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府。
晚饭过后, 承恩公夫人朱氏来到幺女房中, 将皇帝赐婚一事同赵娉婷细述一遍, 于是赵聘婷这才终于知道, 今日她爹承恩公是为何进的宫……
小姑娘心里一时再难平静, 她的终身大事竟然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诚然, 这件亲事来得着实有些匆忙, 但朱氏反复想了想武宁郡王的模样,心里还是满意的,便来安抚女儿, “左右你也不想入宫,武宁郡王没什么不好,陛下与他兄友弟恭, 将来前途无量, 再者,这位王爷生的也不错, 你将来要做的是郡王妃, 那可是正妻。”
说实话, 当初有意叫幺女进宫时, 朱氏也不是没做过女儿当皇后的美梦, 但到了后来,一是女儿自己不愿意, 加之眼见这些宫妃的结局——先前的贤妃被关进了冷宫;徐婉仪被杖毙,连累得徐家没落;那个曾经人人称赞的淑妃钟氏, 最后也不过悄无声息的被处死……可着实叫朱氏胆战心惊。
罢了, 什么尊贵荣华都是些虚的,她的幺女一辈子能平平安安的就成了!所以郡王妃就郡王妃,若能得这武宁郡王好好相待,也不必那深宫里的日子差。
朱氏心里愈加满意,忍不住又夸起未来女婿,“不管怎么说,这武宁郡王也是先帝血脉,正统的皇族……这少年的夫妻,情分与旁人不一样的,娘也听说这武宁郡王脾性仁厚,将来你嫁过去,夫妻举案齐眉,这日子好着呢!”
朱氏是个容易满足的人,这样一一列举,便越发欣赏武宁郡王了,只是惹得赵娉婷面红得厉害,只同她撒娇:“娘,您不要说了吧……”
然而心间却悄悄想起,那日在金明池畔马车旁忽然出现的人。朱红蟒袍紫金冠,周身难掩的尊贵气度,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却出奇的和蔼,竟然主动同她们打招呼,客气的向她的母亲朱氏问好……
现在想来,莫不是他当初有意为之,就是来专去同她说话的……
赵娉婷心中原本平静的湖水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春风吹皱,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朱氏在旁悄悄观察女儿的神色,见并没有抗拒与反感,便知这是接受了,一时间也满心欢喜,语声轻快的对女儿说,“天晚了,好生歇着吧,娘也回去了。”
赵娉婷道了声是,起身恭送母亲。朱氏一路往自己的院子走,心间开始盘算,好歹是最后一个出嫁的女儿,又是要嫁去王府,这嫁妆啊,可得好好筹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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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头一回做媒,结果还是比较成功的,承恩公府欣然接受,武宁郡王更是乐开了花,消息递到后,第二日一早,就进宫来同皇帝谢恩了。
来的有些不巧,皇帝正在忙,却也在百忙之中接见了他,只是匆匆交代道:“这桩婚事可是朕保的媒,说来说去,那赵家姑娘也算朕的表妹了,日后成了婚,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否则,别说太后,朕第一个就不饶你。”
宇文澈笑嘻嘻的连连说好,“皇兄放心,臣弟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
宇文泓手边还有一大摞折子,随意翻开一本,大致扫过一眼后便又同他交代,“朕这里还有事,你要是不忙,等会儿去趟福宁宫,陪太后说说话吧。”
宇文澈忙应了下来:“是,臣弟这就去。”
宇文泓又点了点头,朱笔在那奏折上批写了几个字,听见宇文澈同他告退,忽然又想起一事来,顺嘴发话道:“对了,回头叫你府上好好收拾收拾,择个日子,把周太妃接出宫去吧,眼看要成亲了,日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岂不更好?”
他语声平淡,说完又垂眸继续批折子,似乎方才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但这句话却又给了宇文澈莫大的惊喜,连忙跪下来同他谢恩,“臣弟跪谢陛下隆恩。”
这可是不一般的恩惠,大梁规矩,皇子长大后虽出宫建府,便要同生母分别,而照理来说,现在周太妃除非薨逝,否则余生都需在宫中度过。但今次有了皇帝谕旨,这母子俩终可出宫团聚了,于母子二人来说,着实称得上莫大的恩惠了。
见他高兴,宇文泓心里也舒缓,其实这是人之常情,只是他平日疏于考虑这些,今次若非静瑶从旁提醒,他真还想不起来。
宇文泓不居功,如实同宇文澈道:“其实若非贵仪昨夜提醒,朕倒没想起这一桩来。”
宇文澈这才知道,原来这是那位李贵仪的功劳,便又同皇帝道:“臣弟也多谢李贵仪了。”
宇文泓嗯了一声,终于道,“没事了,快去吧!”
宇文澈忙遵是,恭敬退出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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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个好消息,简直叫年轻的武宁郡王如沐春风,打御书房里出来,直觉连路边的花草都变得格外可爱起来。
他心情大好,打乾明宫里见过皇帝后,又马不停蹄的又去了福宁宫。
其实他也明白宇文泓的用意,赵娉婷原是太后看中的人,如今皇帝做主许给了自己,他这个受益者,无论如何也该亲自去向太后道谢,也好替皇兄缓和一下处境才是。
岂料他来的倒还真是巧,进到福宁宫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生母周太妃也过来了,他进门的时候,正在同太后说话。
心里正有好消息要同母妃分享,忽然见到她,宇文澈更加高兴,躬身给两位长辈分别请了安,抬起脸的时候,嘴角不自查的上扬。
太后看到他这样子,跟周太妃打趣,“你瞧,自打前儿陛下赐了婚,阿澈可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喜上眉梢也不过如此了。”
周太妃忙替儿子谢恩,“这都是太后与陛下隆恩,您二位处处想着他,他才有这般福分呢!”说着吩咐宇文澈,“还不快同太后道谢?”
宇文澈忙又行了个大礼,“儿臣今日正是为谢恩而来。谢太后娘娘成全。”
太后闻言和蔼笑笑,“快起来吧了,你母妃已经专门过来向哀家道谢来了,你也不必多礼了。这亲事合你心意就是最好,难得陛下一片心,娉婷可是哀家的侄女,哀家把她打小看到大,深知她的脾性,的确是贤妻人选。”
周太妃忙在旁道:“承恩公府上的姑娘,自然是一等一的知书达理。”
这话终于叫太后舒服许多。
此番皇帝着实叫她措手不及。
把赵娉婷许出去了才来通知自己,的确叫她气的不轻,毕竟赵娉婷可是承恩公府唯一适龄的姑娘了,这好不容易才等她及笄,她都还没来得及召入后宫,他倒好,竟把人就这么许给宇文澈了。
这样一来,这后宫岂不是再无可能有赵家的一片天了?眼看着多年的苦心打了水漂,太后也终于鲜见的给皇帝甩了冷脸。
不过眼看木已成舟,连赐婚旨都下来,她也实在没有办法,索性这周太妃母子俩还知道感恩,今日前后脚的过来道谢,太后这气好歹才顺了一些。
这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时候不早了,宇文澈该告辞了,只是到底年轻,嘴上一时没把住,便将方才的好消息给倒了出来,“儿臣方才从乾明宫过来,陛下皇恩浩荡,又给儿臣下了个恩旨,说叫郡王府准备准备,择个日子,接母妃出宫团聚。”
闻言只见屋里人都是一惊,周太妃满脸的惊喜,太后则是一脸惊讶,“这是陛下的旨意?”
宇文澈忙点头,“正是。”
这下可又把太后给气了个够呛,这么大的事,皇帝竟也不同她商议一下,加之昨日赐婚一事,心里头的疙瘩比先前更大了。
眼见太后脸上的笑意都勉强许多,周太妃大约猜到了缘由,忙知趣的领儿子起身告辞,太后心里正郁闷着,便由着这二人离开了。
殿中再没了外人,太后不用强做样子,等人离开,便彻底掉了脸子,一直在她身边随侍的韩嬷嬷心里清楚,想劝又直觉棘手,前事还没平息,眼下又来了一桩,这母子俩……可怎么好?
一直等了大半天,太后的脸色都没怎么和缓,韩嬷嬷心间暗叹一声,正想张罗着给主子传膳,还没开口,忽然听见了外面的通传,却是皇帝来了。
满殿宫人同自己行礼,宇文泓大手一挥,道了声,“免了。”直接去瞧自己的母后,果不其然,就见母后脸上仿佛到了秋后一般,凝了一层凉霜。
母子多年,宇文泓还是比较了解母后的,放低姿态主动笑道:“儿子到母后这里蹭饭来了,不知您可用过午膳了?”
当着宫人的面,太后尽管心间不痛快,也还是应道:“哀家尚未用膳,陛下来得正好,韩嬷嬷,传膳吧!”
韩嬷嬷便赶紧应了声好顺手招呼走了殿里的闲杂人等,给母子俩留了一片清净地。
没了旁人,太后凉凉问道,“陛下前朝事忙,怎么这会有空过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
这语气相当不友善,好在皇帝耐性好,又笑道:“母后怎可这样妄自菲薄?您明明风华正茂,何来的老太婆?”说着又咳了咳,“儿子今日有几件事,想同母后交代一声,免得等会儿母后从别处听了消息,怪罪儿子没有提前告知。”
太后倚在座榻上,依然笑得勉强,“陛下可是指周太妃出宫一事?你来晚了,方才哀家已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她们母子甚是开怀,一个劲儿的赞颂陛下。”
宇文泓心间暗叹,这老八果然嘴快,他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却也只得赶紧解释道,“老八此次同老七一样立了功,朕这样做,也算对他的奖赏,再者说来,把太妃送到他的府上,吃穿用度皆由他自己府上承担,宫里头也正好少了一份开支,岂不两全其美?”
然太后却不轻易上套,讥讽道,“难得陛下日理万机,竟也能在此小事上花心思……这是陛下想到的,还是别人提醒的?”
宇文泓知道太后不喜阿淳,便撒谎道,“自然是朕自己的主意,母后多心了。”
太后心间冷笑,并不信他的话,“这样就好,陛下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切忌耳根子软。”
尽管自己姿态放低,太后还是不给他好脸,宇文泓不想周旋了,索性直言道:“朕今日来此,还有另一件事要知会母后。朕对此次建功的众人行赏,却差点忘了李贵仪,论起功劳,她不比旁人差……”
他话才至此,太后心中便升起不好的预感,怎么着,要封赏李妙淳?
果然就听皇帝接着道:“所以朕决定,晋她妃位。”
“不成。”
宇文泓话音才落,却听太后立刻出声反对:“她是什么出身,贵仪才当了半年,那李家不过也就才出了个状元,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这么点家底,她就能轻易的就升了妃位?陛下眼中还有祖宗礼法吗?”
宇文泓早已料到太后会这么说,也早有应对,不慌不忙的回道:“宫中倒也曾凭家世封妃,可结局如何,母后心里岂不比朕更明白?家世与出身仅可作为参考,并非定生死的标准。”
太后听完直冷笑,“陛下真是叫哀家无言以对!当初后宫这些女子都是哀家替你选的,所以一个个的不争气也是哀家的责任,哀家并不推脱,只是陛下现如今竟如此一意孤行了吗?”
宇文泓叹了口气,“母后言重了,朕不觉得自己是一意孤行,您也知道,现如今后宫并无人在妃位,阿淳又有孕在身,朕晋封她,合情合理。”
说着怕太后又要阻拦,索性道:“朕已经叫宗正拟折子去了,午后便可晓喻后宫。”
太后一愣,午后便要晓喻后宫?
好啊,又是一招先斩后奏!
这可不成,皇帝愈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明知自己不喜,却偏要对着干,太后不让步,缓了一会儿,道,“陛下方才说的话,哀家深以为然,这宫中现今不仅妃位空缺,中宫之位也一直空悬,着实不是长久之计,陛下既然执意要晋李妙淳的位子,且已经叫人拟了旨,哀家也没什么说的了,只是陛下不如索性也考虑一下皇后人选,如何?”
宇文泓一怔,没料到太后会再度抬起这个话题来,只得回道:“这件事有些突然,容朕再考虑一下吧。”
太后却又道:“陛下若觉一时选不出皇后,也不必为难,明年开春重启选秀,充实一下后宫,到时候索性为陛下补齐四妃及中宫后位,如何?”
宇文泓一愣,又是要选一堆女人进宫,太后是嫌这宫中还不够乱吗?
他渐渐沉下脸来,“今年宫中发生了多少事?投毒,甚至把药下到了朕的身上,朕在家中都不得安宁,母后还嫌这些事少?依朕看,后宫清静些,对谁都有益。”
听到这个结论,太后不由得一愣,“清净些?陛下这是又从哪里听来的歪理?”
这是那次与段二闲聊过后,宇文泓结合自身得出的结论,他深感无奈,今日原是打算好好与母后沟通,但耳听母后这一副又要给别人扣帽子的语气,他彻底坐不住了,只道:“这是朕自己琢磨出来的,并非歪理,朕前朝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母后歇着吧。”说着便要抬脚。
只是走了两步,又想起件事,于是转身又补充道,“方才母后有处口误,自清理叛党后,朝中诸多位子空缺,朕提拔了一批新科进士,李尚林现在是左谏议大夫。”
太后一愣,谏议大夫?李尚林年纪轻轻,居然这么快就进了内阁?
然还未容她置喙,只见皇帝已经一拂衣袖,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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