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来登高赏月的, 没料想却被阿淳冷不防的问起与叶遂的相识, 这可叫宇文泓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他怎么认识叶遂的……
自然是因为当初自己那恼人的顽疾, 又不得在宫中召御医问诊, 便只得悄悄地四处寻访民间神医呗……
那时候他偶然听得叶遂大名, 便急忙赶去元微山, 哪知去的不巧, 叶遂进山采药去了,他按耐不住心中急切,亲自上山去找, 只可惜元微山太大,一行人从下午找到了晚上,甚至在荒山里迷了路, 也始终没能见着叶遂的身影。
当然, 后来他平安下了山,并且还是见到了叶遂, 只是那一晚元微山中的月色, 却给他带来了极深的印象。
虽然这些事他清清楚楚的记在了脑子里, 但现在阿淳问起, 他却依然不想告诉她。
毕竟, 实在太关乎自己的颜面与威仪,况且还有一点, 他现在并不愿让她知道,他当初注意到她, 是源于那个梦……
虽然初时他对她是打了那个念头, 但现在,她的意义早已不在于此。
他咳了一声,撒谎说,“那时朕中了箭毒,怕太后知道了担心,不敢在宫中医治,便只好出来寻神医了。”
“又是毒?”静瑶听他这样说,惊讶又心疼,“陛下为保江山安宁,实在辛苦了。”
“嗯……”他咳了一声,含糊说,“朕……还好,不必担心,反正……现在都好了。”
是的,不管过去曾经多么殚精竭虑,多么束手无策,现在却都好了,这不,眼看着亲生骨肉就要出生了。
怕她再问下去难免要露馅,他便抚了抚她的孕肚,关怀道:“这里风大,可冷?”说着要解自己的外袍。
静瑶忙要拒绝,“陛下使不得。您身上的可是龙袍,岂不是要折煞臣妾?”
尤其今夜他出席宫宴,穿的还是通袖膝澜,肩袖上全是繁琐的龙纹,这般精致的龙袍,她可承受不起。
然尽管她这样说,宇文泓还是自顾自的将外袍解了下来,硬是给她披到身上,还责令说,“好好穿着,冻坏了怎么好?”
他面色认真,她只好遵是,那外袍上熏了香,丝丝缕缕的钻进了鼻尖,叫她心间顿生温暖,她倚在他的前襟,想到他方才宴间的闷闷不乐,还是问道:“陛下方才不开心,可是为了太后?您与太后毕竟血浓于水,等太后缓缓,总会好的。”
闻言宇文泓叹了口气,终于肯对她吐露心声:“朕总觉得,太后越来越听不进道理,执意专行,固执得叫人头疼。”
静瑶拿不准这母子二人是因何事起的争执,只好劝道:“太后大约觉得会对您好吧……”
宇文泓苦笑,“非也,她还是在同朕怄气罢了。朕将她原本看中的赵家姑娘指给了老八,她就非要朕立皇后,不然就要张罗明年选秀,这不是怄气是什么?把一堆杂七杂八的女人放进宫里,她还嫌事儿少吗?”
说着想起段二临走时的点评,苦笑道,“朕又没有三头六臂,如何能叫这么多的女人满意?”
听到这里静瑶才明白,原来皇帝竟是因为这事跟太后闹翻的。
选秀,立后?太后还真是……
只是皇帝的拖延之计不是办法,选妃与立后,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她垂首抚了抚孕肚,心里忽然泛起涩意。
当初一心出宫,后来又不得不重入后宫,她曾经以为,自己不奢望爱情,一心一意的在这深宫里生存下去就可,可没料到竟会越陷越深,越来越贪婪。
以现如今两人的身份及境况,一生一世一双人,似乎只是个贪婪的美梦,他终会有自己的皇后,而皇后才是他的正妻,自己仍然只是个妾而已。
方才还觉得花好月圆,此时凉凉的夜风将人吹醒,她才发现前路仍然未知。
忽然想起夏天的时候,也曾登上角楼,目送段家兄妹离京……她怔怔叹道:“记得段三公主说过,大理国从上至下都是一夫一妻,那时臣妾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是啊……”宇文泓叹息一声,闻言也想了起来 ,那时段二的言论,说男人少娶几个老婆,可少生不少祸事,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倒也可谓深有体会了。
只是还想再说句什么,忽然反应过来她的语气似乎不太对,忙垂眼看她,这才发现,方才还巧笑倩兮的美人儿,这会儿竟忽然蓄起愁绪来,眼眸黯淡下来,再无从前的光泽。
他吓了一跳,不明白她为何会忽然低落,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要来赏月吗?现在明月就在眼前,怎么又不看了?”
她勉强笑笑,“明月太美,叫人自惭形秽。”
说着忽然问道:“陛下,您还记得第一次是在哪里见到的臣妾吗?”
他挑了挑眉,“想考朕的记性?不是在司苑处的花房吗?”
她微微笑了笑,又道,“那当时陛下说臣妾把天雨流芳调养的很好,要给臣妾放赏的,您还记得吗?”
宇文泓嗯了一声,“朕自己说过的话,当然记得,怎么?现在想起要什么了?”
说完紧盯着她看,心想只要她说出名目,哪怕天南海北地下天上,只要能寻得到,他一定允许。哪知她却笑了笑,透出狡黠的意味,“臣妾现在也还没想好,只是想提醒一下陛下,怕您忘了。”
宇文泓凝眉,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滑头,朕岂是言而无信之人?放心,朕说道做道,决不食言。”
她笑着点头,又强迫自己去看天上明月,好掩饰心间酸涩。
你记得就好,若有一天,你另有所爱,就准许我离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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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一过,天气终于彻底冷了下来,到了孕后期,静瑶的肚子增长迅猛,走路的时候不得不挺直腰板,晚间躺在床上,连翻身都有些困难,常常需要别人的帮助。
眼看着冬天来临,金明池湖面结了冰,乾明宫里也迎来了初雪,为了免她受寒,棠梨宫早早烧起了地龙。离产期越来越近,宫中与太医院都严阵以待,做足了准备,迎接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据御医估算,她的产期应在腊月中旬,然而才是腊月初,她的腹部已有下坠感,前来请脉的御医说,皇嗣恐怕已经做好准备,要出来了。
宫里头最有经验的稳婆当属唐嬷嬷,静瑶有皇帝的恩旨,提前将她调到了自己宫中,现在万事俱备,就差肚子里的小家伙出来见面了。
腊月初三,她觉得腰酸难耐,去净房后发现见了红,春萍宵雨几个吓了一跳,忙叫唐嬷嬷过来,唐嬷嬷赶过来后替她查看了一下,喜道:“娘娘莫慌,这是皇嗣要降生的征兆,您现在先走动走动,察觉肚子疼了就去床上躺着,奴婢这就叫人去请御医,备热水。”
静瑶连声道好,只是眼看着唐嬷嬷指挥人手开始忙活,自己却有些茫然,这就要生了?
但她除过腰酸,并没有肚子疼,她记得当时在安王府,安王妃痛的死去活来呢!
唐嬷嬷经验丰富,见她一脸犹疑,忙解释说,“娘娘有所不知,每个人的疼法不同,有的腰疼,有的就是肚子疼,只是一旦有了规律,频密起来,就准是要生了。所以此时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她于是点了点头,叫人看着时间,自己在院中开始走动,等候唐嬷嬷所说的痛感,然而走了一会儿过后,眼看着痛感还没到来,却听见宫门外一声通传,宇文泓来了。
满院子的宫人忙恭敬迎接圣驾,宇文泓大步踏进来,眼见静瑶正立在门口迎接自己,不由得一愣,“不是说要生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静瑶现在已经不能跪了,只得微微屈膝,当是行礼,宇文泓忙上前搀过她,她不好意思道,“臣妾只是见了红,目前还没有痛感,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生呢。陛下现在就过来,大约有些早……”
宇文泓解释说,“我叫人一有消息就来禀报,刚才没听清楚,还以为你要生了,就赶忙过来了。”
静瑶无奈的抚了抚肚子,劝他道:“唐嬷嬷说生产大约还要一些时候,陛下早早过来也只得陪着臣妾干等,不如先回……”
话未说完,只见她语声一停,眉间凝起。
宇文泓一愣,赶忙问,“这是怎么了?”
她等疼痛缓过,赶紧道:“刚才肚子……开始痛了……”语声里带着惊喜与盼望,仿佛肚子疼是件好事,只因孩子就要出来见面了。
一旁陪她的倚波笑着夸赞道:“还是陛下厉害,皇嗣一听见您的声音就发动了。”
真的吗?宇文泓哦了一声,忙弯腰对静瑶那高耸的肚子说,“宝儿乖,父皇在这里等你出生,你听话些,别叫你母妃受苦,可好?”
而等他话音落下,她只觉得肚子里的小人儿似乎伸了伸胳膊,顶的肚皮鼓出了个包。
不过冬日衣裳穿得厚,旁人也看不到,她笑了笑,打算同他分享,还没等张口,却忽然觉得那腹部又传来一阵疼痛,而且比刚才要强,持续的时候还长,疼得她只得大口呼气,话也说不出来。
这还真是奇怪,旁人都是循序渐进,这孩子怎么一发动就这样猛?宇文泓见她难捱,忙吩咐道:“天寒地冻的,别在这里立着了,快去里面躺着。”
她也不敢怠慢,忙叫人扶着去到产房里,里面早已布置好,她躺上去即可。
这可真叫倚波说中了,这孩子听了父皇的话后,果真发动起来,而且似乎是个急性子,不过半天的时间,经稳婆查看过几次后,发话说已经差不多了,叫她可以用力,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实话说来,竟比寻常人的头胎快了一半。
只是这疼痛也是比寻常人更加猛烈,静瑶见过安王妃生产的情景,知道产妇最好不要喊叫,她原本也想竭力隐忍来着,哪知疼痛上来,根本由不得自己,那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到了后来,她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这可叫外面等候的宇文些坐不住了,方才听御医来报,说阿淳的产程比寻常女子要快,意味着孩子会很快出来,他还以为这是好事,直到此时,阿淳的呼痛一声接着一声,这才终于意识到,这并不好,这意味着她要比寻常人更痛啊。
他往产房里张望,无奈那里房门紧闭,众人也竭力阻拦,说产房血腥,恐会污了圣驾,他无奈,只得来回踱步,心里七上八下,空前紧张。
“有没办法叫产程慢一些,好叫她不这么疼?”他停下脚步来问道。
这可真是个蠢问题,但御医不敢嘲笑,只是恭敬答道:“陛下,眼下已经到了此种关头,只有叫皇嗣尽快出生,才能彻底解决惠妃娘娘的疼痛啊。”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问的傻,只好作罢,转而吩咐说,“你们盯紧,万不可叫惠妃出现当日安王妃那种状况。”
几位御医齐声应是,产房里头的唐嬷嬷等人也在密切观察着静瑶,终于到了要紧的时刻,静瑶紧跟着唐嬷嬷的指令用力,呼吸,拼尽全力,闭上眼睛的时候,只觉眼前一片猩红。
她浑身湿透,用尽了力气,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所幸孩子出生的欲望也强烈,几次长长的憋气之后,终于觉得腹中一空,孩子出来了。
她松了口气,还想问问孩子可好,然而没等说出话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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