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陵收刀回鞘, 侧头看了陈平一眼。
陈平会意, 叫了两个侍卫过来, 吩咐他们带孙映萱走。
孙映萱脸色一下子煞白起来。
她原本以为, 只要她不将当年的事说出来, 崔季陵没有证据, 就不会对她怎么样。但是没想到......
“你要做什么?”饶是她再冷静, 但这会儿也有些慌乱了起来,“我是无辜的,什么事都不知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无辜?难道婉婉和我的孩子就不无辜?可是孙兴平又是怎么对他们的?”
提到孙兴平, 崔季陵的眼神又锐利森冷起来,“父债子偿,我即便现在要你偿命, 那也是理所应当。而且, ”
崔季陵目光瞥了孙映萱一眼,“刚刚你表现的也实在太镇定。做女儿的, 知道自己的父亲被人开膛破肚, 砍下头颅, 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为父叫屈, 痛哭流涕, 或是为父报仇。而是弯腰干呕,竭力撇清关系, 这本就是很不寻常的事。我不得不怀疑你父亲的死因,果真只是自己猝死?无外人加害?”
孙映萱心中突突乱跳, 遍体生寒。不过还是竭力保持镇定:“我说过, 我父亲的事肯定跟永昌伯府脱不了干系。侯爷若想为我父亲伸冤,我感激涕零。”
崔季陵冷笑一声:“若你父亲的死真的跟永昌伯府有关,他和你们全家都该感谢永昌伯府才是。若不然,他今日落在我手中,世间所有酷刑我都会一一用在他身上,到时连死都是一种奢望了。”
示意侍卫带孙映萱离开:“你最好好好的想一想你父亲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对你提过婉婉的事。若你能提供一点蛛丝马迹,你两位弟妹的性命我还可以考虑放过,若不能,你们就去黄泉底下找你的父亲哭诉。”
竟是要将他们一家全都软禁起来的起来。甚至,极有可能对他们下杀手。
饶是孙映萱再如何的机关算尽,拼命撇清自己,但是没有想到崔季陵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或者说,她没有想到崔季陵为了姜清婉竟然能心狠手辣至此。
“你疯了?”她咬牙怒喊,“太、祖皇帝仁慈,遗下祖训,废除连坐制。你现在竟然因为我父亲做下的事这样的对待我们姐弟?若教当今皇上知道,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快放开我。我可以保证不对其他任何人提起今夜的事。”
“你以为我会怕什么下场,什么报应?若婉婉好好的便罢了,我只会让当年加害过的她的人一一付出代价。但若她有个好歹,”
崔季陵看了孙映萱一眼,慢慢的说道:“那我便让这天下都为她陪葬又如何?”
这句话说的很轻,如深秋枝叶悄然落地。但依然能听得出来背后的绝望和巨大的悲恸。
说完,崔季陵再不理会孙映萱,转身往屋外就走。
屋外暴雨如旧。
周辉从侍卫手中接过伞,要去给崔季陵挡雨,却被他伸手推开。
“你回去吧。”他微侧过头,看着伞下的周辉,声音很轻的说道,“你家中尚有妻子在等你。早点回去,莫要让她久等了。”
而他无论什么时候回去,家中都再无妻子等候了。
但是以前婉婉也是一直等他的。无论他多晚回去,她都会坐在窗前。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会抬起头,对他展颜而笑。
但是现在,他竟然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到底是生是死。
崔季陵心中悲痛难消,转身大踏步的走进雨幕中。背影落寞瘦削。
脸上满是水迹,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他的泪水。
一路到家,小厮开门一见,吓了一大跳。赶忙请他进去,又叫人快去吩咐厨房熬姜汤,烧热水给侯爷沐浴。
崔季陵此时浑浑噩噩,对所有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只木然的往自己的书房走。府里伺候的下人见了,个个纳罕,纷纷猜测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番混乱,自然不可避免的就传到了衍庆堂去,惊动了崔老太太。
崔老太太刚刚洗漱好,头上的首饰都摘了下来,正要上床歇息。忽然听宝珠说起侯爷回府之后的异常来,到底母子连心,就要过去看看。
夏日的雷阵雨来的快也去的快。刚刚明明还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这会儿却是雨消风散,夜空澄净若琉璃,一弯清月斜挂其上。
雨后的风带了丝丝凉意,碧玉寻了件轻薄的纱制披风给崔老太太披上,同宝珠一起,扶着她往崔季陵的书房洗梧斋走。
没有崔季陵的许可,守卫在洗梧斋外面的侍卫不敢放行。崔老太太气极,手中的拐杖顿的地面笃笃的响:“我是老太太,这府里我哪里去不得?你们竟然敢拦着我。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太太?”
侍卫跪了下去。但就算如此,依然没有要放行的意思。
崔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正要说话,就见陈平走了出来。
“见过老太太。”陈平对崔老太太躬身行礼,然后侧身相让,“侯爷请您进去。”
崔老太太狠狠的瞪了跪在地上的几个侍卫一眼,然后扶着碧玉的手往里面走。
这是一所独立的小院子,里面栽了一棵一人合抱不过来的梧桐树。刚刚一场大雨,这会儿梧桐的叶子被洗濯的青翠欲滴。能隐隐闻到草木清香之气。
崔老太太一路走进了正屋,就见崔季陵正坐在临窗的椅中,目光望着窗前的芭蕉,沉默不语。
屋里等了几盏灯,能看到他此刻全身衣裳尽湿。头发也湿透,有水珠沿着脸颊缓缓滚落。
不过粗一看,倒要以为这其实不是雨水,而是他的眼泪。
而且他现在整个人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失魂落魄。
魂灵已出窍,唯余躯体还在这里。
跟九年前回来得知姜清婉离书出走时一模一样。
往事涌上一下子涌上心头,崔老太太又气又心疼,忍不住的就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好好儿的一副失魂落魄,痛不欲生的样子。”
赶忙的叫人去厨房催姜汤,抬热水。
不过等姜汤和热水来了,崔季陵却一点要喝,或是要去沐浴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崔老太太跟他说了这么多的话,他依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崔老太太实在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心中又气又难受,禁不住老泪纵横。
“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你父亲走的早,我辛辛苦苦的将你们兄妹两个拉扯大,只指望你们两个都能听话,有出息。你原本是很听我的话的,从来没有违逆过我,对我也很孝顺。可自从你认识了那个女人,你就开始违逆我说的话,甚至为了那个女人顶撞我。后来那个女人自己走了,你竟然对我冷若冰霜,再无半点母子之间该有的情分。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这样对待生你养你的母亲,啊?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竟然这样的大不孝?”
“不要用不孝这个罪名来压迫我。”
崔季陵向来就是个冷静自制的人,做了大都督之后更甚,心中喜怒从不会表现在脸上,但今天他受到的连续打击实在太大,这会儿猛然回过头来,崔老太太才看清他竟然满脸泪痕,且声音嘶哑。
“不错,你是生了我,养了我,我知道那些年你也很辛苦,所以我尽我所能,做你想要我做的所有事,从来不违逆你的话。哪怕好多事其实我都不喜欢做。所以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唯一的身份就是你的儿子,而不是崔季陵,不是我自己。但为了孝顺你,让你高兴,我也甘愿这样。但是,”
崔季陵起身自椅中站起来,慢慢的走向崔老太太。
男女身高原就有差别,而且崔季陵的身高较一般人也确实要高一些,所以现在他就如同居高临下的在看着崔老太太一样,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但是,婉婉是我枯燥人生中的唯一安慰。只有跟她在一起,我才会觉得轻松,才会觉得快乐。可你为什么容不下她?你口口声声的跟我说什么母子情分,说你为我含辛茹苦,说你期盼我过的好,那我真心所爱之人,你不该也真心对她?即便不能真心对她,难道对她宽容一些也很难?可你为何要对她百般苛刻,一再背着我为难她?难道你不知道,她是我心尖上的人,她高兴,我才会高兴,她不高兴,我如何能高兴得起来?还时常指责我娶了媳妇忘了娘,为了她百般顶撞你。若你不为难她,我为何要顶撞你?还有,我如何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知道身为一个丈夫,不该让自己的妻子受苦,要尽量给她最好的生活,但我同样也知道身为一个儿子,也不该让自己的母亲受苦,要尽量给她最好的生活。难道那些年我每天早出晚归,为生计奔波你都看不到?还是你觉得我做的那些事只是为了婉婉一个人?那你吃的饭菜,穿的衣裳是从哪里来的?大风刮来的不成?甚至买回来的糕点,布料这些,我和婉婉都是先紧着最好的给你,难道这些你都看不见?还有这几年,明知道你对婉婉诸多苛刻冷待,看在你是我母亲的份上,我也依然让你住着画堂华屋,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你还要埋怨我对你冷淡,不孝顺。但你知不知道,你在享受这些的同时,婉婉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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