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奈何桥上孤魂野鬼呜呜咽咽,一个小鬼不肯喝孟婆汤,那孟婆柳眉一横,拿起大勺,捏着小鬼下巴给他灌了下去,分量足是其他鬼的三倍。
桥下忘川河水汩汩流淌,鬼差宋沉翘着二郎腿,看小鬼被孟婆呛的连连咳嗽,不住的摇头:“人啊人……”
言罢又掂量着手中的钥匙,继续感慨:“仙啊仙……”
“宋沉,你又无聊了么,本仙君给你讲个故事可好?”河里传出嘶哑的声音,细细听来,是从最底传出的。
“仙君啊,您的故事小差都听了千万遍了。”宋沉面露苦色:“您对一个叫阿湮的姑娘动情,被天帝处罚关在了这忘川之底,哎,我说仙君,您什么时候认个错,也好还小差自由啊,阎王派小差来看守您,日日守在忘川河畔,只能听桥上那些鬼们哭哭啼啼,急死小差了。”
“你若当真无聊……”底下的声音顿了顿:“要不替本仙君办一件事?”
“何事?”
“去人间找一找阿湮。”
“啥玩意儿?”宋沉险些摔到河里去:“小差是看守人,怎么能走?何况,仙君被关押这么久,那位姑娘早就不知道轮回多少世了吧?”
“钥匙在你手里,我逃不出去,阿湮应当轮回了,但她相貌不会变的,我这里有一张画像,你自可照着画像寻人。”
宋沉思索了片刻:“仙君让小差去寻她有什么意义呢?”
“就是心中挂念,想知道她好不好,她要是好,本仙君就服软,认错回天庭去。”
一听回天庭,宋沉眼亮了,这位祖宗可算是有希望回去了,他立马答应下来:“好,我去人间,但你千万不能跑啊,要不然小差就遭殃了。”
“放心,本仙君……跑不了。”这话说的气息游离,宋沉眉头一皱,知道每日蚀骨之痛的惩罚又来了,他静默着,等那隐忍的痛呼渐渐停息,才缓声开口:“那就请仙君把画像给小差吧。”
画纸飘出水面,幽幽落到宋沉的手中,看清画中之人,他不由的怔住了。
他觉得自己肠子都悔青了,这张宛如鬼画符一般的画像,除了从发髻上能看出是个女的,还有什么能看得出来的?
凭这不人不鬼的画,天王老子也不可能在人间众生之中找出来那个阿湮。
他本打算撂挑子不干,又转念一想,仙君不知道阿湮如今啥情况,他就且去人间玩一趟,左不过在这里无聊,去了人间,能找到就找,找不到就回来诓骗一回,只管说阿湮很好,嫁了良人,也好叫仙君断了念想赶紧认错。
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宋沉当天便出了地府,第一次到人间,见哪哪都稀奇,玩了半日,想起正事,觉得自己不能太不负责任,那仙君也不容易。
于是他拦住路过一女子的道路:“请问你认识阿湮吗?”
问完才想起,人家如今应该也不叫阿湮了吧?
可鬼知道她现在叫什么,想那仙君做事太不靠谱。
好巧不巧,拦住的这女子,是君离。
君离望着他,愣愣的看了许久,宋沉起先还莫名其妙,后来一想自己俊朗,惹女子瞩目实在正常,又得意起来。
“怎么会有人姓阿?不认识!”君离说话却一点儿不客气。
宋沉一怔,人间女子原来这样凶悍!
他悻悻的往前走,又拉住一个公子哥儿:“敢问您认识……这画像中的女子吗?”他还是拿出了画像,起码比一个名字靠谱些。
公子哥儿仔细看了看画像,微笑着回应:“先生神来之笔,本人不才难以辨认,先生若想寻人,可以去府衙登记,往前行拐过一条街就是府衙了。”
宋沉内心里升起大大好感,人间的男子原来这么温润有礼。
他顺着那公子哥儿的指引往前走去,拐过街口,未留意,君离在原地注目了他好久,继而轻轻咳嗽了一下。
从她身边的巷子里,慢慢走出一人,那人高束长发,深黑色长衣,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狠戾。
这样的秦暮,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没见过,当然,以前认识他的人以为他死了,于是他就把自己当成死人,不再与他们相见。
“主人,有何吩咐?”他的声音比以前更低沉,言语里没有半点情感。
“刚才那个人是地府鬼差,他故意与我说话,不知何意,你去盯着点儿。”
秦暮略一点头,走回巷子,身形晃了几晃,便不见了。
君离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才刚开门,便闻香气扑鼻,小镜子听见声响,跳着过来迎接:“你可回来了,谢无衣说,你不回来就不开饭,我们等了好半天了。”
“你们又不能吃饭,等什么?”君离一笑,回味小镜子适才说的话,欣喜抬头:“当真等我来了才开饭?”
“那是自然,这些菜是君姑娘你买的,姑娘不发话,小生不能一声不吭的就吃了。”谢无衣总能在她雀跃的时候浇上一桶凉水。
她习以为常,在桌边坐定。
烧的一手好菜,是谢无衣的特长,骨汤浓香四溢,红肉鲜嫩多汁,还有凉拌小菜清爽可口,微风习习的小院子,两人相对而坐,从外面看过去,便是市井间最普通的小家。
平凡又温馨的生活,君离丝毫不敢妄想,但就是这须臾的触动,让她鼻子发酸。
“对了,有一事要告知你。”谢无衣的话打断她的思绪。
“什么?”
“李员外来找过你,说他儿子有些怪异,想请你去看看。”
“我都说了上次给他算中那个小金鱼是瞎蒙的啊,他怎么还来找我?”
“所以我请他先回去了,说问过你的意见再说,你要是不去,我就回他一声。”对方点头。
“当然不去,又不是我儿子,我管得了那么多闲事吗?”君离嘴里塞了块肉,说话有些含糊:“你就应该当场回绝……”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眼珠转了几转:“你可以去啊,星盘那么神奇,要不还把小镜子带去,小孩能有什么怪异,左不过是看见精怪鬼魅之类的邪祟吓到了,用镜子照出邪祟在哪,再拿星盘一扣,齐活!”
“可是……”对面的人微微蹙眉:“据李员外描述,我看他儿子并不像是受惊。”
李员外所言,他十二岁的儿子前些时日突然从楼梯上滚下来,本是没大碍,身上连一块淤紫都没有,可就是从那以后性情完全变了,受惊的孩子顶多精神恍惚或者高烧不断,那孩子明显没有。
“那就是被邪祟附身了。”君离又道。
“不像。”对方又摇头:“邪祟往往有怨气才会附身,附身之后必然立刻利用载体发泄怨气,若真是附身,那孩子应当具有强烈的攻击性才对,而且也不会认得父母亲人。”
可是李员外的儿子,认得父母,与父母也很亲近,但性格变的小心翼翼,惶恐生怯,李员外说,那眼神特别像以前去他们家乞讨的小乞丐,他好心留小乞丐进家里吃过一顿饭,小乞丐的小心谨慎与不自在,就跟如今自家儿子一样。
“莫非是那一跤摔的,让他宝贝公子与小乞丐灵魂互换了?”君离的想法十分天马行空。
“还别说,李员外竟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谢无衣轻笑:“于是他专程去找了那个小乞丐的下落,一找才发现,小乞丐去年就没了,灵魂估摸着早去投胎了。”
“天底下又不是只那一个乞丐,没准是别人的灵魂穿过来了呢?”
“可他这儿子虽然变了性格,依旧与他们很亲近,李员外还专程考验过,他们身上的胎记以及不为外人知的特征,那孩子都知道。”谢无衣微微一叹:“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人灵魂穿越这类说法。”
“这倒是有些稀奇了,他们那儿子以前也够骄纵的,如今变秀气了,未尝不是好事啊。”
“话是这样说,但那孩子这几天可没怎么秀气。”
本来李员外想,孩子性情变了就变了,这个的确是文气些,也很有礼貌,反正再怎么变都是自己孩子,可是没过几天,那孩子的眼神渐渐露出些锋芒来,刚开始的生怯与谨慎荡然无存,看人的时候像带着刀,以前活波好动,现在也不肯活动,又趾高气昂,欺辱下人,好几个下人都被打跑了,有个丫鬟差点上吊。
以前孩子顶多骄纵些,但心性是纯的,可这个,越来越阴蛰,只让人害怕。
“如此说的,我倒是好奇了。”君离吃饱喝足,托着腮说。
“所以,你要去吗?”
“挺想去的。”她站起来,又特地强调:“可我真的只是普通人啊,就只是好奇。”
“嗯,既然好奇便去看看,小生自会相陪。”
她眼前一亮:“你要陪我去?”
“那是自然,姑娘只身一人,小生怎么能放心你去他府里呢。”
上一次那李员外借口算卦趁机占便宜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呢。
谢无衣说着,在她的笑容还没有表现出的时候,又补充:“姑娘租住小生家,小生有义务保证姑娘安全。”
她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上前想说什么,却忽然一个踉跄,双腿打弯跪倒在地。
谢无衣吓了一跳,连忙搀扶:“小生知道姑娘感激,但不必行此大礼!”
她暗暗叫苦,鬼要给你行大礼啊,她揉了揉腰,微皱眉头,秦暮是在跟人打架吗?
才刚起来,又忽觉后背抽痛,身形一倒又站不稳,眼见谢无衣正好在眼前,她连忙伸开双手向他的方向倒过去。
然后,见谢无衣后退一步。
她便五体投地的摔在了地上。
以脸贴地的时候,她暗骂:该死的秦暮,打不过不会跑啊,干等着挨揍啊?
谢无衣蹲下来,再一次搀扶:“小生都说过了,姑娘不要行此大礼……”
还没完全站直,脚上也一阵钻心的疼,她趔趄跳起,又摔了下去。
这回谢无衣离得近,终于不能幸免,被她压在身下当了肉垫。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鼻息扑洒在彼此面颊,君离忍着身上的疼痛,轻轻勾起嘴角,做出自认为最好看的表情,喃喃的唤:“谢无衣?”
“怎么?”对方的声音竟也难得的温柔。
“我……”她轻启朱唇,才刚吐出一个字,忽觉头部受到重击,生疼的感觉让她头猛的向下一倾。
于是,那还未说出的话语,都化成了双唇触碰之间的一点温热。
她忽然充满感激,好好挨揍吧,再多挨一会儿啊。
眼里的温情渐渐变成面上的红晕,心中一千遍一万遍的说,谢无衣,你就喜欢我一下,不行吗?
对方似乎读出了她的心里话,眉眼中闪烁着璀璨流光,带着微变的喘息,慢慢抬起手,轻缓的覆上她的脸颊。
然后,用力一捏,再陡然一提。
“君姑娘,能起来吗?小生被你压的快喘不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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