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这一次…
霍令仪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面上的神色一滞, 她忙抬了眼朝柳予安看去,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心下隐约有个猜想, 只是如今危险丛生, 她这个猜想刚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身旁的厮杀声仍旧不断, 红玉和杜若早年也只是学过几招, 平日行走内宅自身不必担心,可对比这些刀尖上舔伤口的杀手却是远远不如的。
此时她们身上也已挂了不少彩,至于柳予安的那几个随侍虽然并未挂彩, 可也逐渐有些体力不支起来。
风雪交加,打在人的身上很疼——
霍令仪的手仍旧被柳予安紧紧握着,眼看着柳予安因为受伤而惨白的面容还有那灰白的唇畔, 她能察觉到柳予安握着她手的力道已经越来越小。寡不敌众, 他们这边受伤的人多了,原先被包围着的圈子也就出现了漏洞, 几个黑衣人欺身上前, 她眼看着那些黑衣人手上的剑在半空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忙出声提醒道:“小心!”
纵然有她的提醒, 可柳予安却还是受了伤。
黑衣人出手刀刀致命, 柳予安怕偏了身子便护不住霍令仪也不敢避让,竟生生受了这些刀伤, 好在冬日衣服厚实,那刀伤虽致命总归也有几分抵挡。可即便如此, 柳予安却还是察觉到喉间似有血腥之气, 他垂眼看着霍令仪面上的担心等把那股子血腥尽数吞咽了下去,而后才温着眉眼、哑声与人说道一句:“别怕。”
“晏晏,别放手,只要再撑上一会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凭借陆机他们的本事,只怕此时就已突破了他那些手下的屏障,只要等他们上来就没事了。
霍令仪看着柳予安这幅模样,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她不明白为何柳予安要救她?他明明可以对她不管不顾的,明明可以和他那些手下全身而退的…只要松开握着她的手,凭借他的本事完全可以突出重围。
可他…
却没有松开。
不知是不是风雪太大,霍令仪这样悬在半空之中受着那风雪的侵袭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能察觉到睫毛上沾了不少雪花,那雪花模糊了她的眉眼,也让她有些看不真切柳予安的面容了。
他…究竟在想什么?
身边的厮杀声依旧不断,鲜血在雪地上散开,而原先围着他们的那些人也有不少倒了下去。
就在众人僵持之间——
陆机终于带着人赶到了,他们先前被柳予安的人困在山下好不容易才摆脱,来到这边却发现除了柳予安的人之外竟然还有一群黑衣人。他们眼瞧着这般也不敢多思纷纷上前抵抗,一时之间,局势分明,原先那群黑衣人渐渐寡不敌众,不少死于陆机等人的剑下也有不少趁机逃走了。
霍令仪此时也已被人救了起来,红玉和杜若好在只是受了些小伤,见她被救起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两人身上沾着血,眼眶也通红着,杜若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回眼瞧着她无事才红着眼哑声喊她:“夫人。”
她的声音很轻,语调之间还留有几分余悸,却是怕的。
霍令仪听着她的声音自是知晓她在担心什么,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拍了拍她们两人的手,示意无碍。
陆机也已收了剑走上前,他单膝跪在霍令仪的身前,低着头,语气是未曾遮掩的自责:“夫人,是属下来迟…”倘若先前再来迟几步,夫人的后果不堪设想,他思及此便又跟着一句:“请您责罚。”
他这一跪下,其余一众随侍也都跟着跪了下来,口中也都是一句:“请夫人责罚。”
霍令仪仍旧由杜若两人搀扶着,眼看着跪在雪地上的这些人,是道:“都起来吧,不怪你们…”等这话一落,她是又开口问道:“那群黑衣人?”
“属下已遣人去追了,夫人切莫担心…”
陆机这话虽然说得平淡,可那话中却带着掩不住的阴沉,这群人竟然敢对他们李家下手,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过…他抬了眼朝霍令仪身后看去,眼看着那个面色惨白身中数剑的年轻男人,手中的剑径直架在了柳予安的脖子上,若不是这个混账遣人拦截他们,又岂会出今日这样的事?
他是知晓夫人和这位文远侯早年的事…
如今三爷刚出事,这个文远侯便敢来此处见夫人,他心中在想什么,旁人不知,他又岂会不知?
柳予安身后的人见他这般自然也忙取出了剑,一时之间,这长阶之上两方皆互相僵持着,谁也不曾说话,唯有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这山间的风雪越发显出几分凛冽之势。
到最后还是霍令仪开了口,她掀了眼帘看了眼柳予安的面容,柳予安受得伤实在是太重了,如今那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不过她也只是这样看了一眼便避开了脸也避开了柳予安的注视。
她仍旧立于这石阶之手,手扶着杜若的胳膊淡淡说道:“算了,他总归是救了我。”
虽然此时事出柳予安,可他予她总归是有救命之恩,权当扯平了罢。
陆机见此也就未再说话,只应了一声“是”便收回了剑,只不过看向柳予安的眼神还有几分阴沉…他该庆幸今日夫人无事,若不然那文远侯府也就不必存于世间了。
等敛了心中思绪,他是又朝霍令仪一礼,口中跟着恭声一句:“夫人,风雪太大,我们下山吧。”
“嗯…”
霍令仪点了点头,提步往山下走去。她能察觉到身后还是有一道炙热的视线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那个视线来自何人,即便不用回身,她也能知晓…她的心中是有几分奇怪的,原先柳予安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他说“晏晏,抓紧我,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
这一次…
究竟是她想多了,还是柳予安当真记起了什么?不过就算他真的记起了什么,于她终归也没有什么关系。
前尘之事她不曾忘却半分,她不会忘记柳予安当初对她所做的一切,可就如她先前所说…她,不恨他了。有爱方有恨,如今的柳予安于她而言就是一个过路人罢了。
她谢他今日拼死相救,可也只是一个“谢”字罢了。
大抵是想通了——
霍令仪原先心中的那抹疑惑便在这一抹吁叹之中,被这山间的风吹散了。
柳予安看着霍令仪离去的身影,他有心想追出去,可步子刚刚往外迈出一步,胸肺之处便是一疼,鲜血从喉间涌出,这一回他并未如先前那般咽下,任由那鲜血落在那雪地之上…白色的雪,鲜艳的红,交织在一处竟成了别样的光景。
身边的随侍见他这般忙劝道:“侯爷,您受了重伤,我们快回去吧。”
柳予安听得这话却未曾开口,他只是看着霍令仪离去的身影,看着她翩跹的裙角随着走动在半空中划开一道又一道涟漪…不知是不是风雪覆了他的脸也让他有些看不真切她的身影,可他却还是拼命睁着眼睛看着她一步一步离他远去,而脑中的那些片段却仍旧未消。
“柳予安,如今你是太子近臣,又任光禄大夫,日后前程必定似锦,而我不过是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妇人…何况我听说太子有意把安平公主许予你,那么柳予安,你打算置我于何处呢?”
“柳予安,即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我只会想着怎么才能杀了你。”
“柳予安,你后悔吗?”
…
风拂过柳予安的面容,他往日那张温润的面容此时却惨白得没有半点生气,他不知这些片段从何而起,这些明明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可为何会让他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好似,好似真的发生过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柳予安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好似有一只手正抓紧着他的心肺让他连呼吸也喘不上来。
柳予安的手撑在心肺处,眼看着那人越行越远的身影,轻轻吐出两个字:“晏晏…”许是流血太多,或是体力不支,这一句话后,柳予安便径直晕了过去,身边几个随侍见此忙扶住了他,口中也紧跟着一句:“侯爷!”
山间回音缭绕…
霍令仪此时已快走到山下,耳听着这一道声响还是停下了步子。
身侧的杜若见她停下步子,是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夫人,怎么了?”
霍令仪闻言便又摇了摇头,口中也只是说道一句:“没事…”等这话一落,她便又重新提了步子往前走去,风拂过她的裙角,也拂过她的面容,她的脊背依旧挺直着,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不管柳予安如何,与她终究也无什么干系了。
…
柳家。
西院。
外头的风雪仍旧没停,戚氏手握一本账册坐在软榻上,可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她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身侧的丫鬟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轻声问道:“姨娘,怎么了?”
戚氏听得这话倒又回过了几分神,她的面上仍旧带着一抹清浅的笑容,口中也只是如常说道一句:“无事…”待又翻了几页账册,她才又搁落了手中的毛笔,握着一方帕子与丫鬟柔声说道一句:“你且去小厨房里看看那汤水可好了?”
丫鬟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她是又朝人打了一道礼,而后是往外退去。
只是临来走到布帘的时候,她却还是免不得往身后看了一眼,她心中是有几分奇怪的,自打姨娘从常觉庵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尤其是今日,那股子不对劲却是又多了几分,倒像是要出什么大事一样。
她摇了摇头,终归也未说什么,只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戚氏等丫鬟走后便沉下了面容,今日是李怀瑾头七的日子,霍令仪必然是要去大觉寺的,而那位倘若要动手自然是会选在这一日。她倒不担心周承棠不会出手,周承棠此人最是骄傲,只怕她宁可死也绝对不会去做那下堂妇。
她唯一担心的是…
霍令仪身侧这么多能人,周承棠派出去的人究竟能不能伤到她?倘若不能的话,那她岂不是白费了心思?当日她虽然和周承棠说得事不关己,可要是真让霍令仪进了门,日后这侯府之中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戚氏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她今日特地遣了门房的吴管事去外处打探,倘若霍令仪当真出事,这样的事必然瞒不住。
这厢戚氏正在想着事,没想到那帘子骤然就被人打了起来,却是原先去小厨房的丫鬟急急跑了进来。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在雪地里摔倒了,丫鬟此时的模样很是不堪,就连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可她此时却顾不得这些,等跑到了戚氏的跟前,她便直直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同人说道:“姨娘,侯爷,侯爷他出事了!”
戚氏听得这话,面色便是一白。
…
如今雪已经停了,黑夜覆盖了整个天地。
而常觉庵中,周承棠也有些坐立不安,她今日遣了杀手去大觉寺刺杀霍令仪,还特地遣了连衣去外处打探消息,可如今时间过去这么久,消息却还未曾传来…时间拖得越久,她这颗心也就越发高悬。
待又过了一会——
门被人推开,却是身穿黑色披风的连衣走了进来。
周承棠眼瞧着她进来忙迎了过去,连带着话语也透着几分紧张:“怎么样,那个贱/人有没有死?”
连衣看着周承棠面上的疯狂,心下却有几分害怕,她知晓公主心中的执念,若是让她知晓霍令仪不仅没死还毫发无损,还有侯爷拼死护着霍令仪的事,只怕…她想到这,心下便又是一沉。
周承棠等了许久也未曾听到连衣说话,又见她面上的踌躇,哪里还会不知晓?
她的手重重拍在茶案上,上头搁着的茶盏也因为这一拍倾出了不少茶水,茶水顺着茶案往下落,而周承棠的面容在那烛火的照映下越发显出几分阴沉,她紧咬着牙怒声道:“那个贱/人的命怎么会这么大?”
连衣见她这般忙跪了下来,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门却又被推了开来。
外头的寒风打进屋中,闹得这屋中的烛火也跟着摇晃起来。周承棠眼瞧着有人进来,只是屋中烛火晦暗不明,她也只能瞧见来人穿着一身黑色大氅,身量清瘦而又颀长,她眼看着这个身影便皱了眉,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是何人?”
那身穿黑色大氅的男人听得这话也未曾开口,他的身影皆拢于黑暗之中。
门未关,风又大了些,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掀了眼帘淡淡朝人看去,声音淡漠:“谁准你去伤害她的?”
烛火恢复了几分原本的面貌,周承棠看着他的身影,面色陡然一白:“你…”
只是还不等她说完,门便被人合上了,没过一会,这屋中便传出了女人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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