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和三公主虽然是同母所生, 但两个人性子却是相差甚远。
二公主的性子跟姜惠妃是同出一辙的软弱, 跟人说话的时候也轻声细语的, 一看就是个很怕事的人。而三公主则迥然相反。
往好了说, 这孩子胆子大, 不怕事, 往坏了说, 那就是骄纵蛮横了。
她正聚精会神的在御湖边找着蛐蛐呢,猛然的就看到前面有人挡路。
因为她正低着头,所以只看到这个人脚上穿的一双黑色的靴子和墨蓝色的衣摆。
待她抬起头, 就看到一个相貌生的很好看的男人。
崔季陵很少进宫,且进宫也只去崔华兰那里略坐一会儿,说完事就会立刻走, 从来不会多加停留。而三公主跟着姜惠妃一块儿住在景阳宫, 隔着崔华兰住的永寿宫很远,所以她从来没有见过崔季陵。
而且这孩子骄纵蛮横惯了, 一见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她的父皇, 管他是谁呢。当即就双手叉腰, 扬着下巴对崔季陵说道:“你挡着本公主的路了。快给本公主让开。”
崔季陵转过头, 神情冷淡的一眼扫过来。自然而然的就带了一股森寒之气。
就如同是被人硬塞了一大把冰块入腹, 三公主陡然间就觉得心中一股凉意生起,禁不住的就往后倒退了两步, 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姜清婉原还站的离御湖远远的,看到崔季陵竟然站在御湖边之后她更加想离这里远远的, 但是现在三公主就在那里。而且看样子, 三公主现在还被崔季陵吓的不轻......
刚刚是她提议出来抓蛐蛐的,若这会儿三公主被崔季陵吓出个好歹来,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只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过来。
“见过世叔。”
对着崔季陵屈膝行了一礼后,她直起身,伸手将三公主拉到身边。然后对崔季陵说道:“世叔,这位是姜惠妃所生的三公主。”
又微微的侧头,对躲在她身后的三公主轻声的说道:“三公主,这位是靖宁侯爷,崔大都督。”
这就算是替他们两位引见了。也算是告诉崔季陵,她眼前的这位小姑娘可是位公主,他对她的态度不能这般的冷漠。
但崔季陵可不会在乎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而且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而已。
不过他看着三公主,忽然就想到他和婉婉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和这位三公主一般儿大。若是个女孩儿,相貌是不是也会如同三公主一般的美貌?是不是也会这般的活泼?
不,不,他和婉婉的女儿,相貌肯定会比三公主生的更好,而且会更活泼。
他的孩子,他肯定会娇宠着她长大,给她这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让她如同太阳一般的耀眼夺目。
可是,他和婉婉的那个孩子死了。他都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心中一阵锐痛袭来,双眼越发的酸涩起来。控制不住的就想要落泪。
忙转过头去,沉默的看着眼前的水面。
他这个样子,但凡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很悲戚,更何况姜清婉。
以前毕竟做过三年夫妻,日夜相对。而且她那时候确实全身心的信任他,对他的什么事都会特别的上心。
而就是因为全身心的信任,所以那会儿当她听到孙映萱说的那番话,知道他和孙映萱背着她竟然有了个孩子,她才会那样的伤心愤怒。
其后这些年,特别是死过再生,她一直都在劝自己放下那些事。
到底是再世为人一次,她就想平静安稳的活着。
不过每次看到崔季陵,心中总还是忍不住的会觉得怨恨难过。只想再也不见这个人才好。死生不见。
所以即便这会儿看到崔季陵这般的哀伤,她也只先是一怔,随后暗中冷笑一声,然后拉着三公主就要离开这里。
她自己的事尚且管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崔季陵到底高不高兴的事?这个人跟她再没任何关系了。
不过还没有走两步,就听到崔季陵的声音在背后忽然响起:“你留下。”
姜清婉脚步一顿。回过头望去,就见崔季陵依然是面对着湖面站着,并没有看她这里。
无名无姓的,他这是在叫谁留下?
姜清婉便没有理会他,握着三公主的手继续往前走。
才刚走出一步,又听到那道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留下。”
姜清婉:......
她这会儿很有冲动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不管不顾的对着崔季陵的背就砸过去。
可崔季陵的权势地位摆在那里,她纵然心里再想这般做,但也只得忍着。还得温声和气的问道:“不知世叔是在叫谁留下?”
“你。”
极简洁的一个回答,听的姜清婉攥紧了拳头。
三公主这时确实是吓的狠了,怎么都不愿意留在这里看到崔季陵,一直闹着要回去。姜清婉只好好声好气的说道:“世叔见谅。但我现在要送三公主回去,您......”
一语未了,就被崔季陵出声打断:“让内监宫女送她回去。”
姜清婉又攥紧了拳头。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怒气,她只好回头安抚了三公主两句,又叫内监宫女送三公主到姜惠妃那里去:“若娘娘问起,便说大都督有话同我说,我稍后就来。”
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小,就是要崔季陵听到。
她对上次在周辉家,崔季陵冷漠说的杀了两个字记忆犹新,所以为以防万一,还是要防范下。
看到内监宫女跟在三公主身后离开,姜清婉这才转头看着崔季陵,问道:“世叔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若不然,好好儿的叫她留下来做什么?她可不想看到他。一点都不想。
崔季陵依然背对着她,目光沉默的望着水面。
早起的时候风虽然很大,但现在已经渐渐的小了,吹得水面上波纹如彀。秋日的阳光落下,一片波光粼粼。
湖边一溜儿栽了很多垂杨柳。枝条垂落水面,微风拂过,便有细微的涟漪一圈圈的荡开。
右手边不远处还有一片荷叶。不过已经是秋日了,荷花落尽了不说,荷叶也不复夏日的墨绿了。等过了霜降的节气,这些荷叶就会发黄发枯。
他的婉婉,当年就是死在这个御湖里。
这几年他也经过这个御湖几次,但每一次都没有往这里多看一眼。甚至都没有好好的看过这里。
想起那次那名犯事的宫女所说的话,晚上在这里看到一道白影极快的飘了过去,只觉一股阴寒之气袭来。随后她回去便觉邪崇绕体,这才买了纸钱来这里烧。
那道白影会不会就是他的婉婉?她若死后有灵,知道他现在就站在这里,会不会心里很恨他?
她肯定是恨他的吧?孙映萱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肯定都会信的。还以为将她作为贡女送进宫是他授意孙兴平那样做的。
她当时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是他领兵攻破皇宫,不想再见他,这才纵身跳到这御湖里面?
竟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见他的么?
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双唇也微微的发起抖来。
姜清婉这时已经有点不耐烦起来。
叫她留下,但又不说为了什么事,只一味的背对着她看着湖面。
当年她跳湖的时候虽然是个冬日,风景跟现在大不相同,而且现任的皇帝入住皇宫之后,在这御湖边重新栽种了许多花草,但到底是同一个地方,她并不想在这里多待。
就问道:“请问世叔叫我留下到底是有何事?”
语气中不自觉的就带了点不耐烦。
崔季陵侧头看她。
小姑娘穿了一件水碧色团花纹样的半臂,浅蓝色的长裙。发髻间簪了碧玉簪,点翠凤首步摇,淡蓝色的绢花。正侧对着他在看远处。
崔季陵能看到她白皙脸颊上,靠近耳旁的那颗小黑痣,还有小巧微翘的鼻子。
她这会儿想必有些不高兴了,眉头微蹙着,上齿轻咬下唇右半侧靠近唇角那里。
崔季陵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那个人每次不高兴的时候也会这般眉头蹙着,上齿轻咬下唇右半侧靠近唇角那里。这个小姑娘竟然跟她有同样的小动作,甚至脸上还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小黑痣。连位置大小都一样。
但是这个小姑娘终究不是她。他的婉婉,已经离开这世间六年了。
不想让姜清婉看到他在流泪,就转过头,背对着她,抬手飞快的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又微微的仰起头,将没有流下来的眼泪水逼了回去。
不过姜清婉确实没有注意他。
她虽然明面上不敢违逆崔季陵说的话,只得站在这里,但她一直没有看崔季陵,也没有看御湖那里,目光只看着远处的一株桂花树。
是一株金桂。墨绿色的叶片间开了一串串金黄色的花朵,即便隔的这么远,但仿似都能闻得到那股浓郁的香味。
她想起以前崔季陵知道她喜欢花木,就去花儿匠那里买了一株桂花树回来栽到院子里。
崔家一直都是崔老太太在管家,银钱都在她手里,自然没法子去找她要钱买一株桂花树。而且崔季陵那个时候也正在备考,没有出去找事做,何来的银钱?就去寺庙里接了经书回来抄写。所得的银钱都悄悄的交给她,叫她想要吃什么了就自己去买。
那株桂花树就是他用抄佛经的银钱买来的。银钱有限,买不了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最常见的那种桂花树。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喜滋滋的跟崔季陵一起将这株桂花树栽在院子里。哪怕崔老太太后来暗中的嘲讽了好几次她是妲己重新出世,专一的会蛊、惑男人,她也没有生气。
桂花树栽下去的时候是春天,经过她细心的照料,长的好好儿的。到秋天的时候就开花了。
她很喜欢闻桂花的香味,秋日将尽,舍不得桂花落掉,要等到明年秋天才能再闻到。就拿了干净的白布放在桂花树下接落下来的桂花。
崔老太太自然不同意,说好好儿的一块白布,用来接桂花,若沾染了颜色洗不掉怎么办?而且做这样闲情雅致的事,邻居看到会笑话的。
崔季陵就去见了崔老太太,两个人关上门说话,最后崔老太太便说这件事她不管。但也不看,眼不见为净。
崔季陵并没有跟她提起他跟崔老太太之间到底说了什么话,只陪她一起接落下来的桂花,细心的将已经枯掉的桂花一一的除掉,然后再摊在洗干净的竹匾里面晒干。
晒干的那些桂花,她后来做了一只香囊,塞了一些进去,其他的都用来做了糖桂花。冬夜的时候,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在厨房里面包汤圆。塞了糖桂花进去,煮熟了之后咬一口,口齿间都是桂花的香气。
那个时候日子虽然清苦,但她确实过的很高兴。但是谁会料想到到甘州之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而且最后还......
姜清婉觉得自己的眼眶也开始发热起来,心中也开始发酸发涩。
就收回看桂花树的目光,低头看脚下的路。
是一条鹅卵石铺的路。不过不是随便堆砌的,而是铺成了十字海棠的纹样,一路绵延向前。
姜清婉正看着脚底下的一朵十字海棠发呆,但忽然就听到有一道沙哑的声音慢慢响起:“我的妻子,就死在这御湖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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