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可以说是沈绍最为难熬的几日, 一开始为了不打草惊蛇, 静观其变了三日, 就打算进行抓捕, 可全城通缉姜家的告示却被大理寺给揭了。
问之愿意, 则说是人已经抓到了, 沈绍还以为是葛太傅这个老狐狸, 先一步下手抓了姜乙儿。
正在费尽心思的想如何把人从葛太傅手中讨要过来的时候,下人来报说,姜乙儿还是好端端的在顾府门前开摊卜卦, 这就让沈绍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了。
原本他几次想要带人趁着顾洵不在府,直接冲去抓人,可如今大理寺的抓捕文书都揭了, 他无缘无故凭何抓人?
即便他是当朝阁老, 手下管着吏部,朝中也是大半的文官是他的亲信党羽, 可唯独这抓人的大理寺和督查院却在葛太傅手中。
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 葛太傅即便是十多年未曾上朝, 即便退居人后一样没人敢轻视他, 还不是因为他是陛下的亲舅公, 并且大理寺和督查院两处的官员是他的门生。
就连谢易邡也是手握兵权,原本他还能管着官员任命的大权, 没想到顾洵从中作梗,让他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
真是诸事不宜啊。
可葛太傅这个老匹夫, 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心里烦躁的很, 恰好瑄王送来了请柬,让他过府去参加家宴,想着这几年瑄王的私下相邀,到底是有些动心了。
葛太傅和顾洵两人之所以能爬到他的头上来撒野,还不是因为当政的是如今的陛下,可若是有朝一日变天了,别说是他们两,就是谢易邡也得乖乖的在他之下俯首称小。
想的是简单,真的见到瑄王的时候,两人一寒暄就犹豫了起来。
毕竟这算是他头一回以阁老的身份会见瑄王,但他并不想现在就做出决定来,先不说瑄王真的有这个心思,成功的把握未必就有五成。
而最重要的是,他的亲孙女已经入宫成了贤妃,离皇后之位近在咫尺了。
小皇帝年幼无知,容易把控,若是再出现一个像当年姜皇后那般的沈皇后,他沈家还何愁屈居人下。
所以面对瑄王的寒暄,沈绍也只是客气了两句,只谈与朝政无关的琐事,每回瑄王想开口说到正事他就顾左右而言他。
瑄王举起酒杯敬了沈绍一杯,斟酒的神色暗了暗,他就知道沈绍这只黄鼠狼,没这么容易就站边。
“本王前几日正好碰上了阁老家的三郎君,真是一表人才学富五车啊,阁老真是好福气。”
听到说起他家的三郎,沈阁老就笑了起来,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做事鼠目寸光,二儿子窝囊是个没出息的,唯有这个三儿子样样都出息,现在吏部任郎中。
过几年任侍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行事果断,最是想他了,只是这越优秀亲事就越难抉择,京中好姑娘不少,可看来看去都觉得与他儿无法相配。
才会导致二十六的人,至今尚未婚配,大儿子二十六的时候慧娴都会哭会闹了,他这得到什么时候,偏生他自己也不着急,反倒是他日日在发愁。
“过奖了,方才瞧见了小公子,说话很是伶俐,长大定是个文武全才。”
瑄王家的嫡长子自然是将来的x小世子,瑄王高兴的饮尽了杯中的美酒,“其实本王今日请阁老前来,不为别的,是因为本王那宠坏了的女儿安宁。”
沈绍举杯子的动作顿了顿,瑄王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这是想结儿女亲家了。
安宁郡主他当然是知道的,可也知道她为了顾洵要死要活的样子,这是知道顾洵不会娶她终于死了心了?
其实若没有顾洵这一茬,安宁郡王倒确实是个好人选,他见过安宁郡主,她的行事果敢不似普通的女子,家世又显赫,对他家三郎也能有所帮助。
沈绍举着杯子抿了一口杯中的美酒,并没有回应瑄王的话,“先前不是听说安宁郡主好似与顾大人两情相悦吗。”
这就是故意要让瑄王下不了台了,什么叫两情相悦,全京师都知道安宁郡主对顾洵那是求而不得!
还偏的她一个女儿家去倒追一个男子,人家还看不上,可和安宁却甘之如饴,发誓非顾洵不嫁,这样的女子,他沈家可高攀不起。
而且若是真的答应了这门亲事,岂不是就等于告知众人,他沈绍和瑄王站在一条船上了,他可没这么蠢。
瑄王爽朗的笑了两声,“沈阁老说笑了,那是安宁当初年幼不懂事,即便是顾大人真的上门求娶,本王也不会同意的,不过小小一教书先生,哪能比得上沈阁老家的郎君呢。”
这话说的沈绍心里一阵舒服,可不就是吗,一个仗着陛下宠爱的帝师,竟然不把他堂堂阁老放在眼里,处处与他作对不说。
现在还与姜家之人勾结在一起,其心可诛啊。
但他可不是那种被三言两句就会糊弄住的人,谦虚了几句,又说了不少顾洵的好话,瑄王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个沈绍可真是油盐不进啊,好话都说尽了就是不松动,一想到前几日安宁回府在他跟前哭的样子,就让他心疼不已。
“父王,我再也不要喜欢顾洵了,我要让他后悔!我要让他知道,没了他顾洵,我安宁也是有很多人要的。”
安宁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也是他最为得意的女儿,这个顾洵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安宁,就是不把他周文茂放在眼里!
但当他知道姜乙儿的存在之后,心里又有了别的主意,替安宁出气是一部分,最重要的他身边那个小姑娘,好似与沈绍以及他那个便宜舅舅的关系都不一般。
瑄王在京中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他的眼线,当他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当年姜皇后的子孙之时,瞬间就想通了他那个舅舅想做什么。
心里更是恨,同样都是他的外甥,凭什么他就支持先帝,当年若不是他怂恿的母妃,何至于他先是向那个短命哥哥低头,转眼又向个小毛孩子低头称臣。
每每想到此,他就无法抑制心中的恨意,他自问学识武功不比先帝差,又是日日陪着母妃的人,凭什么当皇帝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当年母妃日日以泪洗面,痛苦难寐之时陪着她的人,都是他!而不是那个养在姜皇后身边的先帝!
同样都是嫡亲的舅父,为什么他们的心都是偏的,他隐忍多年布置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一朝母妃薨逝,他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如今阻碍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最亲之人,不过无妨,即便是他找到了姜家的人,想要替那好侄儿续命,也无济于事了,一切他都已经部署好了,现在只等时机。
“这事,安宁郡主自己是什么意思?”沈绍倒不对安宁和顾洵的感情有兴趣,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
“阁老请放心,安宁从小识大体懂分寸,将来也必定是沈家的孝顺媳妇。”
“这话还不可说的这么满,要想真的让两个孩子在一起,中间的阻碍也不少,这姜乙儿一日不除,这顾洵一日拦在中间,即便是王爷和郡主瞧着也膈应不是吗?”
瑄王和沈绍的视线一对,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沈绍这是答应了,只要姜乙儿和顾洵除去,他们两家联姻是理所应当的。
到时都是周氏的天下,又外乎的了谁呢。
“只是葛太傅撤了抓捕的榜文,没了大理寺的公文,顾洵若执意说她不姓姜,不是姜家族人,我们又如何能抓得住她?”
瑄王也沉默了一会,这才是沈绍今日会来瑄王府最大的原因。
他还指望瑄王能有什么好主意,“除非我们能让姜乙儿自觉的离开顾府,只要到了顾洵保护不了的地方,她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这个沈绍自然是知道的,可难就是难在这里,如何让姜乙儿自己出顾府,单独行动。
最近根据他们的观察,姜乙儿只会在顾府门前摆卦,根本就不会离开顾府去别处,甚至是还有除了顾府以外的人在保护她。
就连百姓受了她恩惠的,也不会在外宣扬她的名讳,倒是有些苦恼了。
“父王,女儿有办法。”
安宁郡主突得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这几日没有睡好,又瘦了一些,原本就立体的五官,更显得消瘦,但那冷凌的气势却更加的凶狠了。
沈绍看着这样颜色出众的安宁郡主,又有些担心,若是他儿子真的有一日娶了她,能压得住吗?
注意到沈绍的眼神,瑄王立马解释道:“安宁不是外人,这件事她也有权说话,到底是他们二人先负了安宁在先,安宁你若是有主意不妨说说看。”
“再过十日,便是田维表弟娶亲的日子了,父王可知道田维表弟娶的人是谁?”
这个瑄王有过耳闻,但是他一贯看不上田维这个外甥。而且还娶了个小官的庶女,更是没放在心上,只说让王妃打理好事宜,到时候去参加就是了,不知道安宁为何会提起来。
“田维表弟要娶的人姓萧,叫萧清雪,她没什么好值得提的,值得说的是萧家这位萧大人,是姜乙儿的嫡亲舅父。”
这么一说沈绍想起来了,当年姜家的姻亲之中,确实是有一户姓萧的人家,一开始为了追查姜裕恒一家的下落时还会关注。
等到年岁一长,倒是抛在了脑后,没想到这萧家还敢暗地里与姜家联系。
“巧的是,宋侧妃的亲妹妹,就是姜乙儿的舅母,您说,这表姐出嫁她这个做表妹的,是不是应该去祝贺一番?”
瑄王的眼里露出了喜色,“真是父王的好女儿,等到父王抓住了这姜乙儿,就送来让你处置可好。”
安宁郡主的神色阴狠,嘴角带着得逞的笑,姜乙儿你与顾洵将我当个傻子一般耍弄,我安宁一定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的。
*
天色暗了下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算计了的乙儿,正在仰头看着天空,手里还拿着纸笔仔细的写着什么。
杏儿在一旁举着烛台很是好奇,顾洵从外头走了进来,杏儿一眼瞧见就要行礼,被顾洵给阻止了,小心的和她换了位置,举着烛台让杏儿先去休息了。
可全神贯注在记录的乙儿,甚至都没有发现身边的人换了。
是一直到她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低头看到了地上两人的影子,才发现顾洵来了。
抿着嘴偷笑,趁着顾洵看着她的纸认真,突得转过身,喊了一句阿洵,顾洵顺着声音低头去看她。
就被乙儿抓了个正着,用毛笔在他的脸上画了一笔,看到他一副什么都没搞明白的样子,乐的乙儿捧着肚子咯咯咯的笑。
顾洵下意识的去摸了摸额头,就摸到了一手的墨汁,“好啊,我在这给你举烛台,你反倒还恩将仇报,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洵依法炮制,用满手的墨汁往乙儿的脸上抹,如此幼稚的把戏,两人却玩的很是认真。
一个追一个跑,在院子里洋溢着欢笑声。
别院的陶方谦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木先生也不劝诫大人几句?若是长此以往,沉溺美色之中,倒是要让人忘了斗志了。”
木先生在各地报上来的要事,抬眼看了一眼陶方谦,想要劝他,又觉得没有必要,姜乙儿的能力还是该自己亲眼所见才能体会到的。
现在的陶方谦就是当初的他自己,即便是说的再多,他也不会信的。
但又觉得这样下去,因为这个心结,他对顾洵起了误会反倒是不美了,“世事无绝对,也不能光看表面,我倒是觉得大人最近没有松懈,反倒是比以往更认真了。”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你也别对姜姑娘有这般的芥蒂,吃亏的人只能是你。”
陶方谦还有些诧异,这木先生之前不是也不喜欢姜乙儿吗,这是怎么了?
玩闹够了,顾洵就拦着乙儿回屋子洗脸,陪着一块用了晚膳,期间一直没有问过关于她在记些什么东西。
最后还是乙儿自己憋不住了,等吃完之后,就献宝一般的把写的满满的一小本册子递到了顾洵的眼前。
上面记录每一日从早到晚的天象变幻,他以前住在姜家的时候,陪着乙儿看过一些古书,可他不是这块的料,也无意于学姜家的本事,并没有涉及很多。
但也能看得明白一些,可再往后的关于星斗变化,他就看不明白了。
“叔……我看不懂,乙儿能否给我解释一二。”从那日乙儿喊了他阿洵起,他就没有在任何场合自称她的叔父了,做了这么久的叔父,他早就应该换个身份与她相处了。
他不在是她的叔父,而是一普普通通的爱慕她的男子,只常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一时之间改不过来。
或许是因为一直养成的习惯,他和其他男子的看法也有些不同,很多人认为妻子就应该依附夫君的存在,只有通过夫君才能体现她的价值。
他却觉得不必光是为了某人而活着,反倒是更应该为了自己。
他爱乙儿,乙儿也喜欢他,可乙儿也不需要为了他就放弃自己所喜欢的东西,甚至是独一无二闪光的地方。
她喜欢天文方术,喜欢命理学说,他就愿意尊重她的喜欢。
乙儿坐在他的身边,仔细的比划着纸上记录的星斗是什么意思,顾洵虽然不是都能听懂,却听的很认真,姑且可以将此培养成以后的闺房之乐?
说到后来,乙儿就越发的激动,眼睛是以前顾洵从未见过的光亮,他就喜欢看到乙儿这么自信又欢喜的样子。
甚至拉着顾洵的手,跑到了院子里,指着天边的那颗最亮的星斗说道,“葛太傅说的没错,紫微星微动,甚至有出现黯淡移位的现象,这可真是太神奇了。”
顾洵还记得上次乙儿说紫微星黯淡的时候,就是在围场上,周以世遇刺的时候。
他自以为聪明的掌握了一切,却没有想到他也是局中的一枚棋子,每个人都在推动命运的前进,可坐以待毙永远都不能解决问题,只有主动出击,才有可能化解危机。
“陛下他有难了。”
顾洵低低的对着天空轻声呢喃了一句,却被身边的乙儿听见了。
发凉的小手用力的拉扯了一下顾洵的大手掌,“他会没事的,阿洵你看,紫微星旁边还有几颗散落的小星斗,它们会守护着他,最重要的是,真正的异象要出现了!”
原本大约是想安慰顾洵的话,可到了后面听着就兴奋了起来。
顾洵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看到异象就跟别的姑娘看到了喜欢的首饰一般欢呼雀跃。
“到底是什么样的天象,能让你这般的开心。”
“之前我也只在古书上看到过,并不确定是真的,可前几日我看到了天上出现了征兆,通过这几日的记录才确信是真的。”
剩下的话就拉下了顾洵的身子,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这回就连顾洵也微微的有些惊讶,怀着不一样的心情看了一眼天空,也觉得有些期待了起来:“那可真是有趣了。”
*
又过了几日,早就访亲回来的孙佳玉和夫君祝轩瑞,得知乙儿不便出门之后,就经常的带着孙佳沅和鑫旺来顾府陪乙儿说话。
偶尔的如欣也会来,只是宋侧妃最近不知怎么了,身子一直不大好,说是冬春交界的时候,容易得风寒,她就多了些时间在宋侧妃身边陪着。
这日许久没有联系过的萧梁忠,送了请帖进了顾府。
等见到乙儿的时候,平日里一贯和颜悦色的舅父,竟然眼眶红了。
握着乙儿的手半日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最后还是顾洵看不下去,打断了萧梁忠自责的心情,“乙儿,千错万错都是舅父的错,出了这样的事,舅父却不能保护好你,还要你离开萧府……”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他少年得志仕途一片光明之时,因为受到时运不济,而不得不蹉跎了岁月,他只是为此感怀勉励。可今日他却露出这样无助的神情。
乙儿虽然不知道宋氏为何这般的讨厌她,可有萧梁忠的态度和他今日的话,她很高兴,她为有这样的舅父而感到心安。
将桌案上的茶碗端到了萧梁忠的面前,细声道:“舅父喝茶,这些事情都不重要,我和母亲都从未怪过您。”
最后的这个她和母亲,彻底的让萧梁忠没有绷住心中的情绪,侧过脸流下了眼泪。
他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妹婿含冤离开了京师,从此更是阴阳两隔。
现在能听到乙儿的这一番话,是不是证明,妹妹这些年也并没有怪过他?
两人又温情脉脉的聊了一会天,“不过你住在顾贤弟这舅父也放心,他是你的父亲的好友,即便是你父亲身在囹圄,他也一直帮助你们,能有这样的叔父,是你的福气。”
这话一出,乙儿和顾洵相视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说,乙儿更是舔了舔红润的唇瓣,下意识的就想说不是叔父了,是他的阿洵。
就看到顾洵端着茶碗跪了下来,“有一件事,晚辈憋在心中已经许久了,今日不得不在箫世叔面前坦白。晚辈顾洵,倾慕乙儿许久,想娶她为妻,此生不负她。”
看到顾洵跪下来的时候,萧梁忠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怎么担得起顾洵的一跪啊。
可听到箫世叔的时候,他又整个脑袋都懵了,他们两不是兄弟相称吗,这又是闹哪一出,最后听到他的一番心迹表露之后,才是真的一片空白了。
他就说好像哪里不太对!一开始乙儿还住在萧府的时候,顾洵就总是多番的探望,还被他撞见好几回举止亲密,他都以两人从小的感情好劝自己相信了。
现在想来,他能相信也真是傻的可爱了。
这个顾洵分明就是打着叔父的名号,拐骗他家的小乙儿!
“这怎么能行!我不同意!你是不是早就怀揣着这种心思了,亏得我还把你当做是个好心人,把乙儿托付给了你,没想到今日的羊入虎口!都怪我,是我老眼昏花信错了人!乙儿,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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