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衣将自己的前路阻断,把生之希望留给君离,他隔着巨石大声喊:“你快走啊……”
君离却是不听,拼命的搬动巨石,此举无疑是蚍蜉撼大树,半点用也没有。
又是石阵袭来,自她的上方而落,眼看就要将她碾住,她的神情专注,眼里全都在看着谢无衣,偌大的石块在忽明忽暗的光芒中带来一片阴影,在她的脚下倒影的越来越大,那阴影已经将她的身躯吞噬。
却在此时,身后疾风袭来,巨石忽然被一脚踹出,锋利的边角贴着君离的发髻划过,落在她的身边,砸入地面撞出“砰”的一声巨响,地面晃动的更加厉害了。
惶惶回头,竟是九妖,那鹅黄衣衫的身影站定,向君离伸出手:“赶紧走!”
“你……为什么?”
“我本就是吃人的妖,爱错人是我眼瞎,我才不要与佛沾上关系,你们说佛刚救我的命,那我现在还回来,以后休要跟别人说我被佛救过!”
说着又抬头向里面看:“他方才被我咬破了心脏,也只是昏迷了一会儿,他一定不是凡人,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轰隆隆的巨石又来了,还伴随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密如急雨,白色的大道慢慢消失,那出口处的光芒越来越弱了。
“就算不死,被困在此处再出不去,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君离脚下不动。
“你傻吗,回头找人来挖山不就好了?”她还木讷着,九妖索性扯着她的衣襟:“我只救这一次,你走不走?”
她还没动,小镜子却被拉扯的从衣襟里掉了下来,抱着黑盒子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半大的石头刚好落在它的脚边,它惊叫着,瑟瑟爬起,那黑盒子滚了几下,但听得“咔嚓”一声,被石头砸中了。
“君离,那岩浆下面有好多的喷口,山快塌了,岩浆会将这里灌满。”小镜子顾不上去捡盒子,只惊惧的大叫:“谢无衣出不来的,他应当已经被烧的连骨头都没有了。”
君离脚下顿时软了,踉跄的往回走。
“我告诉你不是让你回去,是要你死心逃走啊。”小镜子大喊着:“你不要这么幼稚,你不走他就是枉死……”
“我……”
她的目光愣愣的,双腿却怎么都站不起来,眼看出口的光芒越来越弱,九妖没耐性再与她周旋,冷哼了一声,丢下她急速的跑了。
“我们也快走。”小镜子这才捡起盒子,赫然发现盒子被砸出了一个缺口。
它无意中手一动,之前再怎么也打不开的盒盖,就在这时候轻松的打开。
忽然间,巨石轰隆滚动之声里,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小镜子抱着盒子高声痛哭着:“没有建木叶,这盒子是空的……是空的……”
它的哭声响彻:“君离,我们白跑一趟……呜呜,刚才就应该拉住九妖与她同归于尽……”
君离怔怔的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盒子,一瞬间脑海里千条万缕的思绪闪过。
怪不得九妖看见他们想方设法的去拿盒子,一点儿也不担心,原来她早就知道这盒子是空的。
它从一开始,就是在陪着他们演戏。
然而,这场戏本来应该只是她一个人的灾难!
“白跑一趟……”她的神思恍惚,喃喃的念着:“是啊,白跑一趟,我害了谢无衣,我害了他……”
忽然一个激灵,她陡然站了起来,捏起小镜子朝着那光芒之处抛去。
“君离,你干什么……”
小镜子的声音在白色大道的尽头飘着,又隐在了层层的轰鸣声中,它听不到君离的回话。
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她会说什么。
她一定含笑着,说我要给谢无衣陪葬。
小小的身子落在重见光明的残阳之下,它惶然回头,石门在眼前紧紧阖住,与此同时,那一片寒白高山,轰轰隆隆,稀稀落落,慢慢碎成了荒芜的废墟。
整个鬼域山都沉浸在地动山摇之中,大片大片的岩石与泥沙滚滚而来,原本还坚硬的土地瞬间四分五裂,踩在上面的三三两两的游客们顷刻间就陷入其中,连惊呼都来不及。
不断降落与倾塌的山间,有两个人正凌空而起,在坠落的巨石中穿梭。
好不容易,有一处坚硬的石块落脚,宋沉连忙放下身边的人:“你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秦暮的脸色苍白:“我觉得……很伤心。”
就在刚才,他的躯体突然变得无力,只能由宋沉携着一起走。
“伤心?”
“是,非常伤心。”他想起,当初眼看着家人被一一斩落头颅,那带着满腔的仇恨与隐忍的伤心,那时候伤的只想让人在自己的心口上一刀刀的刮。
可是现在感受到的伤心,是绝望与悲哀,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内心里了无生机,只想阖眼长睡。
“他们出不来了。”他抬起头:“不用等了,走吧。”
宋沉一惊,脚下陡然松了,又是一片崩塌。
他迟疑了下,一把抓起秦暮:“好,我们走!”
说着挽起他便要凌空而起,而手中一沉,身边之人并不跟随他,他一愣回头。
“不是我们,是你,我的身体完全不能动了,你自己走吧。”
“怎么会这样?”
“应当是君离没有了意识,我……活不成了。”
宋沉呆了呆,连忙向他靠近:“生死咒可有解除之法?”
“我……若知道,早就解了。”秦暮的脸越来越白,连说话都变得费劲,神色却异常平静:“我如今每一天都是多活的,心里充满着仇恨,活为煎熬,死是解脱,只是……这世间,唯有一人难以舍下……”
宋沉的心没来由狂跳,屏息抓着他的手。
秦暮反手握住,缓缓的,看向他的脸:“你我相识许久,我一直对你……非常放心,请你日后帮我照拂一下茯苓,她原本就没有家人,后来,也没有我了……”
说着,在他手上用力一按:“拜托了!”
宋沉微闭了一下眼睛,深吸口气:“好,我会的。”
而后咬了咬牙,一把将他扛起来,踏着浮云凌空而走。
“你将我带出去也是没用的,放下吧……”秦暮气若游丝。
“哈哈,相识一场,我总不能把你丢在这荒郊野岭。”他笑起来,笑的龇牙咧嘴,很是难看:“你先留一口气儿哦,起码要告诉我,你的积蓄都在哪里,回去了我好给你买口棺材……”
簌簌的石块在脚下碎裂,掀起了尘烟如同漫天的迷雾,他在这迷雾中穿梭,听着耳边的风呜咽的荒凉寂寥。
九妖虽然没有被诛,但在鬼域山一番折腾,也元气大伤,好些时间没再现世,洛阳城也没有变成鬼城。
距离宋沉从鬼域山回来,刚好过了七日。
这日,梁微澜敲了宋沉的门,后面背了个人。
宋沉开门一瞥,眼猛的亮了:“谢无衣!”
那谢无衣紧闭着眼睛,双手耷拉在梁微澜的肩上,身躯完好无损,没有缺胳膊少腿。
“对不起,我未曾想到,因我一个提议,害了三个人。”梁微澜将人在房间内放下,面色沉重:“鬼域山崩塌,我立刻赶过去了,但只看到他。”
“你没看见君离?”宋沉说着,下意识瞥向床上的秦暮,那日回来之后,他发现秦暮虽然没有意识和呼吸,但灵魂不曾离体,他便想着,是不是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于是放弃了掩埋的想法,一直留下观察着。
梁微澜也朝床上的人怔怔的看了会儿,默默摇头:“他现在躯体不腐灵魂不走,不是因为君离没死,是因为他身体里本身有半妖之力护着,他不会醒来的,你放弃吧。”
这么说,君离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那秦暮也真的不会醒了。
“君离被困在至阴之地,却能把谢无衣送出来,我想,她是用符咒强行逆转了那里的空间,从而催动法力才阻止了那岩浆蔓延,救出谢无衣。”梁微澜微微一叹:“世间万物自有规律,她强行施法,一朝修为全部涣散,应当已经长眠了。”
妖邪们虽然也口口声声将“死”挂在嘴边,但他们的死与凡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真正的死亡是魂飞魄散,烟消云散,六界之内,也再找不到魂魄。
而对于有些妖邪来说,还有一种比魂飞魄散更加可怖的,那便是回到原形,修炼了千年万年,受过无数的苦,一下子被打回原形,灵识不在,法力不在,甚至连好不容易修炼出的人形也有可能不在,这样千年万年的辛苦时光重新来过,还不如直接魂飞魄散来的痛快。
不知道梁微澜说的“长眠”,是哪一种?
宋沉无比后悔没有直接带君离去地府,什么苍生,什么百姓,犯得着她一个妖操心吗?
妖竟然去做功德,做神仙该做的事情,那是对妖的不尊重,活该她落得个如此下场!
就是可惜了度厄星君,等待八百年,受刑八百年,最终却无缘再见。
“谢无衣的脉象平稳,很快就能醒来。”梁微澜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可是他被君离封印了记忆,有关她的一切都不会记得,等醒来后,你莫要在他面前提及她,我还有事,人暂且交给你了。”
“为什么交给我?”
宋沉这一刻不太想呆在人间了,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阿湮,如今阿湮已经不在,他实在没有理由继续留着。
何况……他瞥了一眼秦暮。
人间还让人莫名伤心。
“我把秦暮埋了就要回地府的,没空照顾他。”他向对方喊。
梁微澜回头:“有人提前拿走了建木叶,并没有去制服九妖,这只能说明,拿走建木叶的是九妖同伴,而且这个同伴十分厉害,人间祸害还大着,查清此事刻不容缓,我要尽快处理。”
宋沉微一垂眸,也疑惑起来:“听小镜子说,那至阴之地很奇怪,它掉进岩浆里只是灼痛,葫芦瓢在里面也溶不掉,但其他的东西一进去就立刻化成烟。”
“这还真是奇怪了。”梁微澜叹口气:“你且等我抓住九妖和她同伴吧,九妖一贯所到之处不留活口,若是养好了元气又出来害人,地府没准要忙起来了,你这会儿回去,不怕被拉去干活吗?”
此话十分有理,立刻就说服了宋沉。
过了几日,谢无衣果真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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