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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玩宋 春溪笛晓 6925 2021-04-02 19:55

  《玩宋》/春溪笛晓

  第六十二章

  王雱否认也没用, 父子斗法这么多年, 王安石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是谁的主意。想到司马光在信里说他的《杜甫诗选》偷跑, 王安石有些庆幸司马光不晓得这评选唐朝三大诗人的主意是王雱出的, 要不然司马光非和他断交不可。

  王安石隐晦地提示王雱:“你司马叔父喜欢杜牧之。”该怎么办, 让他儿子自己斟酌着来吧。

  王雱听了王安石透露的内/幕消息, 很懂, 麻利地让胡管事给方洪托信,加大对杜牧的宣传,编个什么说书段子、皮影戏之类的, 给杜牧拉拉票,司马大佬很快要给杜牧写书啦,做好预热准备卖书去!

  方洪那边得了消息, 马上紧锣密鼓地暗中安排拉票事宜。随着活动宣传铺展开, 参与投票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开文会讨论, 想要拉偏票并不容易, 只能暗搓搓多给杜牧刷刷存在感。

  方洪这边忙着搞事情, 王雱那边也没闲着。冯茂这群学渣们和他往来多了, 学问居然大有进益, 至少写文章都很有一手,懂得套个模板写得有板有眼。至于其他的, 得靠勤学苦练才行,没有捷径!

  以前冯茂几人要是能勤学苦练, 就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酒囊饭袋了。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们认识了王雱,王雱脑瓜聪明,家世又好,可王雱每天的学习任务安排得满满当当的,随便抽本书指一页让他背出来他都能背!

  王雱还忽悠他们:“学习这事是越学越轻松的,你们现在努力努力把基础打牢就等于把路修好了,往后可以在这路上瞎跑,一点都不费劲。”

  冯茂信了,不仅每天早起晨跑兼背书,还做了件以前他绝不会做的事:拿着书去请教夫子或者学霸——这里的学霸专指李元东,因为王雱在冯茂他们面前狠夸了李元东一番,还把李元东拉出来让他们面对面完成学霸和学渣的握手言和。

  李元东本不愿与冯茂这样的纨绔富家子往来,后来王雱把他拉去恳切而真挚地私聊一番,把李元东给忽悠瘸了,认认真真地给冯茂他们答疑解惑。

  屠先生很满意,李元东的先生也很满意,都是州学的学生,竞争是好事,互助互利也是好事,都能提高乡试通过率。

  王雱也非常满意,李元东被冯茂他们缠住了,自然没时间来找他探讨学习问题了,美哉美哉!

  抓住秋天的尾巴,王雱让周武带着收编的人手开始着手做一件事:给范仲淹盘炕。

  盘炕这活儿王雱以前亲眼见识过,而且还是号称建设美丽新农村的新型暖炕,具体盘炕流程他还是很了解的。不过要把暖炕搬到大宋来王雱心里挺没底,派周武领着人在庄子里拆了装装了拆,总算练出一支身强体壮的盘炕小队。

  本来这事儿入秋后就该办,可前段时间灾民涌入青州,王雱不得不先让周武停了庄子那边的“盘炕研究项目”。

  最近周武来报说盘炕活儿已经练熟了,王雱麻溜地跑去找范仲淹安利盘炕的好处:“搞这个,可不光是为了自己冬日里暖和,范爷爷您是知州,您盘了炕,手里有余钱的人看着觉得好就想学着盘一个。他们要盘炕,肯定不会自己动手盘,所以肯定得请人对吧?这样一来,学会盘炕的百姓就能赚上一笔。你盘了炕,冬日里肯定要多烧柴火,那么卖柴火的百姓又可以有更多进项。总之,让有钱的人多花花钱挺好!等府衙有钱了,可以给居养院也盘上炕,免得入冬又冻死人;百姓手里有钱了,也能买上厚衣服过冬。”

  范仲淹听王雱这么一说,终于应了下来。周武把几个盘炕小队领过来,哼哧哼哧忙活起来,给府衙的后衙修了两个,给王安石家修了两个,给柳永家也修了一个。

  王雱还没让范仲淹以炕待客打打广告呢,柳永就给他带来了好几桩生意。时下不少女伎是独居幽巷,不在某某楼里干的,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婢女,逼格很高。

  柳永命人烧热了炕,邀她们趁着秋凉过来聊星星聊月亮聊人生理想,女伎们看到了这炕的好处,纷纷提出想要请盘炕小队到她们居处帮忙盘一个,她们名气都不差,手里余钱也多,不差这点钱!

  王雱便让周武挨个帮她们登记了,按顺序择日登门盘炕。

  柳永这边发力之后,范仲淹终于也邀人登门一起坐在炕上把酒言欢,顺道聊聊这炕床的好处。入冬之后,许多富贵人家家中陆陆续续用起了火炕,过上了难得的暖冬。

  王雱把盘炕流程归整归整,让范纯礼开个盘炕培训班,可以让百姓学一门手艺,不管是帮人盘炕也好,给自家盘一个也好,都能让这个冬日变得好过些。即便城里的生意被他们揽下了,县里也还有人需要这个——哪怕青州不需要了,邻州也许需要呢?

  范纯礼早被王雱支使习惯了,拿到活儿埋头就干,绝无半句抱怨。事实上现在要是让他闲着,他反而觉得浑身难受!

  王雱很欣赏这种充满干劲的年轻人。

  天上下着雨夹雪,王雱打着伞慢腾腾地前往冯家赴约。冯茂约他们到他家玩,说他家弄了个大宝贝,下雪天贼舒服。王雱掐脚一算,猜出冯茂说的很可能是炕床,因此欣然赴约,准备去听冯茂吹吹自己的杰作。

  人活在世上,若是连几句吹捧都听不到还有什么意思?

  王雱厚颜无耻地抵达冯宅,正巧在门口碰上学霸李元东。王雱顿时热情地迎上前,抢先把李元东那一通文绉绉的问好给说了出口!看着李元东只能干巴巴地应几个字,王雱心里十分舒坦,愉快地与李元东一起去找冯茂。

  冯茂果然带他们去炕上坐着,兴致勃勃地给他们介绍这炕床的妙处,表示自己冬日里看书再不怕腿冷了!

  李元东这人实诚,不会说谎,老实地说道:“我家也盘了。”他还补了一句,“上回我去阿雱家看到的,回家与我爹说了,我爹便让人盘了一个。”

  冯茂:“……”

  冯茂想要和他们绝交。有好东西不分享,还在他分享的时候说“我们都已经有了”!

  太坏了!简直不是人!

  当然,绝交是不可能绝交的,少年人的气愤来得快去得也快,三个人很快又在李元东倔强的坚持下开始探讨经义。

  冯母端着点心进来,看到儿子认识了两个这么俊的小孩,心中就欢喜得很;再听他们讨论的都是正经学问,冯母更是开心不已,转头去与冯父说:“认识了小衙内之后,我们大郎可上进多了。”

  王雱这边愉快交游,州学的其他生员却不怎么开心,尤其是那些看不起冯茂这群学渣,时刻想踩他们几句的豪强子弟。这些人最不高兴的是本来他们都寄望于李元东,让他期末考把王雱给比下去,结果李元东根本不理会他们,还频频与王雱、冯茂往来!

  这些豪强子弟愤怒得很,又奈何不了李元东和冯茂,更逮不着根本不是州学生员的王雱,只能化悲愤为动力埋头学习,决心要亲自把王雱从第一的位置上拉下来!

  一切都在照着先生们的期望进行。

  “期末考”如期而至,王雱又背着他的小挎包迈入州学学堂,这一回其他学渣们看向他的目光友善多了,屠先生也一脸期许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他最出色的学生。

  这一回是期末考,下头六个县学约好一起搞全州统考,试题都是一样的,题目按前后顺序循序渐进,越来越难,经义的最后两道题就是提高试题区分度的地狱级难题。

  幸运的是,王雱给冯茂他们划重点的时候恰好划到了这个范围,要是冯茂他们用心背了的话应该可以做出来。

  考完之后,王雱又被冯茂拉出去聚餐。

  明天领完卷子听完先生讲解就可以放假了,一行人吃饱喝足各自回家,冯茂心里美得很,一路想着过年这段时间该怎么玩。回到家门口,却听有人喊:“先生。”

  冯茂一听,觉得有点耳熟,转头一看,是个猎户带着个小孩。

  猎户身板瘦小,身上却带着点常年和兽类打交道的凛然。见冯茂望过来,猎户局促地一笑,露出与黝黑皮肤反差极大的牙齿,他亮出自己手里提着的山兔,磕磕绊绊地替儿子开口:“这两天我进山逮了不少野味进城来卖,这只兔子很肥,大郎想把它送来给您,谢谢您教他读书写字。”

  送的人紧张,接的人也紧张。冯茂邀请猎户和小孩进屋,猎户父子俩却齐齐摇头,表示不进去了,免得脏了大宅子的地。冯茂低头看去,他们脚上都穿着打满补丁的鞋,一路上踩着雪过来,鞋面湿漉漉的,穿着肯定很不好受。

  等冯茂拿了兔子,猎户父子俩就转身走了,死活不肯要冯茂给的钱,说自己刚卖了不少野味,钱够过冬的。冯茂拎着肥兔子进了家门,心里感觉有一万只兔子在翻腾,闹得他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傍晚正式放假,冯茂又邀请一起支教过的好友们聚在一起吃王雱所说的“拨霞供”。

  肥兔子的肉被片得极薄,几个少年围坐在一起涮着吃,还喝了点小酒。不过这年头酒的度数都很低,喝了也醉不了,冯茂吃够以后,给其他人说起这兔子的来处。

  接下来,冯茂便和他的朋友们趁着假期再一次下乡,烧暖了村学的学堂让小孩们趁着农闲时期再多学点东西。

  上一次过来,他学问稀疏,有时候甚至会被问倒,好几次恼羞成怒想要转头走人。这一次他准备得很充足,恨不得把自己会的东西全都教出去!

  冯茂他们这次“下乡支教”是自发的,李元东听闻之后非常惭愧,也与好友们商量着再走一趟。

  两拨人一走,王雱就清净了。

  王雱抱着书去蹭范仲淹的暖炕,与范仲淹说起冯茂他们的事:“没想到他们还愿意去。”冯茂明显是典型的富二代,最爱和狐朋狗友一起吃喝玩乐的那种,现在居然变得这么正能量!

  范仲淹对王雱了解得很,知道他是闲得慌了,笑道:“人家在的时候嫌弃人家烦着你,这会儿人都走了,你又觉得冷清了吧?”

  王雱才不会承认。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想要搞事小伙伴还愁没有吗!王雱道:“大冬天的,外头那么冷,我可不要出门,窝在炕上看看书挺好。”

  王雱在书堆里躲懒,开封城的唐朝三大诗人活动却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在方洪的积极安排之下,司马光的《杜牧选集》也正式发行,给杜牧狠狠地拉了一票:这位选手既能忧国忧民,又能风花雪月,太厉害了!

  别家虽然也拉票,可终归没方洪这铺天盖地的渗透手段,票数难免落后。后来有人看自己喜欢的诗人没机会选上,又看看大杜小杜都要“转身”了,竟有一批人抱团支持小李!小李粉丝还试图捆绑大李,要求大李粉丝也分一票给小李!

  紧接着,支持初唐诗人的抱团了,支持晚唐诗人的也抱团了!还有山水田园诗派、边塞诗派、元白诗派等等也抱作一团,一时间粉黑乱舞,战况激烈,堪称腥风血雨!

  连司马光上衙时都有同僚过来对他说:“想不到你居然喜欢杜牧之。”司马光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只能回答“是啊,确实喜欢”。

  在群众基础同等薄弱的情况下,没水军的永远比不过有水军的,方洪正月里就让人公布了投票结果:李白、杜甫、杜牧。

  方洪表示已经让人开始赶制立像,上元灯节那天他们将会在方氏书坊前与大家见面,到时其他参选诗人的画像和诗作也会以各种方式随机地出现在上元灯会上,欢迎大家自行找寻!对于其他人的落选书坊这边也深表遗憾,不服气的话要不我们明年再选一次~

  不服气的自然大有人在,不过听到上元灯会有偶像周边(主要是灯笼)随机掉落,众人还是非常开心。

  上元灯会对这时代的男男女女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节日,这一天女孩们被允许出来赏灯,各家男女相互相看相看好定亲。有些已经定亲的,还能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见上一面,一起猜猜灯谜看看灯,度过一次难得的浪漫约会。

  有家室的,也会带上妻儿出来走走。司马光也带着张氏和司马琰出行,御街上时而车马粼粼,时而游人如织,十分热闹。

  一路上司马光遇到不少同僚,他们对司马光都热情了不少——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也喜欢杜牧,比起选唐朝三大诗人,同僚们更上心的还是朝堂中事。

  去年年底朝廷经历了一场猛烈的互喷,这事还是从官家最宠爱的张贵妃说起。

  包知谏把张贵妃叔父张尧佐京中的肥差喷没了之后,官家暗搓搓给张尧佐安排了一个外放肥差。

  谏院头头吴奎、喷得官家一脸唾沫的包知谏见事不可为,都偃旗息鼓了,御史台另一个强力喷手唐介却不肯罢手,穷追死咬地一喷到底,骂官家爱听枕头风!

  他还可着劲喷了宰相文彦博一把,表示文彦博当初为了升官悄悄给张贵妃送了金丝织成的名贵锦缎。

  官家被他喷得勃然大怒,但是强力喷手唐介还没停止,他把矛头对准文彦博之后,又顺势把谏院的吴奎和包拯也给喷了,说他们阴结文彦博。

  事实上文彦博、包拯、吴奎确实关系很好,他们同一年中的进士,即所谓的“同年”,逢年过节能光明正大坐一块喝个小酒的那种。

  这场互喷影响颇大,牵涉颇广,官家不得不各打五十大板:文彦博罢相、吴奎外放,唐介贬英州!包拯因为到谏院还不满两年,上书要求外放自证清白也没被批准。

  这与司马光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大得很。文彦博罢相,上去的便是他的恩师庞籍,是以同僚们如今待他格外热情——他可是庞籍最看重的门生。

  司马光不是好交游之人,交友更看重志同道合,不太喜欢这些官面上的热情,索性带着妻女转去清静些的街道散步赏灯。

  与此同时,曹立正在狄青麾下操练。曹立是作为狄青亲卫进入军中的,平日里又没少展露骁勇能战的一面,很快成为狄青最看重的新人苗子。

  当初大宋以武立国,怀揣着“今天你们能给我黄袍加身,明天他们也能给别人黄袍加身”的思想,宋朝历代帝王对武将便十分防备,各路的将军调动频繁,力求做到“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不过,调到他处时带上几个亲卫还是允许的。

  狄青的亲卫都是曾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起初对曹立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很不屑,后来一个个被曹立撂翻之后才终于改观,勉强承认这是个不错的好小伙。

  曹立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其他亲卫排斥他也好、接纳他也好,他始终没有任何不同。过年这段时间士兵们可以收到家书,曹立除了一个滥赌成性的叔父之外已经没有亲人,但他收到的家书比别人的都要厚,其中包括王雱给写的信、小妹给写的信、吴氏口述王雱代笔写的信,曹立一一看完了,都好好地收着。

  十五月圆,没轮到曹立当值,他拿了本兵书在亲卫共住的大通铺上翻看。狄青踏着远处的烟花爆竹声寻来,却见曹立丝毫听不见外头的热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捧着书坐在那。

  狄青走上前拍拍曹立的肩膀,说道:“怎么不出去看看烟火?整天不是闷在练武场操练就是闷在帐中看书,早晚闷出毛病来。”

  曹立摇头,对狄青道:“看过了。”去年王雱他们还在开封,自然拉上他一起去看。既然去年已经看过一遍,今年没什么必要去凑那个热闹。

  狄青也没勉强,坐下讨过曹立手里的兵书来看,翻了几页便与曹立回忆起往昔来:“以前我读书少,行军打仗全靠一股蛮劲,多亏了当初范公给我指点。”他问曹立,“你收到了那边的来信,信中可有说范公近况如何?”

  曹立道:“信中说范公最近身体康健,入冬后他们请人盘了暖炕,范公房中也用上了。”他又给狄青解释了何谓暖炕。这事本来该是他负责的,后来王雱要他来投奔狄青,这事便交给其他人去办了,因而曹立很清楚内情。

  狄青听曹立说完,点点头,放心了。至于暖炕,他们这些整天在行军打仗的人根本用不上,狄青压根没太在意。

  上元节后,又下了一场大雪。官家是个颇为勤勉的皇帝,年后第一场朝会如期举行,哪怕殿内暖烘烘的,一来一回还是把官家冷得够呛,等进了暖阁,官家又觉得太闷,浑身不舒坦。他坚持着把要批阅的奏折都看完了,召了秘书班子里的翰林学士过来聊聊文坛近况,想听听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翰林学士奉命过来陪聊,一路上也灌了不少风,冷得直哆嗦。他毕恭毕敬地给官家说起了最近评选出来的“唐朝三大诗人”,还有上元灯节一群诗人迷弟在灯会上寻找偶像灯笼周边的趣闻。

  接着他又不无咬牙切齿地给官家念了首最近传得很广的柳永新词。

  这首新词咏写得极其出色,叫人在冬日里头读了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明明是歌咏青州的一样新鲜事物——暖炕,全文却无一字提到暖炕二字,只说自己与朋友由心到身都感到十分温暖,每日炕上把酒言欢十分快活。

  明明是吹牛逼的咏物词,偏叫他写的一点都不俗!不仅不俗,还写得雅致而又鲜活,让人读了便想在自己家里也弄个暖炕——炕上会友,促膝长谈,堪称人间美事!

  可问题就出在这个——

  京城里头谁他娘的知道这炕怎么盘啊?!

  便是知道了,最冷的时候都快过去了,今年冬天哪还用得上!

  我们这边寒风凛凛冻成狗,你在那吹牛说自己天天温暖如春、快活似神仙,这是人干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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