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国公府门外, 一名自称是故交的剑客, 只身站在门外。
这名剑客头戴斗笠, 压得很低, 看不清楚脸, 只能隐约窥得他下巴上有浓密的胡须。
他双手交叠于胸前, 怀里抱着一把剑。
柳国公一听有人找, 就和长子出来了。
如今这多事之秋,谁是故人。
两人出去的时候,就见到了有如雕塑般满身萧瑟的剑客。
那剑客抬起头, 看着柳国公。
柳国公眉眼微微下垂。
“快,将他迎进来。”柳国公浑浊的老眼沉沉地看着剑客。
眼中既有雀跃又有烦躁。
“足下,请府里说话。”
剑客进来了。
府门被紧紧关上了。
“去将老夫人请到我的书房里。”
这剑客是谁?
国公爷竟如此郑重其事。
书房内, 上首坐着老国公和老夫人, 左边是已脱了斗笠的剑客,右边是柳家大爷和二爷。
剑客将剑放在地上, 单膝下跪。
“属下笠辛, 拜见老爷, 夫人。”
来人正是笠叔。
赵令然和顾月承被带进宫里, 顾家如被皇帝抽空一样, 连白叔都被重新召回了宫里。
再傻的人也还知道皇帝这是想干什么。
顾月承能够在短短几年之内爬升到其他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地方来,不仅是因为他自身才能, 更多的是他是皇帝的孤臣。
而如今,顾月承算是惹了皇帝的厌弃, 从前给出手的繁华, 如今说收回就收回。
而京中的权贵谁不是这样呢,一旦惹恼了皇帝,哪还有好果子吃。
皇帝说不定还抱着盼望着顾月承失败,还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杀了顾月承的夫人。
从前,笠叔是不打算让柳家知道赵令然地存在的,一来是因为她娘当年的遗嘱,二来也是也是因为顾月承待小姐极好。
整个顾家都捧着她。
让柳家知道小姐的存在,是福是祸还不知道。
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而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如果不去冒险,小姐极有可能要死在宫中了。
于是笠叔一天也等不了,下午就登了柳家的门。
笠叔的脸,经过了二十年的风吹雨淋,已经不复当年刚刚出京时的青年壮小伙的模样了。
可老夫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当年护送时为皇后的柳甄出京的柳家的暗卫。
柳家身为同国朝第一代皇帝一起延续下来的世家,自然是很有底蕴。
柳国公在年轻时候收养的一群孩子,全部培养成了暗卫,笠叔就是其中一人。
到现在,那个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
“你这些年,一直在哪里?”老夫人颤颤巍巍地问道。
“顾家。”
笠辛的话,犹如一记重锤,锤在书房每个人身上。
前皇后的侍卫,长相同前皇后如出一辙的女子。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如今困在宫里,被皇帝扼住了喉咙的顾夫人,正是前皇后的女儿。
也就是当今皇帝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笠辛叹了一口气。
将事情娓娓道来。
在当年出京遇到的暴乱之中,皇后本人也深受重伤。
侍卫之中,只剩下两人两人还守在皇后身边。
其中一人,在皇后病重之后也病倒,先一步去了。
到那时就只剩下了笠辛一人。
带着重病的皇后,他们根本走不快,渐渐流落到了三水镇那一带。
皇后被一个好心的教书先生给救了。
那先生似乎懂一点医道,之前处理过类似的病症,皇后得以存活。
那先生叫赵崇。
赵崇对皇后极好,人比皇后还大几岁,却一直孤身一人,未婚。
皇后冰冷的心被赵崇一日一日捂暖和了,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
赵崇十分想娶皇后为妻。
可皇后还依旧记着自己的身份,记着千里之外皇宫中的儿子。
赵崇就一直等着,等着皇后松口。
皇后最终还是松口了,同赵崇成婚了。
婚后生下一女,取名叫做赵令然。
“那甄娘现在呢?她人在哪儿?”老夫人喜出望外,皇后还没死。
笠叔涩然开口,“主子她死了,生下小姐就撒手人寰了。”
“难产?”柳国公老眼朦胧,没想到女儿还是死了。
“不是,主子是自杀的。”
皇后生下赵令然之后,一直郁郁寡欢。
一面感受着丈夫和女儿带来的快乐,一面担心着年幼的儿子。
“主子是自杀的,她知道自己帮不上皇帝了,但不想留下任何可以给人针对皇帝的借口,所以她选择赴死。”
笠辛还有一句话没说,皇后一方面是不希望旁人借由自己伤害儿子。
另一方面,皇帝如果登基,自己一死,皇帝永生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
为了维护这两个孩子,在皇后看来,她死,两全。
赵崇到死也不知道,他的夫人并不是因为生了孩子后身体虚弱才撒手人寰的。
是她存了死志。
“这个孩子必须要救。”
柳家大爷道,“妹妹死,是选择保全皇帝,可又何尝不是选择保全那孩子。
皇帝哪怕看在他母亲赴死的情面上,也该要释放了这孩子。”
“可那是皇帝,你同皇帝讲何为该,何为不该?
皇帝现在不知道顾夫人是谁,若是知道了,他觉得自己的母亲背叛了皇室,不贞生下个孩子,那该如何?
顾大人那边尚且还是可生可死的境地,若是让皇帝知道顾夫人是谁,万一盛怒之下直接要了她的命该如何?
我等岂不是弄巧成拙?”
柳家二爷质问。
“那难道什么都不做,就看妹妹的孩子自相残杀?”
“救,自然要救。
咱们家能将人救出来一次,就能救出来第二次!
在皇帝态度不明之前,绝不能叫他知悉那孩子的真实身份。”
姜还是老的辣,老国公一锤定音。
哪怕是宫里这些年的经营全断,也要将赵令然救出来!
“可妹妹的孩子,怎么会嫁给了顾尚书?”柳家大爷问。
“主子的夫婿赵崇先生,一直教授一个孤儿课业,生活上还常常出资捐赠,长大后孤儿考取功名,便是如今的顾尚书。
小主子长得像主子,倾城之貌,引来歹人觊觎,赵先生临死前托孤,请顾大人代为照看。”
这话虽然说得对平缓,可这下面的凶险却是不容忽视的。
老夫人着急,笠辛将赵崇死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混账东西!”
老夫人听到赵家二叔企图把赵令然嫁给傻子以霸占赵家家产,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夫人放心,这些人都被顾大人料理了。”
“当初入京,你为何不带着然然来柳家?幸得那顾尚书待然然好,若是不好,岂不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老夫人敲着拐杖,声泪俱下。
“夫人赎罪,那时无论如何,不危及性命,属下不会带小姐冒这个险。”
笠叔的话虽然极为无情,可的确,那也是当时对赵令然最好的保护了。
宫外柳家在清出了赵令然的身份之后,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布置。
宫内,皇帝还在为顾月承的不识抬举,触怒龙颜。
这日晚,皇帝翻了淑妃的牌子。
淑妃是近些年来,宫里最为得宠的妃子之一。
皇帝喜欢来淑妃这里,淑妃温柔贤惠,不像后宫其他女人,就知道管着皇帝要这要那。
用过了晚膳,淑妃给皇帝敲背。
两人闲聊,淑妃说道,“说起来,陛下可曾觉得。那顾夫人同陛下生得极为相似?”
“哦?”
皇帝懒懒地道,“像朕?”
“是呀,臣妾敲翘着,有七分相似。”
淑妃也知道顾尚书夫妻处境不妙,如今说这话,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用心。
又或许是同柳家一样,坚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相似的人。
“七分,爱妃说笑了。”
皇帝但笑不语。
淑妃不再言语。
第二天,皇帝批奏章时陡然想起,昨夜淑妃说过,顾夫人与他长得很像。
说来,皇帝给顾家婚礼主婚,还有上次给顾家李家评断对错,两次也都并没有见到过这顾夫人的真容。
“去,将顾夫人请到御书房里来。”
宫人们去到赵令然住的泰心殿的时候,赵令然正巧从外面溜达完回来。
被带去了御书房。
这家伙想,皇帝应该不会在御书房杀人吧?
而且顾月承的消息也没那么快就穿回来吧。
御书房内,赵令然站在殿下,仰望着皇帝。
两人的脸,同款震惊。
赵令然:感觉像照了一面又老又丑还变性的镜子……
这就是皇帝?这就是皇帝老儿?
怎么好像把她复印又像素很渣的样子……
皇帝现在相信淑妃的话了。
两人之间何止是七分像。
除了脸的骨架和轮廓不一样之外,上到眉眼,下到鼻子,简直是一摸一样。
但绝不是像他,而是像他过世的母后。
若是穿上母后的衣服,只怕是更是相像。
这个顾夫人,顾月承的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帝是个阴谋论者,他觉得此事定然不简单。
不动声色地就叫赵令然回去了。
赵令然觉得莫名其妙。
赵令然一走,皇帝就派人去了赵令然和顾月承的家乡,三水镇。
皇帝有预感,这顾夫人的身份只怕有问题。
怎么会和他长得如此相似呢。
最重要的是和母后像,可他是母后唯一的子嗣了……
赵令然什么也不知道。
她最近很忙,忙着觅食。
皇宫里给的份例有点少,根本吃不完。
而且内务府不知是得了皇帝的意思,还是自己领会到了精神,反正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克扣赵令然的吃穿用度。
赵令然的用度是比着宫里的中等等级嫔妃的。
再一克扣,赵令然每天戳着碗里的那些个蔬菜,很是无语。
于是她为了养家糊口……
好吧准确来说就是糊她自己的口……
从前在顾家,可着这家伙的食量吃,吃少了一点点白叔都要急哭了,问小姐是不是生病不适了。
可现在倒好,饱一顿饥一顿饥一顿饥一顿的……
这家伙没办法,就每天晚上去御膳房。
皇宫里到处都是身手矫健的大内侍卫,这家伙打又打不过,被发现了只能跑一跑。
赵令然进宫一个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
偏精神极好,消瘦又眼睛炯炯有神的,瞧着也跟个棒棒糖精似的。
在这样下去,等不到顾月承回来,她就现在皇宫里面饿死了。
这家伙陡然想到,可以去后妃那边偷些吃的。
听说高位后妃有大量的份例,都是吃不完的。
赵令然寻思着,后妃之中,也就认识一个淑妃。
所谓……
杀熟杀熟……
那就不客气了。
这家伙乘着夜色溜进了淑妃宫中的小厨房。
果然东西多呀。
这家伙正吃着吃着,忽然之间,灯火通明。
这家伙吓得立刻转身,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
是李淑妃。
赵令然被当场抓包。
吓得不敢动。
淑妃摇摇头,伸出手,“过来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这家伙半信半疑,犹犹豫豫地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原本肥嫩嫩的小胖手,这段日子消受的,上面还有爬墙蹭到的各种各样的伤。
李淑妃看得心疼,“去拿金创药来。今夜的事情,谁也不许对外说。”
赵令然在淑妃的招待下,总算是吃了一顿饱饭。
淑妃终于明白,弟弟前几日传信来,所言的饭桶精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这家伙吃饱饭有力气了,开始骂皇帝。
小嘴嘚吧嘚吧的,丝毫不带重样。
淑妃立即屏退左右。
“疯了你,皇上也敢骂!”
淑妃一指头戳在赵令然的脑袋上。
这家伙也就是出出气,其实很怂的,几句话就不说了。
李淑妃这下终于晓得为何这顾夫人会和自家泼皮弟弟玩得好了,分明是一路人呀。
“如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淑妃惆怅。
她答应了弟弟要照顾这顾夫人,却哪里有能力护她生死呢。
赵令然想一下,“我要好好活着,起码要活到死……”
淑妃:“……”
这不跟讲废话一样的吗,谁不是活到死呀。
“我是说,我要活到皇帝杀我的时候,要是提前死掉了,多么没有面子。”
真是铁骨铮铮的一条……纨绔!
赵令然找到了吃饭的地方,这是好事。
但不好的是,皇帝总会喜欢来。
赵令然每每吃到一半,那狗皇帝就屁颠颠地出现了。
十分之搅人性质。
赵令然着实对这皇帝恨得牙痒痒痒。
躲起来的时候磨牙。
皇帝左右看看,“你这宫里,似乎有老鼠。”
“臣妾倒是没有听见。”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分别有两份重要的秘密奏报传入京城。
一封,是皇帝派去探查赵令然身世的。
皇帝久久没有打开信。
他先开了另一封。另一封是顾月承传回来的消息,首战告捷,第一个到访的国家同意和大楚保持一致,不对夜秦出兵,顾月承已起身前往下一个国家。
皇帝拆开了另一封信。
读完,烧掉。
“摆架,钟粹宫。”
钟粹宫是淑妃的居所。
赵令然在这里,吃着淑妃准备的小食,她凭本事傍来的大款,吃得心安理得。
淑妃在一旁看着她吃,时不时给她擦擦手。
这些日子下来,总算是养回来一些了。
瞧着也有些刚入宫的模样了。
“娘娘,皇上来了。”
“快,躲起来。”淑妃急急出去迎驾。
白日里皇帝从来不至后宫,今日怎么来了。
淑妃不是蠢货,并不觉得是皇帝过分宠爱自己的缘故。
赵令然抱着果盆,躲到了后面去。
“恭迎陛下。”
皇帝来了之后,倒是照往常和淑妃闲聊起来。
却不想,聊着聊着,皇帝的步子就往殿后去了。
淑妃心头一紧,忙跟上去,“皇上,今日景色好,不如臣妾陪您去御花园中走走吧。”
皇帝凉凉地看了淑妃一眼。
淑妃立马不敢言语了。
只能任由皇帝走去了后殿。
皇帝今天一来就发现了后殿躲着人,只是故意和淑妃闲聊。
皇帝的脚步放得很轻。
淑妃只能跟在后面。
后殿之中,有一家伙躲在拐角处的墙后面。
墙边摆了一盘糖豆豆。
一颗一颗,圆润润的。
时不时,就有一只白皙的小手伸出来,摸走一颗糖豆。
摸着摸着,盘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颗糖豆了。
皇帝悄悄蹲下来拿走了最后一颗。
淑妃刚要张嘴提醒,被皇帝制止了。
那手在盘子里兜了一圈,什么也却没有摸到。
然后就把盘子拿走了。
这家伙以为自己吃完了,笑嘻嘻地探出头来,打算去跟自己的金主再讨一些来。
以探头就看见了蹲着的皇帝,他身后是一脸为难的淑妃。
赵令然一看见皇帝,原本笑眯眯的葡萄大眼睛立即就不笑了,嘴角瞬间落下。
皇帝心情极为复杂。
也不对赵令然笑,两张相似的脸都板着脸。
赵令然岂止是板着脸,她简直是要扑上去咬皇帝了。
“皇上,这……”
淑妃试图打圆场,被皇帝制止了。
皇帝倏然起身走回前面。
淑妃赶紧将赵令然拉起来,这家伙还不愿意。
“她怎么在你这儿?”这是皇帝在问淑妃呢。
“臣妾……是看顾夫人可怜,人都瘦了一圈……”
“淑妃,朕涨了眼睛了,她这叫瘦了一圈?”
嗯……比之进宫的时候,绝对没瘦。
有可能还圆润了一些。
“陛下有所不知,内务府那帮人克扣顾夫人的吃穿用度。
顾夫人常常吃不饱。
臣妾于心不忍……这才……”
“哼!朕看分明是托词。”
话虽这么说,皇帝的语气道也缓和下来。
临走的时候,皇帝又看了赵令然一眼睛。
皇帝嘴上虽然没说,可赵令然回去之后就惊喜地发现,饭够吃了。
不用顿顿去钟粹宫吃饭了。
皇帝回去后,叫人把内务府的人提来,好一通教训。
皇帝正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赵令然好,心里正窝着火呢,这帮奴才就撞了上来。
他如何对待这个母后后来生的妹妹,那是他皇帝的事情,这帮奴才凭什么亏待他妹妹!
比他皇帝还有架子吗?
内务府的人自扇耳光。
这究竟叫个什么事儿吗?这不是陛下自己的意思吗?
皇帝心里乱。
一方面他看到一个长得同他那么像,犹如母后再世的妹妹,十分欣喜。
另一方面,这是母后逃离皇宫之后生的孩子。
知道他母后还有别的孩子,皇帝心里始终觉得隔了一层一样。
不是滋味儿。
赵令然吃饱了,就有精神。
这家伙有精神了就不消停,跑到御花园暗戳戳地钓鱼吃。
那都是精贵的观赏鱼,这家伙一钓还钓好几条。
被人发现之后,这家伙的坑爹属性又蹭蹭蹭地发作了。
上次被李三金看了一眼这家伙就窜进了承庆侯府一样。
后面有人追,这家伙一手提溜着一条鱼,十分猥琐而强大地刺溜进了钟粹宫。
可能……就是有缘分吧……
专门挑着李家人坑。
后面的眼睛暗地里看着。
内务府的人是被迫撞的皇帝的枪口。
而后宫之主,皇后娘娘,却是主动撞上来的。
大概是太忧心皇帝怎么对待赵令然了……
不惜亲自以身犯险,化为炮灰来促进皇帝发现一腔拳拳爱护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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