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斗笠之下,原本清秀的面容如今憔悴不堪,他听着君离的话,暗淡的眼神渐渐有了光彩。
“你恨秦暮害了你师弟,但他也救你一命,当真不愿饶恕他?”女子的声音清冷:“吴玉乙,你想好了吗?”
“我的命比不上师弟的命,没办法原谅,说我没良心也好,分不清黑白也好,但我就要为师弟报仇。”吴玉乙捏着斗笠,他被秦暮暗中放走,流浪至今如行尸走肉,全凭一口复仇的气吊着。
“可才听说他突然变成了珩亲王世子,我一介草民,想报仇就更难了。”他又长长叹气。
“如此才更好办。”女子一笑。
“此话怎讲?”
“你细细看这洛阳城,珩亲王暗埋兵力,拿自己亲儿当靶子,他这场仗若打不赢,到时候秦暮有九条命也不够皇帝砍的。”
“如此说,我不用做什么了?”吴玉乙没有惊喜,反是失望,没能亲手解决仇人,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痛快。
何况……
他沉默了片刻:“那秦暮当真活不了了?”
君离稀奇的看着他:“你心里其实不太希望他死吧?”
吴玉乙道门出身,知晓君离有些不同,不说破,但也不敢隐瞒心思:“的确,但我又很恨他,不想叫他好过。”
“听我的吩咐,我包管你的心愿达成,但是……”她凑近对方,低声讲述了一番,眉眼中是世事无所谓的荒凉。
吴玉乙听罢,想也没想的点头:“我早就不想活了,死是解脱,没关系。”又沉默了下,确认道:“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去做,秦暮当真能捡回一条命,而且会不好过?”
“是啊。”女子点头,抬眼看向幽幽晴空:“能捡回一条命,而且不会有好日子,一生,不,是永生永世,都不会有好日子了。”
深夜的林子里,谢无衣又一次决定夜探王府。
许轻蝉同行,半路上“恰好”遇到君离,三人刚到王府门口,赫然见一队僧人敲着木鱼,缓缓走入王府大门。
许轻蝉下意识的往君离身后躲,他们依旧没资格进入大门,只能折往后门远观。
僧人围坐五行阵外,念念有词,一年龄较长者随后挥动袈裟,烟雾缭绕之余,阵法中的人影尽显,一个白骨,四面屏风,周围下人立时惊骇。
白骨难以承受佛法施压,半瘫于地,身后屏风渐渐颤动,接着慢慢倾倒,没过多久,一华衣妇人扑将而出,摔在屏风上,嘴角溢着血,略带期待的望着正前方的珩亲王。
珩亲王负手上前,眼里尽显得意:“想认回你的儿子,做梦!”
故人重逢,无情绝义。
妇人极美的面容渐露绝望,怒吼着,伸出衣袖欲飞身上前,木鱼声忽而响起,她哀嚎一声,重重的摔了回去。
如此拼了数番,摔的遍体鳞伤,身边的白骨不能行动,望着她不停的流出血泪。
“高僧,收了这妖孽,叫她永世不得超生。”珩亲王大声喊。
僧人微闭双眼念起佛语,凄厉的叫声立时充斥在王府之中,秦暮就在这个时候踉跄赶来。阵法被封,他闯不进去,只好去踢打做法的僧人,珩亲王脑怒,吩咐了下人将他抓住。
妇人见他被抓,惨叫更甚,往后无数个午夜梦回,这惨叫声依旧在耳边环绕,叫他的心如寸寸撕裂。
他不肯听话,痛哭与大骂,王爷命人将他捆了,按倒在地上手脚不能动弹,王爷亲自踩着他的脸颊,他全身上下只余一双眼珠还能动,睁睁的看着阵法中才相认的亲生母亲不断抽搐,眼角与嘴角都滴落着血迹。
“孩子,别看了,不好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阵法中的惨叫声慢慢停息了,只气息奄奄的对着绝望的秦暮。
门内的人肝肠寸断,门外的人也心情沉重。
许轻蝉悄悄拉了一下君离衣服,用暗语道:“谢无衣为何如此镇定?”
他不是一贯计较书生气节的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不管不顾冲上前去送人头吗?
君离沉思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计较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某些大事上似乎又很无所谓。”
许轻蝉还是好奇,又朝谢无衣开口:“你不去救人吗?”
谢无衣摇头:“这些僧人的法力没有太大,花妖本可以对抗,但她选择浮诛,你们知道吗,命相上有转运一说,她斩断自己命路,将往后的气运都转到了秦暮身上,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咱们外人能怎么办呢。”
“你怎么知道?”
“小生有星盘在身,能看得到气运流光,那流光正从花妖处源源不断的往秦暮身上游走,兴许,这气运能够挽回秦暮一命。”他伸手指过去。
两人迷惘的瞥了好几眼。
“哦,小生忘记了,普通人是看不到的。”说罢又特意回头望着许轻蝉:“鬼魅也是看不到的。”
君离与许轻蝉面面相觑,他们还真不是伪装,是的确没看见流光,许轻蝉又暗语对君离:“你算是鬼魅吗?”
君离想了想,摇头:“当然不算。”
“对啊,我也不算。”
“看不到就看不到,管他呢。”
此时,阵法中花妖的血肉已渐渐融化,渗入泥土之中,团扇轻飘飘的落下,盖住血迹之下的一抹暗红。
珩亲王的脚终于从秦暮脸上挪走,那地上的人像是失了魂,半晌未动。
王妃小心翼翼上前搀扶,他抬手一甩,王妃立马仰面摔倒。
此时才见秦暮微微回神,迟疑了一会儿,起身去拉她,简单举动足叫王妃感动的掉了几行热泪。
珩亲王板着脸,抬头看月上中天:“暮儿,不要难过了,你就当从来没见过那妖孽,我是你的父亲,王妃还是你的母亲,你是本王的世子,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的气势咄咄逼人:“换上战袍,好男儿应当志在沙场!”
说罢便有下人捧了盔甲,还加了件红色披风,又听得珩亲王拍掌三声,忽然间,王府里的下人,仆从,甚至丫鬟,立马撕下了麻衣,露出内里盔甲与刀剑。
“就这点人,他还想造反?”门外许轻蝉冷笑,那院子站满了不过千人。
“这是先行军,为你打头阵,本王即刻放信号,等所有的兵力汇聚,你带领他们给本王杀到京城去。”又见珩亲王说着,拿出鸣镝,便要朝天而射。
却忽然,一个身影扑过来,不由分说抢过鸣镝,越过回廊往水池里杵。
珩亲王不可思议的望着那臃肿的身形:“王妃,你干什么?”
“你不能出兵,我总觉得那个算命的说得对,这是逆天而为,你知道造反是什么罪吗,我们这些老命不值钱,可绝对不能让暮儿冒险。”她把手里的东西往下一丢,那鸣镝顺着水流漂远了。
“你……”珩亲王怒极:“妇人之仁,本王谋划多年,焉能毁于一旦?”
言罢又抽出一把鸣镝。
王妃见状,便又欲冲上前去,珩亲王已有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射,尖锐的鸣叫在夜空中响起,给沉寂的夜色增添了一丝动乱。
夜色下,是他得意的脸。
“暮儿,你的身份已经天下皆知,你不打,皇帝也不会放过我们,如今拼的就是谁快……不要这样瞪着为父,等把皇帝打下来了,江山不就是你的吗,为父这是为你好!”
秦暮的双目绯红,抬手接过盔甲,一字一句:“我若做了皇帝,第一件,便是赐你一杯鸩酒。”
珩亲王一震,呆住了。
而此时,门外的君离眼前一亮,嘴角微微勾起笑意。
“少……废话,出发!”珩亲王的底气忽而有些弱。
先行军瞬间自成数排,列队有序行动却是轻巧。
然而,才刚刚出了大门,忽而惶惶后退,齐齐露出惊惧:“大军至了,大军至了。”
“这么快!”珩亲王惊喜:“自己人,你们怕什么?”
“非自己人,红领红袖,是御林军,皇上的兵。”
他猛然顿住。
成败之举,拼的是谁快,御林军,竟这么快就从京城赶来!
明明时间算的正好,秦暮世子的身份刚好在民间传开,鼓舞了士兵气势,等皇上得到消息的时候,大军已经杀到了皇城根。
可如此看来,皇上早就知道了,他是如何知晓的?
饶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一个流浪的道士,就毁掉他的谋划。
吴玉乙依照君离的指示,去京城告御状,按照他的话说,一闭眼再一睁眼就到了京城,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到了京城去寻宗正府,状告洛阳捕快秦暮私自放走死犯,言罢请罪,禀明自己便是那死犯,良心不安故来揭发。
这种正能量的事宜宗正府上报了皇帝,同时调查秦暮为何人,一调查,就发现了他与珩亲王的关系,此事引起皇帝注意,又听闻吴玉乙原本打算见圣上告御状,便接见了他,于是吴玉乙将珩亲王谋反之事禀报,甚至大军隐藏之地都有详细说明。
他是死犯,虽然揭发有功还是被处死了,不过死而无憾,临死前他想,君姑娘的办法果真有效,要不拿秦暮那一段公事去说,只扬言找皇上揭发珩亲王谋反,只怕刚一进宗正府就被打死了。
王府门前的御林军将领跨步上前:“珩亲王,束手就擒吧。”
珩亲王眉目一扫,心里有数,恢复了泰然自若:“区区几千人,圣上太看不起本王。”
“王爷错了,圣上十分看得起王爷,所以,派了八万御林军,现在他们正在城北,城南,城东三方安抚降兵。”
珩亲王终于慌乱了,城北,城南,城东,是他的大军隐藏之地。
“王爷您的大军来不了,也该王爷您命不好,您的大军正准备出发,被咱们刚好赶到给截了,要是稍微晚那么一点点,他们在城门汇聚到一起,排兵布阵,地势又对你们有利,我们没准真抵不过。”
珩亲王愕然抬头,喃喃念着:“只差那么一点点?”
原来成与败只差须臾!这须臾之间,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他像是入了魔怔,忽然回头望向王妃,目露凶光:“明明是来得及的,若本王第一根鸣镝顺利发射,还是来得及的,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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