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泓说要找个法子, 其实法子近在眼前, 单看他有没有这个决心与魄力而已。
其实就算身为好友, 段濡尘对此事都并没有十足的信心。
只是出乎意料的, 第二日午后, 宫廷间开始流传起一个惊人的消息, 皇帝颁旨, 废黜六宫了。
这着实不是件易事,就算宇文泓身为皇帝,要将这个想法变成现实, 也着实很费了一番力气。
的确,上一次段二来京时与他提及一夫一妻的制度,他还曾觉得这离自己很是遥远, 但当历经这么多的事情后, 他的想法开始一步步动摇,他开始赞同段二的说法, 甚至到了今日, 强烈的要把这想法变成现实。
与段二交谈过后, 第二日, 他便召见众臣。
然而当众人齐聚御书房, 他将自己的想法乍一说出,却立即引来了反对之声, 无论是宗正,礼部尚书, 还是几位内阁大学士, 众人无不对他的想法表示震惊。
其实也算意料之中,毕竟这些人不是他,无法清楚的理解他的感受。
宗正寺卿率先道:“陛下,设立六宫乃是祖宗礼法,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如果公然对抗废黜,恐会激起民怨天怒……”
祖宗礼法,历代规矩是不错,可是民怨天怒是什么?
宇文泓听到这里不由得好笑,反问道,“朕自己的家事,谈何民怨天怒?难道民意就是想朕多找几个女人吗?”
宗正寺卿被这话一噎,但又觉得还是不能让他任意妄为,急着又想谏言,宇文泓抬手一拦,只道:“朕并没有非要以此来要求别人,朕只是自己觉得心累,不想要这么多女人,朕身为帝王,难道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闻言宗正寺卿倒是一时没说什么,中极殿大学士阮宿却道:“陛下,废黜六宫虽是您的家务事,但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如此做,难免不会引起前朝动。,再者,六宫嫔妃名义上已是您的女人,如今陡然被废,岂不等同于弃妇?此事于她们而言,岂不也是不公平?”
宇文泓叹息一声,“众卿有所不知,其实当时她们入宫,并非朕的意思,但太后原是为朕着想,朕当然不能否决她的好心。只是事已至此,就算六宫不废,朕或许终其一生,也不能记住她们中的大多数是谁,强留宫中,除过滋生祸心,对她们而言,难道也算公平?”
他顿了顿,继续道,“朕会尽量妥善安置,只是但有骂名,朕背就背了,无妨。”
然他虽是说无妨,宗正依然不肯退让,又道,“陛下虽决意要背负骂名,但破坏祖宗礼法,将来又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这话的分量可着实不轻,此言一出,只见殿中立的大臣们都是一顿,委实替宗正捏了把汗。
然皇帝今日得脾气出奇的好,竟没有立刻火冒三丈,只是凉凉一笑,道,“你给朕扣了好大一顶帽子!皇嗣的事朕当然明白,有皇后在,朕总不至于子孙凋敝。但朕以为,朕对天下苍生负责,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会无脸面见祖宗!再说……”
他将目光钉在宗正脸上,声音陡然冷了起来,质问道,“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不该是那个勾结外敌祸乱江山的宇文铭吗?”
这话说得众人心中一震,而原本据理力争的宗正也一下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下跪道,“老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宇文泓冷哼一声,“自然是要降罪!即日起罚俸三月,回家闭门思过!”
宗正周身一颤,再无话可说,只得磕头谢恩,倒退着出了御书房的门。
皇帝快刀斩乱麻,抓住宗正一个口误就把人打发了出去,这下可好,满殿大臣一时无人再敢上前谏言,就算想说什么,也得先把说辞在心间酝酿再三,以免再赴宗正后尘。
于是殿间一时安静下来。
诚然,他们中的大多数出身官宦世家,家中亦是妻妾成群,但也有一夫一妻恩爱敬重的典范,只是宇文泓身为皇帝坐拥天下,竟也能有此想法,实属不易。
无论如何,后宫是他自己的后宫,他要遣妾,谁还能以死谏言硬拦着不成?所以纵使争辩持续了大半天的时间,废黜六宫的圣旨终于降了下来。
旨意一经颁布,即刻引发不小的震撼,男子们们震惊于皇帝的决心,妇人家却愈加羡慕当今的这位皇后娘娘。
至于那些被遣出的嫔妃,有想不开的流泪伤怀,怨念皇帝无情,当然,背后骂皇后的也不是没有。但也有想得开的,如那位邹淑仪一般,对于能后恢复自由身回到民间,正是求之不得。
总而言之,在宫中耽误了大半的青春,眼看着总是得不到君心,那趁着尚未人老珠黄出宫去,又焉知不能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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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宫。
六宫被撤,人手需要重新安排,着实不是项小工程,宫中接连忙活了几日,才终于恢复平静。
午后的阳光最好,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
倚波打外头回来,进殿前先悄声问值守的宫人,“娘娘可睡醒了?”
小宫女点头答道,“回姑姑,娘娘刚醒不久,春萍宵雨姑姑现下正伺候娘娘梳头呢。”
倚波便明白了,推门而入,唤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静瑶正坐在镜前,听见动静往镜子里看过一眼,问道,“事情都办好了吗?”
倚波道是,“娘娘放心,几处宫殿都已经清扫完毕,每处留下四名宫人值守洒扫,其余人等交还尚宫局与直殿监重新整编。”
静瑶点了点头,又沉吟道,“这下恐怕要多出许多人手……这样吧,叫尚宫局与直殿监好好统计一下,放一部分出宫算了,也不必非要等到年满二十五,若有着急想嫁人的,就出去成家吧。”
这话一出,几人脸上都有些微微的喜色,倚波道了声是,宵雨也在旁赞道,“娘娘仁慈,是宫人之福。”
春萍也附和,静瑶从镜子里看看三人,意有所指的说,“你们呢?可有想出宫嫁人的,大可说出来,本宫一定成全。”
春萍忙道,“多谢娘娘恩典,奴婢并没有心上人,愿一直在宫中侍奉娘娘。”
宵雨也道,“奴婢也是,奴婢家中早已没什么亲人了,奴婢情愿一辈子侍奉娘娘。”
这两人先一步表了态,倒把倚波落在了后面,倚波急忙道,“奴婢也愿意永远陪着娘娘……”
话音刚落,就见静瑶“哦”了一声,故意逗道,“你若永远陪着我,那魏大夫可怎么办?”
这话一出,就见倚波“唰”一下红了脸,娇嗔道,“娘娘……”
加之春萍宵雨还在一旁捂嘴直笑,真叫人无地自容。
所幸头也梳完了,静瑶咳了一声,将二人支出去,留下倚波,道,“我是说真的,不如你也趁这次机会出宫吧,别叫魏大夫等急了。”
倚波依然有些扭捏,绞着手中的帕子,道,“娘娘别打趣我了,什么急不急,我跟他……八字还没一撇呢……”
静瑶挑了挑眉,“上回你摔伤了手,他专门给你配药,天天留在御药房等你,这样若还算没一撇,那什么才算?你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该叫他多伤心。”
倚波一顿,想到那时魏子元对自己的照料,不由得满目温柔。
静瑶又道,“说句不好听的,眼看着都二十多了,放在民间也算老姑娘了,现在不想着赶紧嫁给他,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她掏心掏肺的,倚波倒也不再扭捏了,却是叹了口气道,“娘娘说的奴婢都明白,只是当真舍不得您……您瞧,眼看小殿下马上就要周岁,您肚子里的小皇嗣也要出生了,奴婢虽然愚笨,到底能为您跑跑腿,若是这个当口离开,就怕您忙不过来。”
这倒也是个问题,静瑶垂眼看自己的肚子,眼看着越来越鼓,行动也愈加笨拙了,再过几天宫里要提彦儿庆周岁,身边还真是离不了人。
虽然人手不缺,但如倚波这般真心实意对她的,实在难得,她就更加不能生生拖着她,叫她白耗青春啊。
她想了想,道,“那就再等几天,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些,我把肚子里的这个生出来,一定把你送上花轿。”说着怕倚波又推脱,她特意补充道,“难得为了你下回旨,别辜负我。”
倚波一愣,这才意识到,她这道旨意竟是为自己下的……
一瞬间,心间被温热堆得满满当当,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倚波红着眼眶道,“谢娘娘,您费心了!”
静瑶笑笑,“不要这么见外,你帮我那么多,我也不过尽自己所能回报你。”
说着又叹道,“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一辈子能遇见一个真心待你的人,才是最紧要的。”
倚波点了点头,同她道,“陛下对娘娘何尝不是如此?您看,为了您废黜六宫,这可着实世间罕见,您不知道,天下女子有多羡慕您。”
说着无意间想起往事,又掩唇笑道,“想当初您还百般不愿入后宫,甚至还密谋着要逃走来着……”
静瑶闻言也回想了那一段,也笑了起来,却也坦荡承认说,“当时傻呗,幸好没有逃成……”
话还未说完,听见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在说什么?”
两人一惊,齐齐往门外看去,却见是宇文泓来了。
倚波赶紧上前行礼,静瑶也走过去问,“陛下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宇文泓解下厚厚的大氅,故意逗她说,“午间同段二小酌几杯,这会儿乏了,想过来歇歇觉,成吗?”
静瑶抿唇笑,知道他在卖乖,便顺势哄道,“哪里还有不成的,臣妾才起来,褥子还是暖的呢,陛下快去吧!”
宇文泓闻言有些遗憾,“你不睡了吗?”
静瑶忍笑道,“臣妾睡足了,再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
说着牵着他的手,将他亲自送到床边。
他张开手,乖乖由她替自己更衣,想起来方才所见,好奇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仿佛笑得很开心?”
静瑶稍稍一愣,心想若是叫他知道方才在说当初谋划逃走的事,会不会引来他的奚落?她便咳了咳,找了个借口道,“臣妾说既然清了东西六宫,多出来许多人手,不如就放一批宫人出去……顺便说到了倚波的终身大事,奴婢打算,等二宝出生,就把她嫁出去。”
宇文泓对此没意见,只是夸她会持家,将要躺下去时,又恋恋不舍的捧着她的肚子问道,“宝儿,你是男是女?要打算什么时候出来啊?”
看来今日果然是喝了些酒的样子,说话都不似寻常,静瑶笑了笑,学了他的语气替孩子回答,“父皇安心歇着,宝儿过完年就能出来了。”
他懒洋洋的,唇角却翘得老高。
静瑶也弯起唇角,俯身在他额间轻吻一下,又帮他盖好被子,放下床帐,叫他好好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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