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被同伴给拉着坐回了原地安抚,其余人也回坐,只是谁都睡不着了。索性架火煮水,准备早膳,可是当火刚刚点燃,向导阿牛突然就冲了过来,一脚踢开火架,嘴里大声嚷嚷:“不能点火,不能点火,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不能点,你们就不听,然后触怒了山神,雪融了,山也塌了,人全死光了。”
我们面面相觑,看情形这阿牛真的病得不轻,即使从那场灾难里逃生了,依然也留下了极深的阴影。没经历过,也无从想象那个画面,只是对黑蒙里的雪山多了一层敬畏。
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有事发生。
天刚蒙亮我们就启程了,只是阿牛可能是因为刚刚的发病,整个人都显得呆滞。当向导自然是不可能了,幸好那两个抬轿的也是当地人,虽然并没有专门做向导,但这雪山里还是会有机会跑,地形也是熟悉的。
可是到中午时分,我们发现错了。那两人领着我们走了好大一圈,也没找到上山的路口,反而绕到了一处冰河,不得不承认,我们迷路了。
江浔令大家停下来休息,面对那两人惭愧的道歉,他只是摆了摆手将人打发到一边去。
发现冰河的存在倒并不意外,一般冰川,冰与川就是并存的,只是这条冰河看不到尽头,也不知是引流到哪里去。深山之中温度极低,河上结了厚厚一层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能听到底下水流动的声音。不由想,是不是哪处的冰化开了些,导致水都往那边流呢。
向导阿牛的发作完全毫无预警,谁都没有想到已经安静下来的他会突然又跳起来,然后竟一头砸进了冰河里,发出好大一声“咚”。等到大伙手忙脚乱把人给拉上来时,发现阿牛的头都破了。
江浔似乎已经失了耐心,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对阿牛道:“不要再给我找事了,假如你还不能清醒过来,我会直接把你丢在这自生自灭。”
却没料阿牛坐起来,一脸的焦急而道:“公子,我没疯,我真的没疯,是这里,就是这里。六年前,我们也是来到这里,听到了水流声,然后天塌了,雪崩了。”
我蓦然一愣,什么时候?之前打听,只知道这片雪山曾在几年前发生过雪灾,从而阻断了道路,但具体什么时候也不从得知,这次来也没有细问。可当听到阿牛说六年前时,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些年流浪闯荡应该是五年,然后我从青灵山下来有一年,加起来差不多是六年。然后,老修说我第一次下青灵山后,爹与娘也离开了;江浔说最后得到关于他们的讯息是天山脚下。前后算起来,也是六年。
想到这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阿牛的胳膊急问:“六年前你带人进天山,带得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是我的突然发问,还是我急迫的态度吓到他了,只见他圆睁着眼看我,眼神很无助。而我被心头的焦虑磨的没有办法,扯住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恨不得破开他的脑袋看看当年的场景来确定不是我心中所害怕的那般。
肩上被轻按,我惶然回头,只见江浔蹙紧了眉道:“你别胡思乱想,让我来问。”我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一步,将位置让给他。但他在询问前又对我道:“他的神智并不清楚,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一定就是真的。”
勉强点头,理我懂,但是当听到阿牛在江浔的引导下形容出当年让他带队进雪山的人时,我的腿软了下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牛说,别的人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带头的是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男人,他还带了自己的夫人。原本男人是将夫人安排在村子里的,但是夫人怎么都不同意,一定要跟着一同前来。阿牛又说,这不是第一次男人来天山了,在二十几年前也来过,那会阿牛还小,是他爹带着一起进天山里头的。
我坐在地上,瞪视着阿牛,一字一句问:“那个男人,身边是不是有一把很大的刀?他是不是姓金?”阿牛困惑地挠了挠头说:“并没有见他拿什么大刀啊。”我刚缓过一口气,却听他又道:“倒是他的夫人有一把很小的佩刀,一直是挂在腰间的。”
我心头重重一震,茫然四看,就近抽出江浔腰间的剑,被他拽住了胳膊沉问:“你要干什么?”我不理他,挣脱开他的手,在雪地里勾画,然后抬头问:“那把小佩刀是不是这个样子?”四周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阿牛身上。
他低下头只看了一眼,就眼露惊疑地问:“你怎么知道那位夫人带的是这刀?”
我脑中的一根弦断了,所有害怕的、不被期望的、担心的,都发生了。恍然中听到有个声音在问:“六年前,你带的那对夫妻去了哪?”怔然后发现,这个声音是我。
没有人应我,静得只觉空茫而荒寂。
抬起头时,是抬轿的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说:“阿牛是…是那场雪崩灾难的唯…唯一生还者,其余人都…都被雪埋了。”
雪埋了……
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从身体的某处涌出,转瞬那酸与涩突然就汇聚成了痛。然后那痛再层层化开,在我心里破成了洞。这些年流浪江湖,即使潦倒困苦到无家可归,但总觉得至少还有个目标,想着或许终有一日能够找到他们,不管...不管他们是否是我的亲生爹娘,从小到大的亲情抹杀不了。
而今却告诉我,那个孜孜以求的目标,在我下山的那一年,就被这雪掩埋了。
我将脸埋进了雪里,刺骨的凉,冷进我心底深处。那年,以为自己下青灵山,不过是个转身的距离,哪里想到竟是永别。眼泪在雪里化蛹成蝶,无声无息地哇哇直流。
爹,娘,无悔不孝!
头顶传来忧虑的唤声:“无悔。”
可就在这声唤间,突的“咯嘣”一声异响格外的清晰。我仍沉浸在无比悲恸的情绪里,即使听到了,也没有抬起脸来。然而,下一瞬就听到阿牛的惊呼:“不好了,要雪崩了。”
我哭着笑着,又是这句:要雪崩了!为什么不真的来?六年前这天山将我爹娘吞噬,六年后来啊,朝着我来啊!
猛然抬起头,泪还滚在眼中,看这天地都带了恨意。
苍天如此不公,让我从出生起就遭临苦难,被楚服侵害,受蛊毒之苦半生,唯有青灵山上爹娘对我的温情厚爱是真的,老天爷却偏偏要将他们夺走。到底,我做错了什么?
那雪山的一角,就是在我带了恨意的视线里,如倾倒的楼台般坍塌。一声声的脆响在耳边环绕,待我眼波流转才发觉那是冰河里冰层碎裂的声,然后我被一只手从地上拖拽而起。不等我作任何反应,人已经给夹抱而起在狂奔。
相比起所有人的惊惶,我有种如释负重的解脱感。或许这就是命运的轮回吧,六年前爹娘来到这条冰河旁,发生了雪崩被掩埋在底下,六年后我也来到这里,同样发生雪崩了。
*于世二十余载,该是还给老天爷的时候了。
只是......我不希望同行的他们也身遭劫难,尤其是抱着我在狂奔的江浔。
总要做点什么才行!我沉默凝眸看那层层坍塌的雪,明明并不狰狞却像席卷而来的浪,要将渺小的我们给吞噬。虽然掠行的速度飞快,但是雪山的坍塌带动了地层的震动,导致冰河崩裂,而整个地质表面也在塌陷。
江浔抱着我还无所阻碍,但是阿牛与两个村民却明显跟不上,只听阿牛惊惶交加地不断在喊:“快找岩石掩护,快找岩石掩护!”
大约明白当年他就是靠这方式而逃生的,只是地面雪层在塌陷,全部滑入冰河中,显然这方法不成行了。我深吸一口气,在江浔的手肘处重重一击,使得他送了怀抱,乘机脱出他夹制,并蹂身而上跃到了空中。
低头而见江浔惊怒交加地看过来,他定猝不及防我会突然发难,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老实说,我这样强行运转真气,伤口处的疼在蔓延而开,唇齿轻启,对他无声说了句话就掠转回头。在众人的眼中我的行为是不要命的,因为我在逆向朝着雪倾轧而来的方向而飞。
你的刀是用来自保和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的。
自保我已不需要了,那么就将最后的力量留给后者吧。这些人里,有我想要保护的人,哪怕我们早已反目成仇,哪怕我们兵戎相见,哪怕他对我有利用。
手中无刀,就让自己变成刀吧。
在刚才我就已经想好了,冰河虽然因水流而动在崩裂而开,但是到底冰层累积得极厚,需要一层层雪的倾轧才可能将之完全破开。我要做的是,以人为刀,在雪层倾轧吞噬人之前将冰河彻底破开,这样就形成一条裂口,或能终止如猛兽般汹涌的雪。
江浔有疾追在后,即使赶不上我可也落下不多,我没有办法,只能凌空朝他挥去一掌,用足了八成功力。本以为他定然会避闪,哪料他怒目瞪视于我完全不避不闪,硬是受了我那一击。他的身体在空中晃了晃,如断线的风筝般急坠而下。
我心头重重一震,几乎就要飞掠过去拉他,但见他随行的部下口中惊呼着喊“主上”,全都急赶上来。深知他不会有事,即便是吃我一掌受了重伤也还有路百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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