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昇和温念家的迟迟出生在秋日。
刚出生的时候红彤彤、邹巴巴的, 像个身上没毛的小猴子。温念看见他的第一眼便皱了皱鼻子, 评价:“好丑。”
“不丑。迟迟很好看。”陈泽昇抱在手上就不肯撒手, 爱迟迟爱得不行。
温母在旁边嗔她:“你刚出生时比我乖外孙更丑。小孩儿刚出生都不好看, 过些时日长开了就都漂亮了。”
温念将信将疑, “真的”
温母被气笑了, 她眼睛一瞪, 道:“就是假的,你当亲娘的也不能嫌弃他。”
“我没嫌弃迟迟。”自己生的哪有不爱的,温念她就是有点儿担心, 迟迟要是长得不好看,以后能娶着媳妇么
正如温母所说,丑只是迟迟的假象。不过几天, 他就变成了白面团子, 躺在摇篮里小小的软软的一团,竭力蹬着小胳膊小腿, 精致可爱得不得了, 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抱一抱。
迟迟暂时没有大名, 他父亲陈泽昇说了, 要认真琢磨, 给迟迟起一个好名字。
在迟迟四个月大的时候,温愈和江南表哥回了京城。因为几年前的事情, 陈泽昇帮了一把江南表哥的生意,他本人也争气, 借着陈泽昇给的东风一口气把生意做遍了江南, 而且还发展到京城来了。他这次来,就是为了开展京城的生意。
江南表哥和温愈的关系经过两年时间的沉淀,没有从前那么僵了,但是也说不上好,所以温愈是一个人来的承恩府。她走在承恩公府里,不停地看不停地想。
这里的一切都叫她那么熟悉,但又那么陌生。门还是那个大门,门上的牌匾却从督主府变成了承恩公府,花园仍是那个花园,凉亭四周曾经种了月季,现在却是温念最喜欢的茉莉。
凉亭里坐了温念,她抱着孩子在里头玩耍。听闻通报,温念侧头看向温愈,唤道:“阿愈。”
“阿念。”温愈便也叫温念。她的目光落在温念怀里的迟迟身上,乌黑的头发乖巧地搭在小脑袋上,粉嫩的脸蛋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黑珍珠般的眸子好奇地盯着她看,她不由自主捂住心口,怜惜地叹道:“这就是我的小外甥了”
日子过得越久,温愈便越有种感觉——重生一回,她还是她,温念还是温念,膝下无子的是她,儿孙满堂的是温念。
“是呀。”温念笑道,“要不要抱抱他?”
温愈自然是要的。她小心环抱住柔软的迟迟,任由他紧抓她的衣服,抓出道道皱褶也不舍得责备,“真可爱。”她的目光里,既有羡慕也有后悔。
明明是她不要陈泽昇,非要和温念换嫁,可是如今她又忍不住后悔。如果她不和温念换嫁,那现在……受人尊敬的承恩公夫人是不是就是她了?
但她也只是想一想,万万不敢再在温念面前提起了。
她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道:“这次回来,我可能就定居京城了。以后啊,我就和你一起,把迟迟当作亲生的孩子疼爱。”
说着,她便把迟迟还回给温念。
“你……从那以后便没有消息了吗?”温念问她。温愈的头一个孩子流了,现在养了那么久的身子,应该要怀上了才对。
温愈摇头,道:“没有。”
温念的心总是那么柔软,她拿自己的例子劝慰温愈,“孩子还是要讲缘分,我们家迟迟也来得晚,慢慢来,总会有的。”
“……”温愈苦笑。她与江南表哥连同房都没有过,哪里有机会有孩子。孩子的事情,又不是她一个人能努力出来的。
温念和温愈在聊天,底下的迟迟则仰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两个如此相像的人,要是能够说话,他肯定要指着温念和温愈说,有两个娘亲。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人吸引走了——陈泽昇回来了。
陈泽昇径直走到温念母子面前,亲亲大的,再亲亲小的,最后才朝温愈点头。
温愈看着一家三口的互动,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不认识陈泽昇,他在她面前向来那么残酷,可他面对温念的时候,换了一个人似的温柔体贴。她不懂,她和温念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没有人注意到温愈多变的心绪,温念问陈泽昇:“在家里用膳吗?”
“不了。我就是路过回来看一眼,一会儿还要忙。”陈泽昇一边逗弄迟迟一边道。
“那一会带两块糕点路上吃。”温念交待他,“可不能忙起来又忘了吃东西。身体最重要。”
“好,我记下了。”陈泽昇温声应下,他把迟迟放回温念怀中,“你们好好玩,我先走了。”
“我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我过去拿。”陈泽昇未走远,温愈便起身道。
“可以让下人去拿啊。”温念说。
“不了不了。我亲自去拿来,更有诚意些。”温愈连忙摆手。
温念没有多想,她只是心里叹息,她和温愈终究生疏了,温愈竟和她客气起来了。
温愈是把要给迟迟的礼物落在马车里了,但她这一趟还有别的目的。
她步子迈得快快的,等在陈泽昇出门的必经之路上。
“等等。”陈泽昇出现的第一时间,温愈拦在了陈泽昇面前。
陈泽昇停下步子,与温愈隔了三步远,“有事?”
“你——”温愈鼓足了勇气面对陈泽昇。自从知道陈泽昇不是太监,所作所为都是忍辱负重以后,她就不那么怕陈泽昇了,“你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温愈吗?”
陈泽昇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那就是知道她才是真正的温愈了,温愈飞快地咬了咬下唇,道:“如果当初嫁给你的是我,你会像对温念一样对我好吗?”
陈泽昇低头盯着温愈,眼前的人和他的妻子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但他绝不会因此认错。想起眼前人曾经做过的糊涂事,他勾唇笑了笑,道:“你这是还没有活明白呢?”
陈泽昇没有把话说透,但温愈隐约明白了陈泽昇的意思。她苍白着脸,没再追问下去。
“……”陈泽昇绕过温愈,跨过门槛离开了。
温愈的手紧紧攥着袖子,呆立半晌,她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瓷瓶,握在手中摩挲——
她来之前在七里亭旁的茶楼里见过美娇娘,美娇娘给了她这一小瓶东西。美娇娘说,只要她找到机会约温念出去并用好这一瓶东西,就能取而代之,各归其位。
她承认她在听说京城里发生的事情,了解到陈泽昇的真实身份和许许多多的不得已而为之以后,对比如今江南没有爱情没有地位的生活,她后悔当初和温念换嫁了。
假如,陈泽昇今天给她一个不一样的回答,她会去做的。
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上一辈子的江南表哥,还是这一辈子的陈泽昇,他们都将温念当成心头宝。换成她,便成了路边不值钱的草。
温愈拔开小瓷瓶,把里头的东西倒到地上,用脚碾进泥里,然后沿着墙慢慢地走。
或许,真的像陈泽昇说的那样,她活了两辈子,始终没有活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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