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翊觉着自己从未这般狼狈,一路逃离。脚下像是有千斤重石一般。他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长廊,因为这几日没睡好的缘故。面色瞧起来,越发的苍白了。
总算是出了长廊,顾墨翊瞧着白云飘散,他立刻想起了顾婉君送给他的香囊。天上的云朵,就像香囊的绣面儿——丝绒一般。
顾墨翊仰着头,极薄的唇,向上一扬,他是在嘲笑自己:“他们说,你若是爱上一个人,哪里都会是她的影子。果真如此,就连天上随意飘散的云彩,都能想起她来。”
一阵风吹来,旁侧的梨花儿跟着风,送到顾墨翊跟前儿。顾墨翊低头,猛烈的咳嗽。一会儿,面颊便通红。宝蓝色的蜀锦紫砂上衣领口处,沾了好些墨色的血,甚是刺目。
顾墨翊正欲踱步,回自己院儿里去,突然瞧见四姨太——阴锦兰和冷月站在梨树下。
顾墨翊准备闪躲开来,自打四太太进府,顾墨翊便处处躲着她。但是这次,已经来不及了。四姨太面色淡然,徐徐瞧向顾墨翊,饱满的朱唇开口道:“大少爷,听说大小姐独爱梨花儿。她的衣襟上,绣鞋上,就连送予你的香囊上,都亲手刺有梨花儿?”
“是!”顾墨翊心头难受,不为别的。他觉着自己已然是病入膏肓了,前几日高热不退,眼下夜里又咳嗽不止,他心头的雾霾就像是子台镇春日里,下不完的春雨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大小姐,心底大概也是有你的吧。”四姨太一袭极薄的蓝色纱锦衣罩身,小腹已然开始凸显了。
“她是我姐姐!”顾墨翊眉峰一蹙,这是在提点他自己么?
“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是顾宅的大小姐吧。自打她进府,我就晓得,她是来寻仇的。”四姨太抬起左手,托着自己的小腹。许是因为被风吹得,双手苍白的紧。
“原本,我也是这般以为的……”大少爷捂着自己的胸口,这是这一年多来,他和四姨太——阴锦兰,说话最多的一次。
四姨太摇摇头,慢慢儿踱步,走到顾墨翊跟前儿:“你错了,一个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她来顾宅,绝非寻亲这么简单。”
“若她不是顾宅大小姐,她的刺绣,为何江南无双?恐怕……恐怕当年的莫贞,都不及她。”四姨太的贴身儿奴婢——冷月,多嘴道。
在这个百年老宅里,自打顾婉君进来之后,怕是所有人饭前饭后,都在议论纷纷吧。
“她是不是被老爷和大太太送去清水观的姑子,我不晓得。但是,她来顾宅的目的,我已然猜到。”四姨太声音潺潺若春风,当真是醉风楼的头牌子,说话的声儿,就跟唱戏一般好听。
“四太太,是为了什么?”冷月才十六七岁的年纪,最是好奇的时候。她眨巴眨巴一双杏眸,水灵灵的瞧着四姨太。
“她进宅子,是为了寻一个人。”四姨太低眉,瞥了一眼身侧的冷月,吸了吸气。
“寻何人?”大少爷——顾墨翊和冷月,异口同声儿道。
“这我就不晓得了?大少爷跟她这般亲近,难道她没有告知你么,亦或者,你没有察觉出什么么?”四姨太目光闪烁,密卷的睫毛扑散一下。
大少爷极薄的唇,上扬,笑道:“四太太,你来顾宅半年而已。心思也如此缜密了,看来这个宅子,的确会将一个正常的人,逼疯。”
四姨太不解,柳叶眉一蹙,“大少爷,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原本我也是这般认为的。自打她进府那日,我便猜测,她不是顾宅的大小姐。但是前几日,我已然确定,她就是顾宅大小姐,就是我爹和我娘送去清水观的顾婉君。”
“不,这之间,一定有问题。”四姨太有些激动,声音很大,清瘦无比的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冷月在一旁,吓一跳,立即道:“四姨太,可得仔细自己的身子。家医说了,你气血弱,怀的又是双生子,得格外小心才是。”
四姨太推开了了冷月,不要她搀扶,一步一步逼近顾墨翊。顾墨翊莫名其妙,小心翼翼的后腿:“四太太,你……”
“我说的话,你为何不信。你不是已经爱上顾婉君了么,我告诉你,我是在为你争取,你为何不信。就像一年前一样,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四姨太双手紧紧的抓住顾墨翊的胳膊,四姨太许是憔悴得紧,双手枯瘦如柴,青筋暴起。
顾墨翊瞧着四太太情绪如烈火一般激烈,怨恨的眸子,立即挣脱,想松开自己的双手,但终究是徒劳:“四太太,你已经是我爹的女人了,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还要怎么办?”
四姨太仰着头,清瘦的面颊微微抽搐,双眸通红,溢出了眼泪划过尖翘的下颚:“是啊,可是当年,你为何要骗我?若不是你,我会嫁给一个老头,我会就此葬送自己的一生么?”
阴锦兰终于发泄了出来,这一年在顾宅里,她都是如水般平静。老爷叫她唱戏,她便咿咿呀呀的唱几句。老爷若是心血来潮,叫她跳舞,她便扭动水蛇一般的腰肢儿。
顾墨翊眉峰蹙得紧,阴锦兰死死的抓着他。他手腕隐隐约约传来的痛楚,告诉他,这个女人,已然是被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是我对不起你,若你愿意。等我爹回来了,我便求他,让她休了你。你还可以和过去一样,从新回醉生楼唱戏。如果你不愿意,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顾墨翊突然觉着,四姨太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他开始可怜她,同情她。
四姨太,渐渐松开顾墨翊的胳膊,仰着头身子转了一圈儿,冷笑道:“你们男人,真是天真,你现在以为。我还回得去么?我还能跟以前一样么?我以前在醉生楼,卖艺不卖身,冰清玉洁。而眼下,我已身怀有孕,嫁做人妇。”
四姨太仰着头,微闭双目,然后双手开始猛烈的拍打自己的孕肚。冷月惊呆了,立即身子弯曲,跪在地上,紧紧的抱住四姨太的双腿:“四姨太,冷月晓得你的苦楚,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啊。眼下,咱们只有认命!”
“大少爷,你可听见了,一个丫鬟,都晓得认命。你觉得,这辈子我除了老死在这个宅子里,我还能做什么呢?”四姨太终于停止了拍打,身子不住的颤抖,泪眼婆娑的瞧着顾墨翊:“大少爷,若不是我错以为,要娶我的是你而不是老爷,我也不会落入这般田地。”
“去年,我和我爹,去醉生楼和苏老板谈生意。没想到,你已经倾心于我。若是晓得,我是断断不会让我爹,娶你的。”大少爷低头,猛烈的咳嗽。
“是啊,我又何尝不是呢。我貌美自负,总觉着,天下的男人,都会倾心于我。哪承想,自己深爱的男子,却对自己不屑一顾。老鸨收了你爹许多钱财,只是告知我,一个姓顾的有钱人,花轿已经在醉生楼下等我。子台镇,姓顾的只有一家。我却以为……以为是你的花轿。”四姨太摇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声儿气。
“对不起……”
“作茧自缚,启朱唇、金风桂子,唤残梦、微雨梨花罢。我这一生,终究是如戏曲一般空阔寥寥。”四姨太说完,双手托着自己的肚子,慢悠悠的踱步离去了。
大少爷站在梨树下,瞧着阴锦兰,心头如钝刀剜肉一般。这一世,因为一个错误,终究是他觉着歉疚了。
顾墨翊觉着自己身子,被抽空了一般。这个宅子里,有人辜负了情,有人亏欠了怨对。而他,和四姨太一样,执着错了心思。
顾墨翊踱步回自己院儿里了,顾婉君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从长廊杏木圆柱后头出来。原来四姨太和大少爷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孽缘,难怪四姨太整日郁郁寡欢的。大少爷,也见着四姨太就躲闪。
顾婉君回头,吓一跳,原来冯木香也在身后偷听。
“二太太,你何时在这里的?”顾婉君双手拽住自己的衣襟,生怕方才大少爷和四太太之间的对话,让她察觉了。
“大小姐,只许你偷听吗?这下子,看这个狐狸精还怎么猖狂。我就说,整日清高无比的模样儿,原来,是和顾宅大少爷有一腿啊。”二姨太面色欣然,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又是一个获胜的筹码。
“你想做什么?四太太和大少爷,都是无辜的。”顾婉君盯着冯木香面颊的邪笑,心头像在打鼓一般。
“大小姐,你专心绣你的绣品便是。眼下顾宅,是我在当家。我做什么,不需要向你汇报吧。”冯木香春光满面的,一副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日的表情。
“那么,二姨太,你就不怕,我会将你的秘密抖漏出去么?四姨太已经有身孕了,老爷不念及和她之间的情分,也会顾及腹中孩儿的。”顾婉君黛眉微蹙,字字句句若珠子般打在二太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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