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等闲变却故人心
御花园。拥翠亭。
鹅黄色纱幔低垂,清晰地映着两道身影。男子俊美儒雅,着月白色织金蟒袍,头戴镶和田玉蝉翼金冠,身姿似芝兰玉树般清逸绝纶,椅着朱漆栏杆吹箫: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万宝珠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手指轻拔着七弦琴,琴声箫声配合默契,时而似乳燕低喃,时而似惊涛拍岸般高昂,时而似情人细语般缠绵。
正午的日头很毒,像火一样烧烤着大地万物。
张婳却似寒冬腊月里被人兜头兜脑地浇了一盆冰水,寒意直透心底,身子不住地打着冷战。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从此以后除了她,不再碰任何一个女人。是谁说他日登基,不设三宫六院,不纳一妃,今生今世只爱张婳一人。
言犹在耳,可他却要另娶淑女。难道那些誓言都是哄她开心么?
她仰起头,努力地不让眼泪流出来,可不知是不是灼热的阳光刺痛了双眼,泪水似决了堤的潮水般倾泻而下。
“小姐,您别难过了。殿下最爱的人是您,他娶万宝珠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小环流泪劝道,“小姐,奴婢扶您回霁月殿,若被人看见您这副模样,传到太后,皇上耳中又要落个善妒的罪名。”
张婳死死地盯着亭中的两人,眼泪划过脸颊,流入嘴里,苦而涩:“他答应过我,除了我不再娶任何一个女人。他答应过我的。……”
小环双眼红肿,低声劝道:“小姐,奴婢求求您别再哭了,您刚怀了身孕,胎像未稳,情绪激动伤心,会动了胎气的。”
张婳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涔出嫣红的血珠,可丝毫也不觉得痛,喃喃地说道:“他骗我!他骗我!……”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可交出去的心还能收回吗?
箫声忽嘎然而止,“咚”一声,碧玉箫落在地上,断成数截。朱祐樘忽面如土色,快步奔出凉亭,走到张婳面前,眼中满是愧疚,哑声问道:“婳婳,你什么时候来的?”
张婳脸色惨淡,轻声问道:“这就是你忙的原因?”
朱祐樘愧疚地道:“婳婳,我并非存心要瞒你……”忽瞥见她衣襟上沾着的血迹,脸色大变,焦急惊慌地问道,“这血是从何处来的?”
张婳盯着他,默不作声。
小环忙含泪答道:“方才太子妃听到殿下要娶万小姐的事情,伤心之下,吐了一口血。”
“吐血?我让太医过来替你看看。”朱祐樘脸色煞白,牵起张婳的手便欲离开,忽感到手指一片黏腻,立即意识到什么,忙摊开她手掌,果然掌心血痕斑驳,不由又痛又怒,哑声道:“你就这么糟蹋自己么?”
“太子妃来了。”万宝珠缓缓步下台阶,莲步珊珊走来,装作关心地问道,“太子妃脸色很差,莫不是生病了吧?您现在怀着身孕,可要当心自个儿的身子。”
张婳淡淡地道:“本宫不碍事,倒是打扰了万小姐和殿下的雅兴。”
万宝珠轻摇着团扇,娇笑道:“不打扰。我和殿下这几日时常在一起弹琴吹箫,下棋作画,相谈甚欢,太子妃若有兴致,不如到凉亭和我们一块儿品茶论诗?”
张婳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宫有些乏了,先回宫歇息。你和殿下继续弹琴吹箫吧。”
万宝珠装作一副可惜的模样:“我还想借这个机会和太子妃亲近亲近呢。”顿了顿,又补充道,“还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太子妃身体要紧,千万不要累着。”
朱祐樘淡淡地说道:“万小姐,婳婳身子有些不适,我先陪她回去。”
“我也正有此意。太子妃怀有身孕,半点都马虎不得,殿下快送她回去,请太医好生瞧瞧。”万宝珠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贤良淑德,又拿丝帕温柔地轻拭他额上的汗水,轻声道,“明儿辰时我在这里等你。”
小环气得七窍生烟,心下暗骂,不要脸的女人!而张婳却冷眼看着两人,一个字都吝于启口。
朱祐樘身子微微一僵,却纹丝不动,任她替他拭去额上的汗水,牵起张婳的手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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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霁月殿,朱祐樘命人去太医院请周谨,又拿出药膏轻柔地涂在张婳血痕斑斑的掌心上,用白色绵布包扎好伤口。
张婳面无血色,神情呆滞,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布,想到方才凉亭里的一幕,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低声问道:“你真的要娶万宝珠?”
她紧紧地盯着他,一颗心提到了嗓眼,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可仍巴巴地盼望着他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
朱祐樘低下头:“是。”
张婳心中大恸,手紧紧地捂着胸口,眼泪滚滚而落,惨然一笑:“在奉先殿,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你发过誓,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人,绝不另娶她人或纳妾。在崖底,你也发过誓,若他日登基,不设三宫六院,不纳一妃,终其一生只爱我一人。这些你都忘了吗?”
张婳苦笑道:“由不得你?”
朱祐樘侧过脸,望向窗外,哑声道:“婳婳,这次泰山地震,父皇虽然暂时打消了废黜我的念头,可收回了很多权力,甚至让二皇帝进军机处议政。这一仗我和万氏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这些年万氏千方百计想要除去我,无非就是怕将来我登基后会对付万府。若我娶了万宝珠……”
张婳闭了闭眼,替他接下去说道:“若娶了万宝珠,你就是万氏的侄女婿,也就是万氏的人。自古以来联姻是最好的结盟方式,对吗?”
朱祐樘握住她冰冷的手,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婳婳,人活在世上,总有很多的无奈与妥协。我娶万宝珠乃是形势所迫,可在我心中,真正爱的人只有你……”
张婳冷冷地抽回手,别过头,淡淡地说道:“你没有做错,娶了万宝珠,你和万氏便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你的太子之位也会稳稳当当。错的人是我,是我太天真,居然真的相信那些誓言。”她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语声哽咽,“是我错了。”
若是几个月前,朱祐樘告诉她他要娶万宝珠来化解与万氏的恩怨,她会笑着祝福。可是现在,她的心就像被一把钝刀缓缓地割着,撕心裂肺的痛。
朱祐樘眼中闪过一抹痛楚,紧紧地拥着她,柔声道:“婳婳,娶万宝珠只是权宜之计,你和孩子才是我最亲的人。”声音顿了顿,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张婳拭去脸上的泪水,淡淡一笑:“殿下不用对臣妾说对不起。您是太子,想要娶谁是您的自由,臣妾无权干涉。”
他曾说过,即便是万箭穿心也要笑得风轻云淡。
朱祐樘身子一僵,声音喑哑:“婳婳……”
张婳挣开他的怀抱,淡淡地说道:“殿下,臣妾乏了,想一个人静静。您可不可先出去?”
朱祐樘脸色黯然,柔声道:“我坐在这里陪你。”
“可臣妾现在不想看到您,您让臣妾一个人静静,可以吗?”张婳面朝里躺在贵妃榻上,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那你好好歇着,我晚上再来看你。”朱祐樘默默地站起身,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边,忽听她低声问道,“什么时候?”
这句话虽问得没头没脑,他却听明白了,眼中充满苦涩与无奈,哑声道:“三日之后。”
张婳眼泪无声地滑落脸颊,唇角浮起一缕苦笑:“恭喜殿下不但和贵妃娘娘化干戈为玉帛,而且还抱得美人归,真是双喜临门。”
朱祐樘转过身,目光沉痛地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婳婳,除了万宝珠,今后我不再任娶何一个女人。”
张婳泪流满面,却没心没肺地笑道:“以前那些都是玩笑话,臣妾不会放在心上,殿下也把它们都忘了吧。”
朱祐樘温言说道:“我许过的承诺永远都算数。”
张婳眼中闪过一抹讥嘲,淡淡地说道:“殿下不必较真,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寻常,何况您贵为太子,是未来的国君,当然不可能为了臣妾而空置三宫六院,即便您肯,将来您的臣子也不答应哪。等万宝珠过门,臣妾会与她和睦相处,绝不给殿下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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