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周承宇闻言, 原先面上的阴沉却是一顿, 就连那原本要吐出的话语也停留在喉间…
章华宫?
那来得岂不是?
周承宇思及此忙道:“快请他进来——”
内侍闻他话中的郑重便也不敢耽搁, 他匆匆应了一声“是”, 而后是又朝周承宇打了一礼便往外退去…没过一会, 那布帘重新被人打起, 却是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的面容皆掩在那兜帽之中,一路低着头打外头进来,倒是也窥见不了几分他的面容, 唯一能瞧见的也只有他那光滑到不染丝毫须发的下巴。
等到那布帘重新被人掩下,他才抬了头。
屋中烛火原先被风吹得轻轻晃打,因此男人的面容一时也被照得有些晦暗不明, 却是又过了一会, 他的面容才逐渐清晰起来。来人的面容异常白皙,眉眼之间还有几分阴柔, 却是一名内侍…周承宇眼瞧着他的面容忙笑着站起身朝人走去, 口中是跟着一句:“李公公深夜过来, 可是有什么事?”
那位被唤作李公公的内侍闻言是揭下了头上的兜帽, 而后便又朝人打了一礼, 口中是道:“咱家可是扰着殿下清修了?”他的声音是内侍独有的尖细声,尾调微微上扬还透着一股子轻慢。
周承宇自是也听出了那话中的轻慢, 他向来不喜这些内侍,更不喜有人在他面前这般持大…
倘若不是如今眼前之人对他还有些许用处, 他早就让人把这个没根的狗东西扔出去杀了。
可惜, 如今还不是适合。
周承宇想到这,那张温润的面上便又重新挂了个笑,他的眉眼温和,话语也很是客气:“公公说得这是什么话?你可是父皇身边的红人。”他这话说完便伸手请人入座,而后是又亲自替人斟了一盏茶,跟着才又问道:“只是这大夜里的,公公怎么不在宫里伺候父皇?”
李公公倒也不客气,他接过了周承宇递来的茶却未曾回他的话,待饮用了一口才又半眯了眉眼笑道:“信阳毛尖,真是好茶…”
等这话一落,他才又拧头朝周承宇看去,眉梢微抬,眼中含着笑意,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些年,咱家受殿下的照拂颇多,虽说咱家是个没根的,可这该有的良心总归还是得有的…”
他说到这是把手中的茶盏置于那茶案上,而后才又笑跟着一句:“咱家总不能白白收了殿下这么多好东西,殿下,您说是吗?”
周承宇手上也握着一盏茶,闻言仍旧是那副温润的面容:“公公客气了,本宫照拂公公,不过是想让公公好生伺候父皇…”他说到这是又叹了口气,等搁落了茶盏,他是又重新提了茶壶却是想给人再续一盏茶:“如今父皇龙体未愈,本宫这心中真是万分不安。”
两人在这处打着机锋——
到后头还是李公公先说了话:“咱家也就不跟殿下兜圈子了,殿下可知今日咱家在宫里看到谁了?”
周承宇闻言倒茶的动作却是一顿,他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口中是问道:“谁?”
屋中烛火轻轻打晃,那李公公伸手拦了一回周承宇倒茶的动作,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看着他的面容,声音微沉,倒是越发显出几分神秘的模样:“故去的信王。”
他这话刚落,周承宇便立时站起身来,他把手中的茶壶置在那茶案上,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不可能!”
霍安北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当日他虽然未曾去边陲,可江亥是他的亲信,这么多年,江亥还从未给他办砸过一件事…霍安北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又被扔下悬崖,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难保他一条命!他还活着?真是,真是荒诞至极!
李公公见他这般,那阴柔的面上便露出几分不高兴:“殿下这是在怀疑咱家的眼睛?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最要紧的就是眼明心亮,霍大将军常年进宫,咱家瞧过他这么多回,难不成还能看错不成?”
周承宇听得他话中的不喜倒也回过几分神来,他重新转回身子朝人看去,口中是安抚似得说道一句:“李公公千万不要误会,本宫,本宫只是觉得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一个已经死了四年的人突然出现,这如何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他重新回了座位,手握茶盏,任凭那茶香四溢…
可他此时也没了用茶的心情,一口好茶入口却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半点味道也尝不出。
周承宇把茶盏握于手心,他的心下微微思忖着,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拧头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李公公可知晓他们说了什么?”倘若让父皇知晓当日是他害了霍安北,那岂不是?
他想到这,那温润的面容在那烛火的照映下却是又惨白了几分。
李公公先前被人安抚倒也好了许多,此时他重新端坐在椅子上,眼看着周承宇面上的惨白却是又一句:“殿下这是抬举奴才了,那霍大将军是什么人,倘若奴才在那处偷听只怕此时就已没命见殿下了。”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用了一口好茶,而后才又似叹非叹说道一句:“这世上匪夷所思的事还真是不少,死了四年的人都能重新出现,殿下的那些手下也是该好生警警神了…”他这话说完眼看着周承宇越发阴沉的面容却也不敢再造次,便又跟着一句:“咱家今日也只是来和殿下说一声,至于殿下信不信跟咱家也没什么关系。不过——”
“这位既然回来了,那么那样东西也该重新出现了。”
李公公说到这便也不再多言,他是把手上的茶盏重新置于那茶案上,而后才又说道:“夜深了,咱家也该回去了…”他这话说完是又朝人一礼,而后便又重新戴了兜帽往外走去。
等到李公公走后——
周承宇却是端坐在椅子上迟迟都未曾说话,他的手撑在那扶手上,眉目微沉,薄唇紧抿,心下也不知是在思忖着什么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沉声说道:“去找江亥,让他马上过来。”
殿中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了一声“是”,等到那烛火连着跳了几回,便又恢复了原先的静谧。
…
江亥来得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这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一片静谧,唯有周承宇在殿中负手踱步,掩不住得一副焦急模样…这么多年,除了当年知晓李怀瑾那个身份还有父皇把虎符交于霍安北的时候,他还从未这般焦急过。
可今日,他的确坐不住了。
霍安北“死而复生”,如今又秘密去了章华宫见了父皇,那么他当年所做的那些事如何还瞒得住?或许,这一切从未逃过那人的眼,他早就知晓了他做得这些事,只是这么多年一直秘而不宣罢了…
“殿下。”
江亥今有四十余岁,他的面容端肃,看起来倒也有几分正直之色,只是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替周承宇做得阴损事太多了,他那眉宇之间却萦绕着几分阴戾,这般瞧起来便令人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心中是有几分奇怪的,近些日子并未有什么大事,太子却在深夜传唤于他。
还有…
他看着人踱步的样子,这么多年,他已很少瞧见太子这幅模样了?
不过不管他心中是如何想的,面上却未有丝毫变化,待朝人单膝一礼才问道:“太子深夜传属下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属下?”
周承宇听得这话,那踱步的动作一顿。他转身朝身后江亥看去,烛火已燃到极致,此时已显露出几分倾颓之势,而他眼看着跟前跪着的这个男人人,面容微沉,连带着声音也很是低沉:“霍安北还活着。”
江亥闻言立时便抬了头,他的面上是未加掩饰得震惊,话却是想也未想便否决了:“不可能!”
等这话一落——
他眼看着周承宇较起先前越发低沉的面容,心下一凛,忙垂了头,口中是跟着一句:“属下知罪,只是当年霍安北是属下亲自审理,凭他当时所受的伤还有那个悬崖的高度,他绝对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周承宇闻他所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重新回到了椅子上,而后才开了口:“可事实是霍安北不仅没死,他还私下去见了父皇…”等这话一落,他手握茶盏待又饮用了一口茶,眼睛却仍旧看着江亥:“你倒是说说,本宫该怎么处置你,嗯?”
屋中烛火幽幽——
江亥跪在地上一时也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他怎么也没想到霍安北竟然会活着回来。他知周承宇为人,对他而言,若是手下人犯下这样的过错必然逃不过一死…纵然他此时低垂着头,都能察觉到周承宇落在他身上的眼睛,就像是被一条阴冷的蛇盯着一般。
他撑在膝盖上的手收紧,口中是道:“此时是属下失察,殿下若要责罚属下,属下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江亥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他掀了眼帘重新朝周承宇看去,跟着一句:“事已至此,倒不如我们趁此机会先下手为强。”
周承宇闻言,一时却未曾开口。
他的指腹磨着茶壁上的瓷画,一双凤目仍旧看着江亥,口中是道:“你有什么法子?”
江亥见他愿意听便松下了一口气,只要对周承宇还有用,他这条命便能保得住…他想到这便又敛了心神说道:“每年十月,李怀瑾都会去淮安祭拜先定国公,不如我们趁机下手,只要这世上没了李怀瑾,那么对于陛下而言,您就是那个唯一可以接任大宝的人。”
这倒的确是个法子——
倘若这世间没了李怀瑾,那么一切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只是…周承宇的指腹仍旧磨着茶壁,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李怀瑾身边能人众多,可不容小觑。何况,如今他的夫人刚生产完,又是这种时候,他又怎么可能离开燕京?”
“那我们…”
“就让他非去不可。”
…
此时夜已深,章华宫的寝殿之中却仍旧传来几声轻咳,一个穿着明黄寝服的男人立在窗边,他的手中握着一幅画卷,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也未曾回头,口中却是问道:“怎么样?”
“如您料想的一样,李公公的确去了东宫…”
近侍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替人添了一件外衣,跟着才又一句:“只是奴才实在不懂,您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让信王进宫,还故意让那李公公瞧见。倘若太子知晓,以他的性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才是。”
周圣行听得这话,喉间却传出一阵温润的笑声,只是他病得实在太厉害了,才笑了没几声便又咳了起来。
近侍见他这般忙轻轻替他拍起背来,等到差不多了,周圣行便摆了摆手,他把手中的画小心翼翼地置于那桌案上,眼瞧着烛火下画中人的面容,他才轻轻说道:“朕啊,等得太久了,实在不想再等了。”
…
几日后。
霍家,相隐斋。
如今正是九月末十月上旬的样子,那天较起往日自是又冷了许多,好在今儿个天朗气清,那日头打在人的身上倒也不觉得冷…霍令仪因着还未出月子便仍旧坐在床上,她的手中握着一个用布制成的老虎玩具,此时正在逗长安玩。
长安越长大,那面容便越发好看起来,瞧着便格外让人欢喜。
这厢正在玩闹着,李怀瑾却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今日李怀瑾休沐在家,只是先前如松斋那处传来话让他过去一趟…等到屋中几个丫鬟朝他打了礼,霍令仪便也循声朝人看了过去,她原是想同人说话,只是看着他面上的神色,脸上的笑意却是一顿。
她挥了挥手让杜若等人抱着长安一道退下,等到屋中没了旁人的身影,霍令仪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李怀瑾闻言一时却未曾开口,他提步朝霍令仪走去,待坐到床前,他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沉声说道:“晏晏,我得去一趟淮安。”
淮安?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色苍白,手中的布老虎也跟着掉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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