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霍令仪歇了个午觉, 便照常去往许氏那处…
近些日子府里府外的事有不少, 平日里她也会帮忙看着些外头送来的账册。
知夏正从小厨房端了蛊汤水过来, 眼瞧着霍令仪过来便笑着迎了过来, 她是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道礼, 口中跟着一句:“郡主今儿个来得早。”
霍令仪闻言便也笑着点了点头, 她从杜若的胳膊上收回手扶了扶袖子, 眼瞧着那蛊川贝雪梨汤便问道:“母妃可醒了?”
“王妃今儿个未睡午觉…”知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引了人往里头走去,屋外候着的小丫头见她们过来自是忙弯了身子低了头, 跟着是打了锦缎布帘请两人进去。
知夏落后霍令仪一步,等进了里头,她眼瞧着人面上的惑然便又轻声跟着一句:“先前门房送来一道信, 是从青莲巷送来的, 王妃瞧了后便没再睡了。”
青莲巷说得便是许家。
霍令仪听她这一番解释,面上的疑惑却是更甚了。
不过已经进了屋子, 她便也未再多问, 只是从知夏的手上接过托盘, 而后是轻声与人一句:“好了, 这儿有我, 你先下去吧。”等这话说完,她见知夏打完礼退下便又伸手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许氏穿着一身寻常衣裳正靠坐在贵妃榻上, 她的手肘撑在那茶案上,听着声响也只当是知夏进来了, 便也未曾睁眼。
霍令仪眼瞧着母妃手中握着的那封信, 还有她那微微半侧的脸上紧蹙的双眉,她心下的疑惑更甚,许家究竟是送来了什么信才会使得母妃露出这样的神色?她也不曾说话,只是把手中的托盘重新置于那茶案上,而后是伸出手替人轻轻揉起两边的太阳穴。
她的力道不轻也不重,倒也很是舒缓。
许氏便这样由人按了有一会功夫,等到那折起的眉心消落了,她才轻声说道:“好了。”等这话说完,她便坐直了身子睁开眼,待瞧见身旁侍立着的不是知夏也不是知秋,许氏先是一怔,跟着是惊疑一句:“晏晏,怎么是你?”
她说完这话便握着霍令仪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而后才又继续嗔怪说道:“你这丫头,这些活且让知夏她们去做便是,没得累坏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面上的笑却是又多了些,她任由母妃握着她的手坐在了塌上,眼瞧着她面上的嗔怪,便又柔声说道:“女儿又不是瓷器做得娃娃,哪里这么容易就累着了?”她话中笑意很深,而后是从那托盘上取过汤水朝许氏那处递去,跟着才又问了一句:“我听知夏说,舅舅家送来了信,可是出了什么事?”
许氏刚接过汤碗,闻言那先前才消落的眉心却是又跟着折了起来。
她也未曾饮用这汤水反而是搁在了一旁,而后是把那封信递予霍令仪看,口中是道:“是你表姐的婚事…”等这话一落,许氏的喉间却是又漾出一声叹息,跟着才又一句:“你舅母递了信来,说是宣王向你舅舅提亲。”
宣王向舅舅提亲?
霍令仪听得这话也是一怔,她接过那封信细细瞧了一遭。
那信中也不过寥寥几句,只不过是简单得把这桩事说了一回…她瞧了没一会功夫也就看完了。不过她还是未曾抬头,只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那信上的字,前世她虽然不怎么理会舅舅家的事,不过表姐的婚事?
霍令仪想到这,眉心却是又跟着拧了一回。
她记得前世表姐一直到她坠入悬崖死的那日,都不曾见她嫁人…其实表姐早年也是有过一门亲事的,对方虽然不是公侯门第,却也算得上是书香世家。
霍令仪记得那位公子姓江,不拘是为人还是品性都是不错,只是命不好。原本他与表姐的婚事是定在前年,彼时表姐也刚过及笈,那该走的章程大多也都走了一遍,只是还不等表姐进门,那位江公子却突然死了,虽说后头江家遣人说是因为这位江公子有旧疾,可这城中却还是起了不少流言。
流言蜚语,自是说得越玄乎越有人听。
那会燕京城中的人便都说是表姐的命数不好,若不然怎么以前也没见那位江公子出事,偏偏等她快要进门就出了这样的事。
因为这桩事,这两年来,也就没人再给表姐提亲。
如今宣王竟然向表姐提亲?这可是前世未有过的事。霍令仪手握着那薄薄的一张信纸,心下的思绪便又跟着转了一回,宣王此人,在这燕京城中的名声也不算好,平日里逗鸟走鸡的,不是厮混在那烟花之地就是出没于酒肆之中,如今快有二十岁在朝中却没有丝毫建树。
不过霍令仪还是觉得此人并不简单,倘若他当真只是一个风流纨绔,又岂能在秦后和太子的眼皮底下好生活了这么多年?
霍令仪想到这便抬了眼朝仍旧拧眉担忧的许氏看去,她把心中的思绪一收,口中是问了一句:“舅舅同意了?”
许氏闻言倒是也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口中跟着一句:“你舅母说还在商量,不过宣王再如何也是天家贵胄,他亲自上门提亲,你舅舅家又是那样的处境想来也是不好拒绝的。”她说到这,喉间便又化开一声叹息:“只是宣王那样的秉性,瑾初若当真嫁给他,日后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你表姐,哎——”
许氏左右也就这么一个亲侄女,自是希望她这一生都能够好好的,偏偏她这位侄女样样都好,只婚姻却格外不顺。早先定的婚事还未进门,未婚夫就死了,余后这两年提亲的也都是些纨绔子弟,如今更是扯来了这位宣王…她想到这,眉宇之间的忧愁却是又添了几分。
这女儿家的婚事,一个不慎毁得便是一生,偏偏天潢贵胄,又岂是说拒绝就能拒绝的?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却是也跟着一叹。她把手中的信纸重新对半折了起来置于案上,而后才又轻声劝起人来:“母妃也别太担心,这事说到底也还没个底,何况舅母和表哥都是眼清目明的,想来他们心中应是也有一番计较的。”
待这话说完,她心下略一思索便又跟着一句:“母妃也许久不曾去看望舅母了,倒不如今儿个我陪母妃去一趟?我也正好和表姐说说话。”
许氏原本便打算午间去许家走一回,问问嫂嫂的意思。因此这会听得霍令仪这番话,她便也未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而后便又让知夏等人进来伺候洗漱。
…
等两人到许家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许家早先就得了信,这会沈攸宁和许瑾初便站在影壁那处,眼瞧着马车停下,她们便笑着迎了过来…两厢一见面,自是又好一会寒暄了。
而后,沈攸宁和许氏走在前头,霍令仪和许瑾初便笑跟在两人的后头。
等到进了花厅,那茶点糕果也刚刚备下。
沈攸宁等几人坐下,便笑着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知你惯来不喜欢吃甜的,这是前几日你舅舅从外头寻来的山楂,品相不错,我便着人做了一盘山楂糕…酸甜适宜,你且尝尝。”
霍令仪闻言,面上便又泛开了几分笑意。她笑着从那盘子里取了一块糕点,而后是先尝了半口,等到那股子山楂的酸甜味道在唇齿之间慢慢化开,她才笑着抬了一双眉眼与人说道:“味道正好。”
沈攸宁闻言,面上的笑意也越渐柔和了几分。她从一旁的茶案上取过茶盏,一双柔和的眼睛是朝霍令仪看去…她也是有一段时日未曾瞧见过霍令仪了,如今眼瞧着她较起往日越发长开的眉眼,心下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份惊叹。
倒也怪不得李三爷那样的人物也会求娶晏晏,即便是她们这些女人家瞧着这样一幅花容月貌也不免动心。
不过好在是那位李三爷…
沈攸宁的心下是又闪过几分庆幸,当初她还担心晏晏模样长得太好,日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样的事来。如今有那位李三爷和李家的庇护,只怕这燕京城中也不会再有人打她的主意了…
沈攸宁想到这,面上的笑意便又多添了几分。她收回了眼,而后是重新低垂着一双眉眼饮下一口盏中茶,跟着才又朝许氏瞧去。
她心中明白许氏今日是为何而来,因此这会等搁下了茶盏便与许瑾初说道:“我和你姑姑在这处说话,你们坐着也怪是无聊的,且领着晏晏去外头走走吧。”
许瑾初闻言便轻轻笑着应了一声,她那张如银盘般的白皙面上依旧挂着一抹素日的温和笑,等又朝许氏也打了一道礼,便拧头朝霍令仪看去,眉目含笑、语气柔和:“晏晏,我们走吧。”
霍令仪见此也未多言,她自是知晓舅母和母妃有话说,何况她也有话和表姐说。
两人一道往外处走去,四月的日头虽然温和,可这顶着大太阳在院子里走着也怪是没意思的…因此两人也只是在外头走了一圈便去许瑾初的闺房了。
许瑾初的闺房一如她的性子,很是雅致。墙上挂着字画出自许瑾初自己的手笔,那一扇六面屏风用得是双面绣,也是出自许瑾初的手笔。
再往里头走去,便是一排书架,上头放着满满一架子的书,眼往东边瞧去便能见到临窗的那处还摆着一架古琴,和一个尚未完成的绣绷…
许瑾初任由霍令仪打量着屋子也不曾说话,等丫鬟们上了茶点,她便让她们都退了下去,而后便坐在软塌上握着一盏茶笑瞧着人。
霍令仪耳听着众人退下便也回了身坐到了软塌上,她的手中也握了一盏茶,茶盖半揭,却也不曾喝。氤氲之气模糊了眉眼,而她却依旧这样握于手中,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抬了脸朝许瑾初看去,口中是一句:“舅母送来的信,我也瞧见了。”
她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问人:“表姐是怎么想的?”
许瑾初闻言,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不过也只是这一会的功夫,她的面上便又重新挂了笑意。她是饮下了一口热茶,而后便握于手中笑看着人:“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等前话一落——
许瑾初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跟着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回唇角,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我没有什么想法。”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目一直都挂着温和的笑意,就连声调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心中却还是想起了上回宣王来家中时的情景。
宣王来得那日,她正如往日那样坐在屋中绣着女红,丫鬟匆匆打了帘子跑了进来把这回事说了一遭,道是“宣王来家中提亲了”。
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怔住了。
她和宣王并无几面之缘,私下更是连一句话也未曾说过,因此许瑾初的确是未曾想到他会这样上门来提亲。
而更令她惊奇的却是,宣王提出要见她一面。
这原本并不是一件合乎常理的事,只是父亲却还是同意了…旁人皆道父亲纨绔糊涂,可她心中却明白,即便父亲再是纨绔再是糊涂也绝对不会胡乱折腾她的婚事。这两年来,不是没有人向她提亲过,只是那些人要么就是纨绔子弟,要么就是品行不好,父亲从来都是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打出去的。
因此父亲能同意宣王见她,许瑾初心中的确是有些惊奇,不过惊奇归惊奇,父亲既然同意,她自然也不会舍了他的面子。
许瑾初记得那日宣王就站在一株杏花树下,他穿着一身紫衣锦服,大概是听到声响便转身朝她看来,手中还握着一枝刚刚折下的杏花…宣王周承泽在这燕京城中名声响亮,除了那纨绔风流的事迹,另一桩便是因为他的容貌。
周承泽面容俊美,甚至到有些雌雄莫辨的地步。大抵女儿家都免不得被那样一副容貌所吸引,只是许瑾初却素来不喜这样的相貌,她喜欢的郎君应该是同哥哥那样,生得清隽儒雅,端得一副好风骨,而不是这样一个成日游走于酒肆软玉之地的风流子弟。
因此那日,许瑾初瞧见宣王,无论是面上还是心底皆无什么变化。
她离人几步之地便停了下来,而后是与人行了一道礼,礼数周到,语句平和,唤人一声“王爷”。
“许二姑娘…”
那是周承泽头一回唤她的名字,他微微低垂着一双眉眼,眉眼含笑,语调微微勾起,凭得又是多添了几分勾人的缠绵。能让这燕京城风月场所中的佳人们翘首以盼,周承泽除了那一掷千金的手笔,自然还有他本身的魅力,如他的那幅好相貌还有那勾人的缠绵调。
只是许瑾初却还是忍不住折起了眉,这样的轻狂,倒让她头一回质疑起父亲的决定了。
大抵是不喜欢周承泽那副做派,许瑾初也是头一回肃了面容与人说起了话:“我知王爷为何而来,只是王爷大概不知道,我曾有过一门亲事…这城中众人皆道我命数不好,易克夫君。”
她以为说出这样的话,那位宣王也总该走了,说到底那样的风流贵胄又岂会真正有心?不过是闲来无事来寻她的乐子罢了。何况这城中女子不少,纵然宣王的名声不好,可要嫁予他的名门贵女却还是有不少。
可许瑾初却未曾想到——
那个男人听到那番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仍旧垂眼看着她,口中是跟着缠绵一句:“那倒是巧了,本王的命数也不好,倒不知你和我之间,谁又会克谁?”
许瑾初想到这,一双眉眼还是忍不住朝摆在高案上的那只美人瓶看去,美人瓶中正插着一枝杏花,此时那杏花在那日头的照耀下倒是越发好看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旧端放在膝上,唇角却还是抿着露出一个虚淡至极的笑。
她重新转回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眉眼之间的担忧便又轻轻笑道:“傻丫头,你不必替我担忧,倒是你…”许瑾初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温声笑道:“你和李首辅的事当真是吓了我一跳。”
等这话一落——
许瑾初便又轻声问了一句:“晏晏,你可喜欢他?”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这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当日李怀瑾问过她,母妃也曾问过她…只是彼时她给出的答案却不算明确。可如今,耳听着许瑾初的这一句,她却还是忍不住细细想了一回,她喜欢李怀瑾吗?
若当真要明确说个喜欢与否,她这心中委实还是没个答案。
可越是相处…
霍令仪便觉得好似越发离不开李怀瑾了,若是这样便是喜欢,那她大概的确是喜欢上李怀瑾了吧。
许瑾初眼瞧着霍令仪眼中的怔然,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温和了许多…早先听到消息,她还怕晏晏是没个法子才只能嫁给李怀瑾。毕竟那位李首辅位高权重,手段又多,晏晏虽然聪慧却也敌不过那人心机深沉。
可如今这样瞧着,这个傻丫头却是当真喜欢那位李首辅。
既如此,她倒也不必担心什么了。
…
等到四月中旬,杏榜也出来了,和前世一样,霍令章依旧高中第一,成为了这建昭二十年的会元。一时之间,霍令章这个名字犹如这三春四月的风一样,席卷了整个燕京城…虽说还未到最后的殿试,可霍令章以十四岁的年纪得了这个会元,委实是让人钦羡的。
何况倘若你会试名次不错,等到了那殿试想来也不会太差。
因着霍令章的年岁,这城中自然有不少人说道,如今内阁的李首辅当年十五中状元,已是令人惊叹不已…若是这位霍家的二公子今次也能得个状元,日后自是前途无限。因此这殿试尚未开始,可这燕京城中却有不少人开始下注押宝,其中有赌李家那位大公子中状元的,自然也有不少人赌霍家这位二公子中状元的。
他们一个是今次会试的第一名,一个是定国公府的世子…
两人都是青年才俊又都是有才之士,此次状元这个位置想必定是出自这两人之中。
…
霍家,昆仑斋。
自打家中连着出了不少事,林老夫人也已鲜少让众人聚集在这处了,可今日昆仑斋中却坐了不少人,就连霍令德也难得没跟严嬷嬷学习规矩,安安静静得坐在底下。林老夫人高坐在软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盏茶,这会正垂眼看着底下坐着的霍令章。
手卷还在案上放着,里头是用朱笔写着霍令章今次会试的名次,会试第一。
林老夫人想到这,眉眼之间便是泛不开的笑意,她仍旧看着霍令章,眼瞧着他依旧似往日那般沉静的面容,不骄不躁、更是半点慌乱也没有…她心下对这个孙儿是又多添了几分赞许,原本以为他这次会试能得个名次已是不易,哪里想到他竟然得了个第一回来。
十四岁就得了会元,这是多大的荣耀?如今这消息才散出去不久,就已有不少人登门拜访,纷纷要求见霍令章,连带着他们霍家的名声也跟着提了不少。
“这一回你是给咱们霍家的列祖列宗都挣了脸面…”林老夫人终于开了口,她面上的笑意未曾有一丝消落,连带着声调也极为柔和…当年霍安南再有本事也没能得个会元,可如今她的孙儿却得了会元。
她想到这,眉宇之间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几分。
即便日后到了地下,到了霍启松和那个贱人的跟前,她也能高仰着头。
不过心中的这一番思绪也只是一瞬,林老夫人便又看着人继续说道:“等回头去你父王跟前烧柱香,把这桩喜事也跟他说一回…”大抵是因为说道霍安北,她的声音还是跟着低了一回,连带着眼中的笑意也消散了几分,平添的却是几许惆怅。
却是又过了一会——
林老夫人才又握着手中的茶盏饮下一口热茶,而后是又跟着一句:“你父王若是知晓,想必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霍令章闻言便起了身,他朝林老夫人拱手一礼,口中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是又一句:“孙儿打算午间就去一趟父王的坟前。”
林老夫人见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因着先前提到了霍安北,屋中的气氛还是不自觉地默了一回…即便距离霍安北逝世快有一年的光景了,可每每提及,心下难免有些不舒服。尤其是霍令仪,她只要一想到父王真正逝世的原因,心下那股子掩藏着的恨意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霍令仪生怕旁人瞧见起疑,便只好握着手中的茶盏,低垂着一双眉眼,假借喝茶的名义恰好遮掩住了面上的神色。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林氏才开了口,自己儿子有这么大的本事,她做母亲的自然高兴…她的面上虽然也带着几分缅怀怅然,却还是抬了脸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跟着柔声一句:“母亲,咱们霍家也许久不曾操办喜事了,令章这回能中会元委实是一件大喜事,该好生操办一回。”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也跟着点了点头,她收敛尽了面上的那股子神色,跟着是又喝了口茶水才说道:“的确是该好好操办一回,不过到底只是会试,若是操办得太甚难免旁人说道…”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便拧头朝许氏看去,跟着是又一句:“你且把旧日交好的几家门第请来家中,至于旁的…”
她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茶盏搁于茶案上,而后是又看着霍令章继续说道:“松山先生教导你这么多年,必然是要请的。至于别的交好的,你瞧瞧可有谁要请来的,且写了拜帖交于你母妃等择了日子再一道送出去。”
这话便是要许氏操办了。
许氏自然也未说什么,家中出这样的喜事,合情合理也该好生操办一回,她想到这便又开了口:“松山先生过来大概也得有个三日功夫,倒不如把日子定在二十,那个日子,儿媳瞧着倒是不错。”
林老夫人闻言便也只是说道:“这些事,你自己决定就是…”
两人这厢说着话,论着宴会的章程。打先前说话的林氏,面色却还是不自觉地沉了一回…原本她先前提出,自是打算亲自给令章操办宴会,她倒不是怕许氏会操办不好,凭她对许氏的了解,这个女人是不屑做这样的手脚。
只是——
这样好的一个日子,若是由她亲自操办,旁人看在令章的面上自然也会对她恭敬有加,保不准还得唤她一声“会元娘”…如今她已没了管家大权,那些早先交好的士族贵妇如今也都跟着转向了许氏,她已许久不曾参加这燕京城中的聚会了。
这燕京城中的贵人圈子,玩得就是一个你来我往,走动得多了关系也就变好了。
可若是时常不走动,谁还会记得你是谁?
这次宴会若是由许氏操办宴会,她自然也就没了出去的道理…
林氏想到这,握着扶手的指根还是忍不住收紧了几分,她千盼万盼就是希望令章能得个好名次,连带着她也能沾沾这个福气…可如今这一切福气却都要给了许氏,由着她在外头受着旁人的恭贺和恭维,受着她本该享受到的一切,这让她如何能顺意?
可是…
她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如今的霍家早已不是以前的霍家了,就连这个许氏也与往日不同,往日的许氏柔弱可欺,可自打出了上回令德的事后,许氏又责罚了她那一通,平素虽然还是照着往日那样不缺吃短也从来未让她立规矩。
可不仅是她,就连这府中的下人也都看得出来,他们这位信王妃是当真与往日不同了。
屋中许氏和林老夫人还在说着宴会的事,霍令仪也已收敛尽了心中的那一番思绪,她刚把手中的茶盏置回了茶案上,眼瞧着对侧林氏暗沉的模样,心下思绪一转便明白了。霍令章会试得了第一,林氏原本必定是想借此机会重新打进这燕京的贵人圈,有一个当“会元”的儿子,她林氏虽然是个妾氏只怕也能够像往日那样受人恭维,可哪里想到祖母却是连想也未想就让母妃去操持。
其实这说到底,这家中的宴会本就该是由母妃操持的…母妃是府中的正经王妃,如今又掌着中馈大权,往日母妃懒得理会林氏也不愿拾掇这些事,可自打出了上回那样的事,母妃又怎么可能还会交给林氏操办,凭得长她林氏的脸面?
霍令仪想到这,心中倒也难得添了几分通畅。
她的手端端正正放在膝上,余光仍旧瞧着林氏的面色,往日林氏仗着受祖母疼爱又握着中馈,在外头受着母妃原本该受得一切…如今这幅模样,岂不就是旁人常说的“风水轮流转”?
霍令仪只要一想到林氏是受着周承宇的命令在府中寻着那玩意,心下便是说不出的厌恶。林氏素来聪慧,她只要略一思索便能知道父王的死不寻常,可这个女人却为了那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依旧不管不顾得当着周承宇的走狗。
“晏晏?”
林老夫人唤了霍令仪一声也不曾听人答,便又紧跟着唤了人一声,眼见霍令仪回过神来,她才又跟着一句:“想什么事这么出神?”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敛尽了心中的那番思绪,她自是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眼神,面上却仍旧挂着素日的笑,闻言也只是温声回道:“没什么,祖母有何事要吩咐我吗?”
林老夫人眼见她面上果真没什么异样才又笑着开了口:“如今我们和李家也是姻亲关系了,按着规矩也该给他们递一道帖子,只是景行朝中事务繁忙…我私心想着,帖子还是照常寄出去,至于景行愿不愿来且随他自己。”
她话是这般说,心中自然是希望李怀瑾能来上这么一遭,有他李三爷坐镇,那些来的客人自是会更加高看他们霍家几分。
霍令仪明白林老夫人的意思,她心下还是有几分不高兴。
她不希望李怀瑾来参加这些没必要的宴会…
不过祖母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不好当众给人没脸,因此便也顺着她的话说了:“这些事祖母和母亲做主便是。”不过私下她心中却还是免不得跟了一句,大不了回头让陆机和李怀瑾说一声,让他不必过来就是。
她可不希望李怀瑾为了她的缘故而委屈自己。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余后她便又说了些寻常话才让众人退下。
…
等到二十那日,照旧是个好天气。
霍令仪按着往日的时辰却是打算去昆仑斋先给林老夫人打个礼,只是还未走到昆仑斋,她便瞧见远处走来的一行人,打首得正是穿着一身寻常青衣的李怀瑾…霍令仪原当自己是看错了,只是眼瞧着那人越走越近的身影,还有面上照常的那抹神色,除了李怀瑾还会有何人?
她忙迈了步子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原先替李怀瑾领路的那些下人自是忙打了个礼先告退了…杜若也留后了几步,却是注意着会不会有旁人过来。
“您怎么来了?”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眉心还是轻轻拧着,跟着是又压低了声说了一句:“我不是让陆机给您递口信,让您不用来了吗?”
李怀瑾闻言,眼中是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他把佛珠套于手腕,而后是伸手把她那一缕被风吹乱的发绕于耳后,跟着才又温声说道:“正好赋闲,就过来看看。”他心中知晓霍令仪让他不必过来的原因,左右不过是因为不想让他历这些烦心事。
往日,他的确不喜这些应酬。
可若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倒也不是不可以。
何况…
李怀瑾仍垂着眉眼,声调也依旧是温和的:“我若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不了我,放心吧。”他这话说完,还不等霍令仪答便掀了眼帘朝一处看去,不远处的小道上恰有一个少年郎,和风日下,那个少年郎穿着一身水色长袍正立在那处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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