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太子动身回京的那日, 嫁为人妇的大乔回去见了温愈, 温愈在府中艰难的消息她听了, 但见到温愈憔悴的模样, 她仍然吃了一惊:“夫人, 你还好吗?”
“挺好的, 只是最近睡眠不太好。”温愈道。姨母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对她一如既往。但江南表哥的态度终究回不到从前了。他的冷淡,他的夜不归宿, 都令她心情压抑,难以入睡。
长时间无法入睡,她不知不觉就憔悴了, 模样越来越像她从前最不耻的黄脸婆。但是她过的不好吗?只要想起前世的经历, 她又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很好。至少她能感觉到“活着”。
前世。
二月二十五,温愈到底还是嫁了。
她哭过, 闹过, 也求过, 但是天家赐婚, 谁也违拗不得。
出嫁的前一夜, 泪水湿透了枕巾。次日上妆时,涂了厚厚一层胭脂才勉强遮住了脸颊的苍白之色。她和双生姐妹温念一起出嫁, 她的花轿在左边,温念的花轿在右边。
温念那边的乐声是喜庆, 她这边的乐声是哀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花轿, 只觉得满满的恐惧和不甘。她要嫁给一个太监了。她多羡慕温念,嫁了良人,能有举案齐眉,能有儿孙绕膝。
而她……
温愈从很多人那里听说过陈泽昇的名声。陈泽昇是权倾朝野,满手血腥的太监,他每天都要虐杀一人,折磨人的手法层出不穷。而且他热衷于将折磨人的手段用在女人身上,他有十八个小妾,所有的小妾都死在了他的床上。
她害怕,怕她竖着进横着出,怕她死前要被陈泽昇惨无人道地虐待。
温府到督主府的路那么近,一眨眼就到了,陈泽昇踢开了花轿门,和她一起牵着红绸跨过督主府的门槛,两人木偶似的在喜娘的引导下拜堂成亲。
“送入洞房!”温愈在听见喜娘的话之后,身体便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陈泽昇和她一起坐账的时候,感受到陈泽昇挨着她的肩膀,她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
因为害怕,温愈把交杯酒搞砸了。她没拿稳酒杯,酒杯落在地上,洒了满地的酒水。陈泽昇用黑沉沉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她以为陈泽昇要杀她了。
她闭上了眼睛,听到陈泽昇说:“换一杯。”
温愈大大松了一口气,有种捡回一命的感觉,这回她紧紧握住了酒杯,勉强将交杯酒喝掉。
喝过交杯酒,陈泽昇出去宴请宾客,温愈不觉得轻松,反而更加难熬。等陈泽昇再次回来喜房,她和他就要……
一瞬之间,温愈脑海中闪过了各种各样可怕的死法——她把自己吓哭了。
她偷偷抹着眼泪,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鼓起勇气迎接命运。小乔推门进来了,她告诉她,陈泽昇被急召进宫,今晚不会回来了。
温愈惊恐之余,又隐隐有些庆幸,她想,能拖一时是一时吧。如果能苟活着,谁都不想马上死去。
小乔在温愈叨叨絮絮说了很多,督主府的下人和温府下人的不同之处,陈泽昇新婚之夜抛下她的可恶,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夜深了,温愈把小乔赶走。喜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躺在床上,无声地落泪,她刚刚还在庆幸陈泽昇被急召走了。现在又觉得新婚之夜被抛下太委屈。
她已经委屈嫁给了太监,这个太监竟然敢在第一天就亏待她。
想着想着,温愈便想到了别的地方。一时想到自己的闺中时光,一时想到双胞胎姐姐温念,想到她现在在去江南的路上,和江南表哥琴瑟和鸣,她心里便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股愤恨和不甘。
同是温家的女儿,为什么温念就可以和心上人双宿双栖,而她就要一生与太监为伴……
思及此,温愈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久久不能入眠,不停地想,假如自己是温念就好了。
直到次日晚上,温愈才看见了陈泽昇。他回来的时候她不想见他,所以根本就没有去门口迎接他。
温愈没想到陈泽昇会主动来找她。
陈泽昇穿着一身血红的衣裳,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一步一步接近她。随着他的走近,陡然间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几欲作呕。
温愈瞬间变了脸色,她想起了别人说过的,阉人身上都有一股恶心的异味。想必,她现在问到的味道就是阉人身上独有的异味吧?
“……”温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眉目间流露出几分嫌恶之色,而且站起身往桌子后面躲了几步。
陈泽昇的脚步停了下来,但没离开她的房间。温愈咬咬牙,拿起桌上的茶壶扔过去。陈泽昇侧身躲了一下,但滚烫的茶水仍然泼了他一身,茶壶落在地上,碎了。
陈泽昇脸色很差,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太监神色冷淡地进来,说:“大人去书房歇息了,夫人不必等,早些歇息吧。”说完,立刻就走了。
温愈长长舒了一口气,丝毫不觉得不妥。良久之后,她问身后的小乔:“你闻到没有?”
“什么?”小乔没有温愈灵敏的嗅觉,她抽了抽鼻子,除了房中的栀子花香没闻到其他任何味道。
温愈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嫌弃道:“阉人的腥臭味,刚刚那死太监走进来的时候,一身的味道,简直叫人作呕。”
“……”小乔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夫人,我没闻到。”
温愈心底生出阵阵凉意。她曾经嫉妒温念的嗅觉比自己好,调香天赋远远高于她,但她现在开始恨自己过分灵敏的嗅觉了,假如她和小乔一样,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想哄骗自己都无法做到。
隔日,温愈发现自己被软禁了。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她居住的一方小院子,只要她推开门想出去,外面守着的粗鲁太监就会把她请回去。而且,在后面整整一个月里面,她名义上的相公陈泽昇一次也没再出现在她面前。
这让她既生气又庆幸。生气陈泽昇那不能人道的阉人竟然软禁她,庆幸陈泽昇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过,她不用从陈泽昇身上闻到那种古怪恶心的腥味。
那股腥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嫁的相公是个不能人道的阉人。
“不出现在我面前更好。”温愈和小乔嘀咕。阉人不能人道,有许多变态的法子折磨人,陈泽昇的手段更甚,他只要不出现在她面前,他就没办法把那些可怕的折磨人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温愈毫不掩饰她对陈泽昇的憎恶嫌弃和害怕,从一开始,她被赐婚给陈泽昇就是错误的。像陈泽昇那种阉人,就应该孤独终老。而不是没脸没皮地祸害良家女子。
从他娶她的第一瞬间开始,她就讨厌他,讨厌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阉人。
幸运的是,行动受到限制的只有她,小乔能够不受阻碍地在督主府进出。出于不甘心的心理,
她悄悄写了一封信让小乔带出去,带给孟家公子。
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绝不能一辈子活在这方小天地中。陈泽昇胆敢软禁她,她就敢找人带她私奔!哪怕她做别人的妾,私奔死在路边,也比一辈子跟着一个太监强成千上百倍。
不过她万万没想到,那封夹带在小乔胸口的书信居然刚出了院子门就被那些嗅觉敏锐的太监们发现了,并且交到陈泽昇手中。
陈泽昇第三次来见她了。
他面无表情,眼神却格外阴鸷,捏着那封熏了香的信,简直要把它抓成碎片:“孟昊然?夫人是不是忘了,你已经嫁人了,不是以前那个养在闺中的姑娘家了。”一字一字,虽不高声,却如重锤一般敲在她心房:“夫人寂寞,可以和我提。为夫一定为你不重样地提供男人。”
温愈身子颤抖,每天不重样的男人,那她和窑子里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姐们有什么区别。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哭的比笑还难看的表情,头一次意识到眼前人有千万种方法能让她生不如死。
但她仍然嘴硬:“关你何事?”
不过是个阉人而已。
陈泽昇勾唇,轻轻地笑:“夫人只要好好待在这里,心别想着往外跑,你就不关我的事了。但是……”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
温愈慌了,她挣扎着,不让别人碰到她:“你要做什么?”她以为陈泽昇要让这些人对她行不轨之事。
事情没有像温愈以为的那样发展。她被陈泽昇的人架着胳膊带到了地牢里,那里阴暗潮湿,真真正正处在地下。
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她的鼻端便充盈着血腥气以及和陈泽昇身上如出一辙的不知名的腥臭味。
她脸色煞白,忍不住呕吐起来,吐完了胃里的东西依然停不下来,继续干呕着。
“这就受不了?”陈泽昇俊逸的面容在地牢阴暗的光线中像妖怪一样可怕,他掐着温愈的下巴,强迫她往右边看,“你还什么都没见过呢。”
审讯室里,温愈用双眼清楚地看到一个人蓬头垢面,身上鞭痕交错,有人举起了烧红的烙铁,印在了他伤痕累累的胸膛上。
皮肉烧焦的气味儿伴随着“刺啦”声,温愈恐惧到了极点,她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却被陈泽昇刺了痛穴,不得不维持着清醒的神智。
“还有很多啊。”陈泽昇将她的脸送到右边,有人举着滚烫的油,一勺一勺浇在地上的人裸露的皮肤上,那人发出的惨叫声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一幕幕不同的刑罚不停地在她眼前上演。她看见陈泽昇亲自用刀一刀一刀地将人的肉片下来,放在盘子里,喂给笼子里的秃鹰。看见他因为审问不出东西,将人的腿砍下来,在那人面前架起锅,把他的短腿煮得熟烂,剁碎了拿去乱葬岗喂野狗。
陈泽昇有能耐让她生不如死,也有能耐让她宁愿生不如死。温愈彻底被吓晕过去了,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在督主府了,还是那方院子,还是小乔陪着她。
温愈惊魂未定,抱着小乔大口大口喘息,明明奔溃想哭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她以为她活不成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没死。
从那以后,温愈再不敢伸手做任何事情,她安安分分的待在院子里,自行布置了一个小佛堂,躲在佛堂里日日求神拜佛。
她再也不奢想其他,像死了一般活着,等着哪一天油尽干枯。
或许是她求神拜佛起了作用,上天眷顾了她,在佛堂渡过了两年之后的某一天,她睁开眼,发觉自己回到了未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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