来了,人间遍寻不到,莫非他故意躲起来了?
地府一直以来归属仙界管制,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阎王吓的头差点掉下来,唯恐被责罚,当机立断:隐瞒不报,先找人。
但是找一个仙君谈何容易,他是仙,他若想躲到六界开外去,地府还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阎王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至于宋沉,不关起来实在是不解恨!
也有更解恨的办法,但他暂时是不能被处死的,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要拿他去向天庭请罪。
小鬼望着宋沉叹气:“我就好奇了,宋差使你怎么那么冲动,你放他干嘛啊,现在后悔了吧?”
宋沉刚想回话,心口还没痊愈的伤忽然又痛了,他抬手捂着,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
放人不是一时冲动,只是他再也不相信人间的情,认为星君为情而困于此不值得。
他原也没想仙君会回来,这监牢几百年都没有人进来,他以为至少还会再有个几百年,仙君逃走的事情才会被发现。
几百年,人间又要换几番天地,如今得缘相见的人,那时早已经不在。
虽然如今亦是相见两难,但生离总好过死别,起码还有个期盼,如果那个人不在了,自己生与死,自由与困境,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他也没想那么远。
说到底,是看清现实却还不死心,所以谈什么后悔?
但是谁会想到,哪里会等几百年,放走度厄星君那天,就被感觉到怪异悄悄跟进去的孟婆发现了。
这才几日而已,现在人间那个人还没死,他也不想死啊!
所以,仙君你能不能回来露个脸?
“宋差使你好生呆着吧,我们又要去寻仙君了。”小鬼又道。
他捂着胸口吃力道:“不放我可以,我这身上有伤呢,能不能给我换个好一点的环境,这地方有些冷啊。”说着四处张望:“你看看,都是冰疙瘩,寒气一阵阵的往上冒。”
“这儿是地府寒境,当然冷了,您就知足吧,犯了这么大的错,没给您用刑,阎王已经是宽宏大量了。”小鬼说着,已经走远。
他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膝盖暗暗感慨:“仙君啊仙君,你究竟去哪儿了?”
同一时间,阎王也在抱着命册大喊:“仙君啊仙君,你究竟去哪儿了?你一定得让我们先找到,千万别让仙界看到啊,要不然,我地府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啊……”
旁边通判忙道:“他当年是被仙界责罚的,他一定更注意躲避仙界的,您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啊,仙界耳目众多,很容易被发现啊……”
事实证明,阎王的担心有道理。
度厄星君生怕仙界看不到,直冲冲的朝上跑。
在上去之前,要去一趟溪流山。
许轻蝉已经在原地等待,见他到来,忙迎上前去:“可是要出发了?”
“你想好了吗?”
“是。”她再一次坚定的点头。
度厄星君看着她,许久之后,轻声道:“谢谢你。”
“不不不,是我欠她的。”她说完,定了定神,闭上了眼睛。
头顶猛的一阵撕裂之感,接着浑身一疼,整张皮都似被剥落。
她咬了一下牙,来不及惊叫,昏了过去。
再醒来之后,是在云端,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先一惊,又会心一笑,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淡然。
抬眼只看见前面的人衣袂翻飞,不甚清冷。
她想打破这沉寂,便道:“你就这样走了,君丫头……不会伤心吗?”
星君没回头,语气不冷不热:“我把谢无衣还给她了。”
她一愣:“君丫头选择谢无衣了?”
“明摆的事情,你不用再提醒一遍。”
许轻蝉咂舌:“真的吗,她亲口跟你说的?”
“真的,昨日亲口跟我说的。”白衣身影的语气更加冷了。
然而许轻蝉看不到他的神色,她理了理思绪:“昨日说的?可是,您前一日就来找我了……”她恍然大悟:“原来仙君早已经看出她的心。”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决定成全了,这几日相处,是试探还是不舍,唯有他自己知道。
转眼间,天门已至。
守门天将见他们二人,愣了半晌,才茫然行礼:“度厄星君,您回来了?”
他点头:“我来向天帝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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