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长华宫。
后冠沉重, 明琇顶着后冠, 穿着繁复的霞帔朝服, 正襟危坐的坐在龙凤喜床上等着庆安帝, 一直等到了亥时末, 等到她都已经觉得自己完全麻木。
庆安帝此时并没有在外招呼大臣或者宗室, 他并不需要。
他不过是沐浴了很长时间,然后又慢腾腾地用了膳,在外殿装模作样地看了好一阵的奏折才回的长华宫内殿。
小皇帝脾气不好, 他不喜欢明琇,他身边的人尽知,并不敢多劝, 还是他自己困得不行, 想在外殿躺下歇息,被他身边的太监总管低声劝了, 道:“陛下您就是做个样子也行啊, 也就是今日这一晚, 将来要怎样, 还不是陛下想怎样就怎样?”
庆安帝这才去了内殿。
他去了内殿, 明琇看到他的金色靴子,唤道:“陛下。”
声音温柔又端庄, 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显出不满,但也像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声音, 至少庆安帝觉得, 一点人味都没有。
他心中生出恶意,伸手掀了她大红盖头,看着她涂了一层白粉像是面具一般的一张脸,眼中闪过郑大姑娘郑宜然温婉端庄的笑颜,又晃过明珞那张不施脂粉,宜嗔宜喜,容色逼人的小脸。
其实明琇原本生得也很不错,只是她姿态端惯了,庆安帝待她又阴阳怪气,她对着他,都是用忍的,难道他还指望她对着他的温柔和端庄还是出自真心,还能娇嗔的起来?
不过庆安帝可不会管,他只会厌恶。
他觉得,就是因为她,为了明家的利益和尊荣,自己母后竟然不顾自己的处境,和明家硬逼着自己娶明家女,杀了宜然,让自己从此和太傅生了嫌隙,更让朝臣看不起他,看到他,只会先看见前面的太后和明家。
甚至就算是明家女,也不肯遂了自己心愿,娶个自己看上的,定要将这一个木头桩子塞给自己。
明家将他当成求富贵尊荣的梯子,连自己母后也一样。
此时庆安帝对着明琇,突然恶向胆边生,他心道,当初自己怎么没弄死她,弄死了她,明家自然只能让他娶明珞。
哦,是因为当初,当初他对她也还是有些感情的吧,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而明珞,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喜欢,不过是她生得越来越美,得不到的东西总是让人想要罢了。
他看着坐着的明琇,伸手摸了摸她的凤冠,道:“皇后,你自小就比别人都聪明,你当知道,只要你入了宫门,从此你的尊荣便是系于朕一身了。你一直都知道,朕不喜欢你,但其实朕并非是不喜欢你。明家是朕的外家,朕只是不喜欢母后明知朕需要其他的势力支持,但仍是逼朕娶了你,所以这才迁怒于你。来日方长,只要你能证明自己比别人都有用,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这一夜庆安帝也没碰过明琇。
***
半个月后,庆安帝和明琇在去慈寿宫给明太后请安的路上见到了温雅县主。
太后已经命人将部分宫务交给了明琇,其余的也都是她的心腹女官和嬷嬷在管着,此时的她又早不用管理朝政了,大概是日子有些闲了,而明珞又“病着”,在温泉庄子上养病不能入宫,所以太后便将升平大长公主家的温雅县主接到了宫中,陪她一起住着,解解闷。
温雅县主并不知道太后准备让自己入宫为妃一事。
她见到庆安帝和明琇就忙上前笑吟吟地给两人请安。
他们几个都是自小一起长大,很是相熟的。
温雅向来玲珑,升平大长公主的地位又超然,她和明琇关系很好,就是庆安帝,他虽反复无常,但其实并非无脑,他受了他父皇的反复嘱咐,这些年来,一直都对升平大长公主敬待,对温雅也很和善。
庆安帝笑着道:“柔表妹快平身吧,朕昨日就听说你入了宫,便想着早些过来看你,在宫中可还住得惯?”
温雅笑道:“谢陛下记挂。太后娘娘慈善,又有皇后娘娘关照,温雅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只觉得宫中就是宫中,连果子都格外香甜些。”
庆安帝的笑容深了些,柔声道:“柔表妹喜欢就好,以往御贡的水果朕多有命人送去给姑姑府上的,但想来也不会次次都能周到,以后柔表妹也多来宫中住住,这开春,各地和番邦都有进贡些新鲜玩意儿,回头朕都让人拿来给你玩玩。”
温雅噗嗤一笑,道:“谢陛下。不过臣女刚刚不过是说笑,陛下这样,真是让臣女以后再不敢跟陛下说笑了。”
庆安帝没答这话,只看着她温柔地笑。
此时春日绵绵,晨光温暖又纯净,园中已经有不少的花儿盛开,庆安帝不发神经的时候也是个英俊的少年帝王,而温雅娇俏玲珑,两人相对而笑,可不正正是一对璧人。
明琇看着两人,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指甲都差点掐断。
她已经知道,那杯合卺酒的确有毒,是一种岭南剧寒之蛇的寒毒,女子饮之伤宫,再不能有孕,且无解,但那东西,男子饮了却无大碍,只需用旺火之物调养上一段时间,寒气便散了,女子却不成,所以哪怕那日出错误饮,对皇帝也不会有大碍。
这种东西,普通的大夫虽然看不出究竟是何物,但却可验出其中的寒毒,是她得了乳嬷嬷的答复之后,又命其寻了祖父再找人验查的。
后来她亲自见了祖父一面。
她对祖父道:“这是我大婚当日,合卺之礼鸳鸯杯鸯杯中的酒,我受人示警未曾饮下。祖父,姑母执掌宫闱多年,能在我大婚之日下这种东西在我杯中的,屈指可数。警示我之人,下毒之人,皆居心叵测,此事我连姑母都未敢告诉,只敢和祖父相商,想着待事情有些眉目之后再禀告姑母。”
“祖父,依您看,到底是何人下毒,欲让我不能有孕?”
明老太爷不出声,明琇惨然地笑了一下,道,“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肃王了,他不欲让我诞下陛下嫡子,好作他谋 - 他不敢直接毒死陛下,因为若是毒死了陛下,他史书上杀侄篡位的罪名是肯定脱不掉的。当初他入京之时既然没直接篡位,现在也不会这么做。可是那跟我示警之人又是谁呢?”
明老太爷捏着那变了质地的帕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下手会这样狠,这样永断后路 - 是了,升平大长公主是什么人,不用此招,她怎么就会信了太后,肯把女儿送进宫?过河拆桥的事皇家人从来就没少做过,升平大长公主自然是深知。
明老太爷默了一会儿,道:“不会是肃王,他若是能在你那杯中下毒,不欲让陛下有嫡子,为何不直接在陛下杯中下毒,让其不能有子,岂不是直接了当?”
嫡子也好,庶子也罢,只要庆安帝有子,庆安帝有事,承继地位的就不会是他。
明琇色变。
那会是谁?
她委实不敢去往那个方向去想。
明老太爷叹了口气,他到底没有明说,只道:“想让你不能有嫡子,这乃是常见宫闱宫妃争宠的手段,此时陛下后宫并无他人,会行此事的也就是准备送女儿入宫的人家了。而能在你合卺酒中下毒,必然和后宫有很深的牵连,琇姐儿,皇后娘娘,就像你说的,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做到此事?”
升平大长公主,明琇心头立时浮现出升平大长公主的脸。
只是她尚未缓过气来,明老太爷就道,“宫中险恶,太后娘娘和陛下又需要借升平大长公主的势去抗衡肃王,皇后娘娘,此事你便埋在心底,再不要提起吧,将来只记得要小心谨慎,好好护着你自己,以后你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此时明琇看着温雅巧笑嫣然,在阳光下仿佛能放光的小脸,心里除了厌和恨再升不出其他感觉。
温雅的相貌其实算不上顶尖,甚至可能比明琇还要差些,但胜在鲜活灵动,明明都是一样的岁数,温雅还是个青稚活泼的少女,明琇却已经像是个久居深宫模糊了年纪的女子,如同深潭古井 -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鲜活灵动过,或许幼年时有吧,她都不怎么记得了。
这之后,在温雅县主在宫中小住的几日里,庆安帝每日下朝之后都会去慈寿宫中坐坐,陪着温雅县主或下上两盘棋,或说上几句话,起初温雅还不以为意,但明琇的冷淡和敌意,太后异于寻常的慈善和热情,庆安帝的殷勤小意,她又不傻,自然看出些不同寻常来。
所以几日后她一出宫,刚回到升平大长公主府,不等她母亲问话,便已经打发了侍女们出去,先开了口相询。
升平大长公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道:“太后娘娘和陛下意欲迎你入宫为妃,柔儿,你可愿意?”
温雅县主心中早有预感,可是听到自己母亲直接说出来,脸上还是一红,她喃喃道:“母亲,这,可是皇后,到底是明家人。当年郑姐姐......”
升平大长公主看女儿面上升出的红色,还有些羞涩之态,便知她不是不愿,只是顾虑多罢了。
她又摸了摸她的脸颊,笑了笑,道:“柔儿,陛下待她的态度,你不是不知道。再明家人,在太后和陛下的眼里,也没有皇位重要。柔儿,你不必理会她,她不过只是一个弃子而已,母亲容她坐在后位上,也不过是为了让她替你挡刀挡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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