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原也是史侯家的小姐,嫁给了苏龚,一生顺遂,直至年老时才遭逢大难。
“老祖宗。”苏芩握住老太太的手,抚到上头干涸的细纹,声音绵软道:“是妻是妾,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咱们苏府遭逢大难,陆霁斐能娶我做妾,已是难得。”
老太太陷入沉默。她虽久居府中,但陆霁斐权倾朝野的名声早已听得耳朵里都能磨出茧子来了。若是苏府正盛时,苏芩嫁给陆霁斐做正妻,那也算是门当户对。可如今,苏府败落,连那些市井无赖都敢在他们苏府门口撒野,嚷着要娶苏芩。
如此境地,苏芩的这个妾,当的不冤。
见老太太松动,苏芩又道:“老祖宗,姀姀不瞒您,我已签了文书,早已是陆霁斐的妾,只要他想,明日便能用一顶小轿将我抬了去。”
老太太双眸微红,攥紧苏芩的小手,“姀姀,你,你怎么这么糊涂。”
苏芩摇头,脸上显出一抹笑意。
若是做妻,苏芩反倒没那么容易答应。
如今,陆霁斐与郴王为敌,后头还有大皇子等一行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可谓两面夹击,形势不容小觑。苏芩尚不能知晓陆霁斐日后下场,最关键的是,祖父的死,她尚未查明。若真是做了妻,更难脱身。
假设陆霁斐败了,扣一个谋逆的帽子,定是九族全灭。父族,母族,妻族,无一幸免。而若她当妾,连九族都够不到。她为妾,不能脱身,但苏府却在九族之外,能安安稳稳的好好活着。
苏芩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嫁给陆霁斐做妾,比当妻好的多。
“老祖宗,姀姀觉得这样很好。”苏芩将身子埋进老太太怀里,闻到那股子苦涩药味。她吸了吸鼻子,道:“老祖宗,祖父生前,可有跟老祖宗讲过什么事?”
老太太奇怪道:“怎么突然提你祖父?他一天天早出晚归的,与我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
自苏龚当任首辅,便与老太太分了房。因为苏龚醉心朝事,时常半夜而归。老太太觉浅,受不住,便提了分房。苏龚也没当回事,分房便分了。直至苏龚去世,他还住在他的书房里。
“唔。”苏芩含糊应一声,想起那封信,实在不知祖父是何意。
“对了,这些日子忙的昏头,姀姀你领着红拂和绿芜将你祖父的书房收拾了吧。上次抄家,也不知被砸了多少东西,里头能卖的,就卖了吧。”说到这里,老太太突然一顿,压低声音道:“书橱后头,你打开来瞧瞧。”
苏芩双眸一亮,赶紧披衣起身。
苏龚的书房在抄家时早就被翻的底朝天,里头许久无人打扫,蜘蛛结网,残骸遍地。
苏芩推门而入,入目一片萧瑟,鼻腔内满是灰螨雾气。
用绣帕掩着鼻,苏芩提裙走至书橱前,左右四顾片刻,看到书橱上积的那层厚实灰尘,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手掌,轻蹙眉。
“呼……咳咳咳……”朝着满是灰尘的地方吹了一口气,苏芩被呛了一脸,她赶紧撇开头,用绣帕挥了挥,然后双手掰住书橱,憋足一口气往外拉。
“嗯哼……”
苏芩憋红了脸,书橱纹丝不动。
“呼呼呼……”大口喘完气,苏芩继续使劲,憋得面色通红,终于是将书橱搬开一条缝。
“啪嗒”一声,书橱后有什么东西落下来,苏芩凑过身子一瞧,只见缝内夹着一本书,薄薄一本,已被翻的破烂。
苏芩伸手将其取出来,然后拍了拍灰,打开。
只是一本很普通的书籍。
“奇怪……”苏芩喃喃自语片刻,捧着书回到耳房细看。若真只是一本普通的书籍,那祖父为何要将它藏的那么好呢?
苏芩从香枕下取出那封信,与书放在一处,琢磨了半日,依旧不得其法。
“吱呀”一声,耳房的门被打开,绿芜搂着绣篓子,一边进门,一边跟红拂说话。
“你绣工本就不好,还学二姐儿不用绣样子,当真以为自己有二姐儿那样的功夫呢?”
红拂瘪着嘴,手里拿着绣坏了的帕子,闷不吭声。
两人在外间坐定,继续绣帕子。苏芩坐在炕上,突然灵光一闪。她抽出书信,按照上头出现的数字,一一对照到书籍上。
果然,书籍上立刻被拼凑出了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
苏芩将这些零碎整理起来,得到一份名单。
攥着这份名单,苏芩想起郴王和夏达的异常,想起陆霁斐偏要亲自来抄苏府的事,心中惶然又震惊。
这份名单,定牵扯着什么朝政大事。
……
晌午时分,暖阳融融。
苏芩将名单藏好,坐在桌前发呆。
红拂提了食盒来,小心的替苏芩将午膳归置好。一碗八宝饭,一碗鸡蛋羹,便是今日的午膳了。
“姑娘,您将就吃些吧。”红拂见苏芩不动筷,以为是不满意今儿个的膳食。“今日老太太、大夫人,还有二姐儿的药都一并花去了大份银子,这鸡蛋还是赵厨娘自己花钱买的……”
苏芩回神,笑道:“我这就吃。”
耳房门口,绿芜打了帘子进来,一脸急色,“姑娘,陈太后来了。”
苏芩执着玉箸的手一顿,暗暗攥紧。
幼帝继位,郴王生母陈皇后被封太后,入住慈宁宫。陈家与苏府有些姻亲关系,苏芩先前常入宫,唤陈太后一声“姑母”。以前的苏芩不懂事,满以为每次瞧见自己便亲亲热热的陈太后是真欢喜自己,却不想,人家只是看中了她身后的氏族。
如今苏府败落,一行人便翻脸不认人,如今前来,怕也只是听说了自己要嫁给陆霁斐做妾一事,顺着郴王的心意来安自己的心罢了。
苏芩起身,领着红拂和绿芜往明厅去。
明厅内,老太太携苏府一众人,早就伏跪在地,静候陈太后。
苏芩跪在秦氏身旁,刚稳住身子,便听外头传来响动。明厅上挂着的厚毡已被掀起,垂花门处,那身穿宫装的妇人袅袅而来,精细宫鞋踩在濡湿的青石板砖之上,留下浅浅脚印。
陈太后四十出头,却并不显老态。她穿一件正蓝色大袖宫装常服,衣上加霞帔,外头一件淡黄色褙子,髻上戴龙凤饰,金约上缀青金石、绿松石、珍珠、珊珊等垂褂物,双耳饰金龙衔一等珠,衣绣金织龙凤纹,看上去华贵无比。
“给太后请安。”
“不必多礼。”陈太后笑盈盈的跨门而入,看一眼寒酸的明厅,也不坐,只站在那处,将老太太虚扶起来,略略慰问片刻,就将视线转向苏芩。
多日未见,苏芩比之前更瘦削纤细几分,穿一件靛青色半旧袄裙,梳垂髻,不饰妆粉,柔柔站在那里,杏眸秀颈,柳腰花媚,真不愧为皇城第一美人。
陈太后面上笑意更甚。这样的美人,怪不得连陆霁斐那样眼高于顶的人都倾心。
“近几日宫内事务繁忙,哀家如今才抽空能瞧上姀姀一眼。”陈太后抚着苏芩的手,眼眶微红,“这人都瘦了,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苏芩瞬时双眸一红,娇娇软软的看向陈太后,一副依赖模样。
陈太后见状,赶紧拉着苏芩进了一侧耳房,说些私密贴己话。
“姀姀呀,你对由检的心,姑母都知道,只是却要委屈你了。”
由检是郴王的字,陈太后只这一个儿子,自然百般宠爱,两人情分也极好。
“不委屈。”苏芩软着声音,顺势道:“只是待姀姀去了陆府,老祖宗和母亲身子又不好,姀姀就怕……”
“这事姀姀不必担忧。”陈太后喜笑颜开道:“哀家定会让由检好好照料。”
苏芩抿着唇点头,依旧一副愁容。
陈太后见状,立刻又道:“姀姀,你放心,只待由检成事,哀家定不会让他亏待了你的。”
原先陈太后还怕苏芩被陆霁斐那副皮囊所惑,如今看来,这不知事的小姑娘,竟对由检如此情根深种。这样一想,陈太后原本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彻底落下。
有了苏芩在陆府,还怕制不住那陆霁斐。
毕竟再硬的铁汉,都逃不过绕指柔。
“太后。”耳房外,传来宫娥的声响。“陆首辅派人替苏三姑娘送了一份礼。”
苏芩下意识攥紧绣帕,转头看向陈太后。
陈太后脸上笑意未敛,只与外头的宫娥道:“送进来吧。”
宫娥进门,将手里的盒子递给陈太后。
陈太后看一眼苏芩,把盒子推给她。“瞧瞧陆首辅给咱们姀姀送了什么好东西。”
苏芩慢吞吞的伸手接过,磨蹭半响才开了盒子。
只见里头是两张薄薄纸片,苏芩眼尖的发现其中一张就是她给陆霁斐画的小人头。不过另外一张却像是照着那张小人剪出来的,不同的是,新的小人在双腿之间多了一样东西。
苏芩尚不知人事,但陈太后却一眼就瞧见了。
她看一眼神色无辜的苏芩,掩袖轻笑。
先前陈太后还怕陆霁斐是对苏芩动了真情,如今看来,只是做玩物罢了,毕竟这样的颜色,做个妾室,确是羡煞旁人。而且听闻,苏芩小时性子骄纵,就喜作贱陆霁斐,像陆霁斐那样的人,瑕疵必报,哪里管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姀姀,不知你何时入陆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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