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 赵慎再次问了一句, “此事千真万确?”
心腹上前一步, 垂眸道:“回公子, 这次是真的采花贼, 昨夜的受害者是城北廖家的嫡女, 再有小半年就该出阁了, 小的还打听到,那姑娘今晨撞了墙自尽了。”
“这采花贼实在大胆,还在廖府留下了纸笺, 说是下一户便是咱们侯府!”另有一男子上前道。
赵慎清郁的面色微滞,神色不明,他摸索着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指关节隐约泛白, 像是大力所为,“我知道了。”
此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巷子口传开。
定北侯府的守门小厮一见来人是曹治, 忙上前相迎, “曹大人, 里头请, 三位公子今个儿都在府上。”
曹治身边只带了两名锦衣卫,这二人留在侯府大门外, 并没有跟进去。
一来,锦衣卫踏足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二来, 曹治此举多半是想告知赵家,他此行算是以个人身份。
不多时,赵夔,赵翼与赵慎都去了厅堂见曹治。
此番朝廷官员家中的女儿被采花贼凌.辱,而后又自尽而死,这让皇帝勃然大怒,已命锦衣卫全力侦办此事。
曹治神色凝重,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极为普通的手笺,“三位公子,你们看,那贼人说必在三日之内‘拜访’赵家的姑娘,此事非同小可,我已搜罗证据,可直接证明此人就是多年前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浪荡子-花无艳。”
锦衣卫办事素来雷霆,曹治既然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那么多半是错不了的。
赵夔长吸了一口气,“没记错的话,花无艳是白.莲.教的人,这厮诡计多端,擅用迷药,但凡被他挑中的女子,至今无一人能逃脱,简直人神共愤!”
赵翼接了话,“若是寻常小毛贼,岂敢觊觎我赵家!此人擅用毒,行踪诡谲,这才是难以防备的地方,不过,白莲教的人有这么大胆子?
朱浩天人未置,声先到,“白莲教多番与朝廷抗衡,花无艳明显是针对朝廷命官家中的姑娘而来,此事恐怕不止采花贼的风花雪月那么简单了。”
他挺着胸脯,老气横秋,但即便如此,脸上的稚气难掩。
曹治与赵夔,赵翼俱是神色凝重,赵慎的眼底也闪过一丝异色。
赵夔不能忍,“哼!我赵家的姑娘也是他那样的毛贼敢觊觎的!本世子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
曹治除却带了消息过来,还令将一枚银针取了出来,“这是在被害者屋内发现的,经仵作鉴定,已确认此物沾染剧毒,但毒不至死,不过只要被碰触血肉,当场会丧失知觉,没有数个时辰根本无法动弹,至于究竟是什么毒,我已命人在查。”
赵慎此时终于开口,“不管花无艳有何手段,这三日侯府俱要加强戒备,小五还小,她且由我顾着,老三和萧姑娘那里,就需要大哥二哥重点监护了。”
这话听上去别无异样。
赵宁的确岁数还小,按理说这三之内,最危险的人莫过于赵淑婉与萧家的姑娘了。
但赵翼心细,他发现赵慎每次都是将小五划到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赵夔认为言之有理,“敌在暗,我在明,眼下之计,以守为主,以攻为辅才是上策。既然如此,那缉拿花无艳一事就劳烦曹大人了。”
赵夔抱拳一礼,曹治当即回以一礼,“世子爷严重了,这本是我分内之事,圣上也尤为重视,那今日就到此为止,我且速速回北镇抚司,还望几位从今晚开始严守侯府。”
赵夔与赵翼齐齐起身相送。
朱浩天认为此事与他也有相当大的关系,“本小王不会遇事不管,这件事我管定了,别说是‘花无艳’,‘花很艳’也休想在本小王眼皮子底下作祟!”
朱浩天一番豪情壮志之后,却见厅堂内诸人已然离开,他顿觉无人懂他,心神孤寂,“喂!那我负责哪位姑娘的安危?”
堂屋内除却朱浩天,几位公子和曹治俱已走远,屋内侍立的丫头一个个抿唇偷笑。
朱浩天:“………”
*
一时间,阖府上下闹得人心惶惶,当属赵淑婉最是诚惶诚恐,吵着要将侯爷找回来主持大局。
她来找赵夔时,赵夔正忙着部署,“胡闹!父亲那些年都不在府上,你还不是我照拂大的?你放心,有大哥在,花无艳不会伤你半分,快回去歇着!小五和萧姑娘怎就没像你这样,你是赵家的姑娘,该有点赵家姑娘的样子!”
赵夔连连摆手,催促赵淑婉回避,这两天下来,赵淑婉明显消瘦了不少,但杀伤力依旧很强大,扬着嗓子道:“大哥!采花贼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她二人当然不怕!”
哪里来的自信?!
赵夔舒了一口气,吩咐了赵淑婉身后的婆子和丫鬟,“还不快把三姑娘带回去!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将她放出来。”
侯爷不在府上时,世子爷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众丫鬟婆子立即照办,又将赵淑婉扶了回去。
赵淑婉委屈之至,却不论兄长们的态度甚是气人,单是朱明辰就让她微微心寒,她出了这么大的事,表哥怎就不来看看她?
难道他就不担心自己?
赵淑婉回去之后,又是一番胡闹,不过赵家的公子太清楚她的脾气,越是不搭理她,她才能安静的越快。
她就是典型的给点雨水就泛滥的人,无视她才是最好的法子。
待一切布置妥当,赵夔将两个弟弟又叫了过来,“老三那里是重点,老二带半成护院去护着老三。萧姑娘院里也不可掉以轻心,至于小五就交给老四了。实在不行的话,老四这几天就将小五接到桃园住两日,老四那里后面环山,前面也无退路,那贼人若要侵犯,那便是有来无回。”
到了这个关键时候,赵家人自然是将姑娘们的安危放在首位。再者桃园甚广,另外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还是很方便的。
侯府的人手都集中在赵淑婉和萧姑娘身边,赵宁最好的去处便是跟着赵慎。
赵翼没有异议,赵慎也点头,“好。”似乎应的很干脆。
今日又逢每隔三日晨昏定省的日子,赵老太君也极为关注此事,命赵夔,赵翼,和赵慎务必要护好三位姑娘。
朱浩天自告奋勇要守夜三日,定要亲手捉拿花无艳。
“本小王在镇海卫身经百战,这次一定竭力为侯府解除忧患。”他壮志凌云。
赵老太君饮了几口儿媳配制的花茶,对三位孙儿甚是信任,老人家只是和善一笑,算是对朱浩天精神上的鼓励。
赵夔,赵翼与赵慎俱没有说话,几位被保护的姑娘更是沉默。
朱浩天一下子又冷了场,“………”
逼.仄.仄的发誓,这次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出来。花无艳,他‘势在必得’!更不能让赵老二小瞧了他!
傍晚十分,阖府上下已经开始紧张布置起来,从今日开始的三天之内,采花贼都有可能会出没,府上的丫鬟小厮也俱陷入神经紧绷之状。
离开葵阁时,萧宁明显神色慌张,她拉着赵宁说了好一会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赵妹妹,你不必害怕,你还小,歹人大约不会针对你,倒是我与淑婉………”
她低垂眼眸,又悄悄看了一眼赵翼,她的安危由赵翼带人相护,少女的脸颊上染上一层可疑的浅红。
赵宁上辈子岁然不曾对任何男子动过心,也不懂这世上的‘情’字究竟为何物,但她也瞧出来萧宁似乎有些中意二哥。
其实,他二人都是性子极好的人,真要是能成一对,倒是一件好事。
春竹在一侧提醒了一句,“姑娘,四公子在下面等着了,您快些跟四公子去桃园吧,这一会就该天黑了。”
赵宁与萧姑娘作别,各自安慰了两句。
然,小姑娘家胆子终归是小,廖家小姐前日还被.辱自尽了,别说是萧宁了,赵淑婉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吓的够呛。
赵宁还是原先的小模样,安安静静的,很是镇定,她没想到赵慎会在小竹林一侧等着她。
真希望早日抓住采花贼,要在桃园住上三日………这对如今的赵宁而言,绝对是个挑战。
好在桃园足够大,她的寝房还不至于离着赵慎太近,毕竟她也不小了,男女终归有别的。
赵宁正思忖着,在走到赵慎身侧时,他似乎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既然要防备采花贼,你肯定要离我近些。”
赵宁身子一颤,感觉到了丝丝凉意,但还是点头如捣蒜,“我知道的,四哥!”
所以,那日胸口有红痣的‘采花贼’和近日重新出现的采花贼………不是同一人?
赵宁有些懵,诸多事都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两人并排走在前面,身后是被余晖拉长的人影,随着步子往前,两道浅影逐渐交织在了一处,赵慎微微侧目看了一眼,他笑了。
只是,这笑意消逝的太快,赵宁不曾察觉。
桃园的果子已经尽数被下人收了,听说是要做成蜜饯的,她完全想象不出来赵慎在外面还开了………蜜饯铺子!
那可都是姑娘家和孩子常吃的消遣玩意儿。
赵宁没法将甜蜜蜜的东西和赵慎联系在一块。
“你这三日就住在我隔壁,现在府上兵力都集中在老三和萧姑娘那边,谁让你还小呢?采花贼或许看不上你,你便就在我身边待着吧。”
赵慎将人领入月洞门,入眼是三间厢房的庭院,另有抱厦一间,里面修葺的极为别致,还有引了清泉进来。
“哦。”她配合着应了一声。
赵宁之前来桃园,只是在外面的亭台见了赵慎,她还是头一次入了正院。
“啪嗒”一声水响,那清泉中竟还养了几条锦鲤,四哥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无半分奢华奢贵的尘世气息,却是处处彰显脱俗清逸。
赵宁难免心中起了一层涟漪。
赵慎才多大?
怎就朝着隐士高人的方向奔去了………
总觉得他看的太透,洞察一切,但隐约之中透露出来的野心又是常人无法阻挡的致命.诱.惑。
“进去吧,若有需要,与下人说一声即可。不过………”他嗓音倏然之间低了几分,隐有鼓惑人的嫌疑,“你也可以留在外面稍坐片刻。”
院中摆了棋局,赵宁甚怕她四哥会拉着她下棋,还是回屋待着吧。
赵宁回绝的十分缓和,且客道,她说,“四哥,你今日也乏了,还是早些歇息了,我便不打扰你了。”
小姑娘言罢,眨了眨眼,提着裙摆就往屋内走,途中还瞄了几眼池子里的锦鲤。
赵慎不急不缓,此时天色将黑未黑,正当赏这一园景致的时候。
随从悄步靠近,“四公子,世子爷和二公子那边也已经准备就绪,侯府外另有锦衣卫埋伏,五姑娘到底年幼,那贼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五姑娘会在您身边,想来今晚咱们这里应该会太平,您昨夜一宿未睡,是否先歇下?”
随从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这么巧,但所谓无巧不成书,京城刚有采花贼的‘假消息’传出,白莲教的花无艳便出没了,说明此人早就在京城潜伏已久,或许对侯府的也有所了解,否则怎敢扬言要采了赵家的姑娘?!
赵慎喜欢这样的黄昏,彷佛蛰伏在夜色之中的困兽不久便会挣脱出笼,他未言一语,捏了一把鱼食撒入池中,这才转身入屋。
这厢,赵宁听到了隔壁的声响,随着门扇一开一合的声音,她便知四哥也打算歇下了。
这个时辰还早,寻常的时候,赵宁偶会跟赵淑婉几人打一会叶子牌。
屋子收拾的一尘不染,内室还点了清淡的薄荷香,在这样的残暑着实能够让人心神安定。
“姑娘,奴婢伺候您沐浴,您早些睡下,四公子这里是极安全的。”春竹笑道。
是么?
赵宁其实并不惧什么白莲教的采花贼,她猜对方要下手的对象肯定是赵淑婉,不过有大哥亲自相护,赵淑婉应该无恙。
但愿这三天能快些熬过去。
说来也怪,来了侯府之后,赵宁原先认床的毛病也消失了。她记得刚去肖家的时候,是整夜的无法入睡。但今日即便在四哥这里,她一挨着被褥,没一会就睡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日一早醒来时,晨光已经透过窗棂照了进来,赵宁一看就知道时辰不早了。
春竹和夏雪端了清水过来给她净脸,“姑娘,昨个儿府上一切太平,贼人尚未出现。”
第一晚,侯府的防备肯定是最严谨的,那贼人估摸着在等待着时机。
赵宁问了一句,“四哥现在在作什么?”晚上容易渡过,大白天的,她总不能一直在屋子里憋着,要是出去了,难免会遇会赵慎。
春竹与夏雪对视了一眼,“姑娘,四公子已经在外面西花厅用早饭呢,您快些洗漱好,也过去用饭吧,四公子已经等了您好些时候了。”
赵宁微怔,她怎能让四哥等着!
“怎么也不叫我起来?”赵宁火速穿衣。
春竹解释道:“四公子交代过,让奴婢们莫要吵着您歇息。”
感觉到了四哥的浓浓‘关爱’,赵宁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是激灵了一下。
她记得上辈子,有一连中三元的奇才,备受新帝器重,从翰林院到三品大员的位置上只用了五年之久,却不想这人不声不响的被年轻的帝王给砍杀了。
赵宁看的一愣一愣,到了后来才知道那人不过是帝王用来对付朝中逆臣的棋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将扶摇直上,谁会料到最得帝王宠信的一个人,最后会摔的最惨。
赵宁不敢半分怠慢了,洗漱好后,春竹还特意在她发髻上插了一直缀花簪子,却被赵宁制止了,“这几日府上闹采花贼,我岂能打扮的花枝招展?”
春竹原本是好心,闻此言,顿觉惭愧,“奴婢该死,姑娘您莫要生气。”
春竹和夏雪二人着实古怪,赵宁心中已经有了盘算,但她暂时不敢追究下去,她又拿什么追究呢?怕是一点风吹草动就被几位兄长知道了吧?
赵宁没有责罚春竹,她很快就去了西花厅,就见赵慎依旧一袭素白锦袍,墨发上用的是浅碧色的玉扣,与他的周身上下的气度十分相符。
赵宁走了过去,喊了一声,“四哥,早啊。”她笑了笑,眼神单纯无害。
她知道,赵慎一向不喜欢心机城府的人。
赵慎修长的手朝着她招了招,像对待一只宠爱的小玩意儿,“过来,吃饭。”
赵宁照做,待靠近之后就兀自落座,石案上铺着青绸桌布,上面摆着几样时令的小菜,还有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和藕粉桂花糖糕各一小蝶,卖相十分精致,宛若雕刻而成。
赵宁都有些舍不得下口。
喝了几口清粥,周围异常的安静,赵宁都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咀嚼的声音,但赵慎吃饭却无声无息,她真是纳闷了,无奈之际,赵宁无话找话,“四哥,是不是再过两日就安全了?”
赵慎吃着清粥,眸色微敛,淡淡道:“急什么,你不想留下多住几日?”
赵宁有点恍恍然不知所措,她应该说想多住几日?还是据实说话?
她一个姑娘家,岂能在兄长院中留宿多日?
若非是情况特殊,这种事万万不可发生的。
本是孟浪之极的话,但出自赵慎之口,却没有丝毫的猥.琐.之意,他的眼神和嗓音极具蛊惑性,让赵宁以为,她在桃园住上几日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让赵宁该如何作答?
迅速思忖一番,在赵慎似有若无的盯视之中,她昧着良心道:“四哥这里是极好的,我就是有些认床。”
赵慎的声音毫无波澜的传了过来,“是么?那你还睡到日晒三杆?”
赵宁:“………”
她顿然领悟,和洞察千秋的帝王耍心眼,那是多么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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