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彻底放亮后,围场终于热闹了起来,众人喜笑颜开。
至于昨夜的事情,拓跋飏不提及,别人自然也就不敢多问。
凌无双被内侍请来时,拓跋飏已经坐在了主位上。而沫舞坐得离拓跋飏有些距离。看场中的排位,应该完全是按着位份排的。
拓跋飏见她过来了,竟是起了身,牵过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坐下。
一时间,在场人的人不禁唏嘘,凌无双还真是荣宠不衰。
“今年还是老规矩吧。比谁的猎物最多,最凶猛。至于奖赏,孤王就先卖个关子,暂时保密。”拓跋飏唇角微弯,笑得神秘。
不得不说,拓跋飏这个关子卖的,让底下的人都蠢蠢欲动。誓要博个好彩头,拿下帝王这份神秘的礼物。
“好了,开始吧。”他对身边的内侍吩咐一声,内侍便吊高了奸细的嗓子,宣布道:“比赛开始。”
众人驱马离开后,拓跋飏拉着凌无双站起身,道:“走吧。无双也与孤王一起去凑凑热闹。”
“好。”凌无双见他面上没有半点异样,心里越发的没底。但,她倒是不担心皇甫睿渊那场戏是拓跋飏安排的,因为没有利益的事情,他不会做。
拓跋飏携她来到骏马前,先扶着她上了马,随即翻身上马。
“坐稳了。”他的大掌有力的固定住她的腰身,扬起马鞭便打了下去,骏马顿时飞驰而出。
忽然的冲力带得凌无双的身子向后靠去,结结实实地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转眼间,两人已经冲出了众人的视线,站在不远处的沫舞气得浑身不停的发抖。
她做了那么多事,为何他还是如此宠幸凌无双?他是太信凌无双,还是太爱凌无双?
她胡乱的在心里猜测着,视线里蓦地闯进了冀安的身影。
她快步走过去,激动地道:“冀安,我有话问你。”
冀安愣了下,纵使再笨,也猜出了缘由。
“主子的事情,属下并不知晓。”
话落,冀安直接翻身上马,用力一打马,也向林子里奔了去。
沫舞忽然觉得,她被全天下的人都背弃了。
而这一切都是凌无双造成的,她恨她,比之前更恨了。
拓跋飏似乎并无心打猎,在林子里寻了一块僻静处,便翻身下了马。
随后,他举起手臂,将她抱了下来。
放开她,他向前走了几步,在一棵大树前顿住脚步,忽然道:“坐下。”
“嗯?”凌无双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走到树下,靠着树干乖乖地坐了下去。
拓跋飏紧跟着在距离她有两步之遥的地方坐了下去,身子向后一昂,便躺了下去,头枕着了她的腿上。
她的身子只是微僵了下,低头看了眼已经闭上了眼的男人,她索性将头也靠在树干上,闭上眼假寐。
微微的风拂过,带着暖意,很是舒服。
她不禁想,他倒是会找地方,这里果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你不怕这里有野兽?”静悄悄的林子里,忽然响起他透着些慵懒的声音。
“大王选的地方,定然安全。”她连眼都没睁,肯定地道。
“你倒是相信孤王。”他的声音与拂过的风一样舒缓,还带了丝丝的愉悦。
她闻言,缓缓睁开眼,正好对上他向上望来的视线。
“若是大王都不能信了,无双不知道这塞外之地,无双还可以信任谁。”
拓跋飏定定地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却是没有开口,再次合上眼。
凌无双的神色黯然,看来他还是不信她的话。两人之间的嫌隙似乎一旦有了,再想修复便是难事。
看他悠然地闭目享受,她不禁来了气,她何苦自找罪受,想这些有的没的。
索性,她也闭上眼,假寐了起来。
这地方倒真的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暖暖烘烘的,没多一会儿,她便生了睡意,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许是因为昨儿一夜没睡,是以,这会儿睡得很是香甜,便连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她都丝毫没有察觉。
马蹄声越来越近,直至停下,拓跋飏才蓦地掀开眼帘,从地上坐了起来,看向马蹄声的源头,便见一身红色箭服的沫舞正站在马旁,凄楚地看着他。
“阿飏,她明明对你不忠,你为何……”
拓跋飏转头看了眼仍在沉睡中的女子,站起身,走向沫舞,在距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
“不该说的话,便不要说。”他的声音极低,却透着咬牙切齿地警告。
沫舞的话不只是在羞辱凌无双,更羞辱了拓跋飏。
“阿飏,我没有骗你,你知道的,我从来不骗你。”沫舞不禁有些激动。
而她的声音这厢刚一落下,就听到身后又响起了一阵狂乱的马蹄声。
一时间两人不得不收住话,都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了去。
只见冀安打马而来,看到他们的身影后,来不及拉住马,直接跳了下来。
拓跋飏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事?”
冀安看了眼在不远处沉睡的凌无双,压低声音道:“大王,山顶北侧的断崖处有异动,属下怀疑是大王要找的人出现了。”
“派人过去了吗?”拓跋飏不慌不乱的问,似根本不想避忌任何人。
“派过去了。”
“嗯。”拓跋飏不甚在意地应了声,“你们都退下。有事再随时向孤王禀报。”
话落,他便转了身,步履放轻地走回树下,依着树干坐下,将睡得略微有些倾斜的凌无双抱进了怀中,让她可以睡得舒服些。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温柔,好似怀里的女人是什么易碎的宝贝,格外的珍惜。
温暖的阳光透过叶片,落在两人的头顶,像是为两人罩上了幸福的光环。
沫舞看着这一幕,心犹如被人用刀子割开了一般的疼。
冀安从旁看着双眸含泪的沫舞,在心里叹了声,道:“郡主,属下送您回去。”
沫舞闻言,转过脸,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她的骏马飞快地往山下奔跑着,泪水随风纷飞,她眼中的痛色渐渐暗淡了下去,化成了浓烈的恨……
既然他对她半点情谊都不念,那凭什么要她一直不变?她若是不说不做,岂不是眼睁睁失去了他?
凌无双舒服的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才缓缓地睁开了迷蒙的睡眼。
身后的靠背似乎软了许多,她不禁好奇地伸手去摸。
刚一落下手,手心的质感却让她不禁一愣。
“摸出来是什么没?”耳边忽然响起拓跋飏调侃的声音。
她惊得手一抖,连滚带爬的想要爬起,却因为睡太久,腿一软,又跌了下去。
好在,他手疾眼快地抱住她。
“走吧。孤王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说着,将她打横抱起,向正在闲散地吃着草的骏马走去。
凌无双迷迷糊糊的被抱上马,直到骏马向山下奔去,风打在脸上,她才清醒过来。
“去见什么人?”她带着些警惕的问身后的男人。
“你去了就知道了。”他抱紧怀中的她,随即又道:“估摸着这会儿狩猎活动也结束了。”
她没有再追问,神色却有些沉重,她总觉得他带她去见的人不会那么简单。
一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骏马已经在他的营帐前停了下来。
他先下了马,刚要伸手来抱她,就见沫舞从帐内跑了出来。
而他恍若未觉,有条不紊的来抱她。
凌无双并不喜欢在沫舞面前与拓跋飏这般恩爱,伤害了别人,自己根本得不到什么。
显然,拓跋飏并不在乎这样的行为。
她越发的看不清拓跋飏了,如果他爱沫舞,怎么忍心如此伤害她?
沫舞伤痛的视线从拓跋飏的身上移开,对上凌无双的视线时,却溢出点点冷笑,大有看好戏的意思。
凌无双虽然一时间猜不到是什么事,却也顿觉不妙。
“走吧。进去看看。”拓跋飏拉过她的手,步履稳健地向帐内走去,经过沫舞身边时,看都没看她一眼。
沫舞也不急着像以往那样歇斯底里,始终笑得诡异。
凌无双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收回,安静地跟在拓跋飏的身边,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
一入大帐,就见冀安正脸色难看的侯在帐内,而他的身边正跪着两个身上染血的侍卫。
凌无双微拧眉心,就见冀安向这边看了来,在看到她时,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说吧。”拓跋飏淡淡的出了声,拉着她走到桌案后坐下。
冀安微一思量,面色沉重地道:“大王,我们追捕的人堕崖身亡了。”
凌无双闻言,惊得身子狠狠一颤,心头划过一阵尖锐的痛。她差点就冲口而出,质问冀安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好在,在最后的一刹那,她冷静下来,想起了自己和郁采珍的分析。他那样睿智的人,怎么会这样不明不白的就坠崖了?
她不禁苦笑,嘴上说得多么狠,多么不在乎。只要有那么一点的风吹草动,她还是会下意识的心疼。
她几乎已经认定了他不会来,可她竟还是难免担心……
拓跋飏转头斜睨了她一眼,眸子深谙如海,也只是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冀安。
“派人下去找尸首了吗?”
“回大王,已经派下去了。”
“那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拓跋飏不急不缓的吩咐一句,又对凌无双道:“走吧。去看看猎场那边的结果。”
凌无双侧头打量着他,眉心微微拢起,这个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两人刚走到门口,背后忽然响起了沫舞的声音,“这下好了,显帝坠崖,显国必乱。”
拓跋飏顿住脚步,先转头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凌无双,才将视线投向了沫舞。
“郡主是如何知道坠崖的人是显帝的?”他的唇畔明明含着笑意,去冰冷得扎人。
沫舞被他盯视得一抖,尴尬地别开视线,没敢接话。
拓跋飏似乎并没有与她算账的意思,随即收回视线,拉着凌无双向外走了去。
两人离开后,冀安转头看了眼面色晦暗的沫舞,对跪在地上的两人吩咐道:“加紧搜索,切记不要乱说话。”
“是。”两人齐刷刷的领命。
“都下去吧。”冀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两人下去后,才对沫舞道:“郡主,属下也退下了。”
“冀安,你说我是不是彻底的失去大王了?”沫舞求助地看着他,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属下不知。”冀安默然的回复一句,转身向帐外而去。
跟在拓跋飏身边这么多年,他就算是再笨,也看透了些事情。
可惜,沫舞几年前没看懂,如今还是没能看懂。
帐外的风带着暖意,抚过人的脸庞。
凌无双却感觉不到半丝舒畅,心里堵着事情,喘息困难。
“无需想的那么复杂。”拓跋飏忽然出声。
她被惊得思绪飞散,借机问道。“大王可否告知无双答案?”
“这事你不是早就想通了吗?要不然也不会是今日这般的反应。”拓跋飏的笑意有点冷。
“就算是旧识好友,无双不忍见他惨死,又有何错?”凌无双并不畏惧他的问题,在睿渊这事上,她能避讳的都已经避讳了。不能眼见他死,是人性使然,她并不觉得有错。
“若是他能灭翾国和拓跋,他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放过你的皇兄。”他说得咬牙切齿,带着恨意。
“不,他会。”凌无双对视着她,肯定地道。
拓跋飏讽刺一笑,复又道:“结果还不是一样?”
她瞬间失声,若是成了亡国之君,皇兄定然无言再活下去。
拓跋飏又是冷冷一笑,松开她的手,收回视线,向猎场而去。
凌无双闭上眼,将眼中的思绪隐去,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过去时,狩猎的人果真都已经回来了,冀安也从后追赶了上来。
“看来大家的收获都颇丰。”拓跋飏看着众人点点头,随后对冀安吩咐道:“冀安,你过去看看大家的猎物。”
“是,大王。”冀安领命,仔细地查看了众人的猎物后,回报道:“启禀大王,猎物最多的当属淳于世子。”
淳于部落在塞外只是个很小的部落,并不算是什么望族。是以,淳于世子足足准备了一年,就是为了在这次围猎的活动中,一举夺魁,为自己的部族争光。
冀安几乎一眼下去,就看到了谁的猎物最多,最凶猛。
再看看淳于世子已经挂了彩的手臂,可见是拼了命。
拓跋飏满意地点点头,“世子果真是少年英雄。”
“谢大王夸赞。”淳于世子掀袍下跪,早已经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唇畔挂笑。
“孤王听说,世子还尚未娶亲。不如今儿就由孤王做媒,将孤王的王妹下嫁于世子,不知淳于郡王意下如何?”拓跋飏将视线投向不远处,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淳于郡王。
淳于郡王唇角的笑意一僵,随即跪下,喜出望外的谢恩。
“谢大王恩典。”
拓跋飏虽然没有嫡系的皇妹,但拓跋部落的贵族可是不少。于淳于这样的小部落来说,能娶到望族的女子,实在是一大幸事。
拓跋飏起身,走到淳于郡王的身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淳于郡王请起。”
君王亲自来扶,得此殊荣,淳于郡王激动得几乎颤抖。
拓跋飏对他和善的笑笑,侧头对冀安吩咐道:“冀安,去将沫舞公主请出来。”
拓跋飏的声音还未散去,围场已经瞬间炸了锅。
沫舞公主?他们怎么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公主?他们只听过一个叫做淳于沫舞的女子,出身低微,是帝王的挚爱。
淳于郡王和淳于世子一时间也傻了眼,所有的喜悦都僵在了脸上。便是冀安,也愣了一下,才领命离去。
站在他身后的凌无双,就更是惊得一时间瞠圆了双眸。但,她回神的比所有人都快。若是之前还存着疑惑,这会儿凌无双彻底的懂了。
拓跋飏不爱淳于沫舞,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了。那又是谁制造了拓跋飏爱淳于沫舞的假象?
拓跋飏之前不是还想册封她为妃?为何突然间又变了?
这男人的心,果真深不可测。
在所有人都错愕不已的时候,拓跋飏却仍旧淡定自若,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众人的脸色一般,径自道:“拓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淳于世子如此少年英雄,孤王定会重用。”
一句不轻不重,没有肯定指向的话,却给淳于父子二人带来了希望。
“谢大王。”淳于郡王立刻拉着儿子谢恩,可显然淳于世子并不愿意这门亲事。
关于淳于沫舞与拓跋飏之间的暧昧传言,这塞外几乎人尽皆知,没有一个男人愿意捡别人的旧鞋穿。特别还是心高气傲的少年儿郎了。
冀安赶去拓跋飏营帐的时候,淳于沫舞还一个人傻傻的僵立在营帐中。
有些事情,她虽然没有看清,但她看清了一件事情。拓跋飏对她彻底的失去了耐心。
冀安有些同情地看着这样的沫舞,却也觉得今儿的一切不过都是她自找的,像大王这样的人,定然不会留一个隐患在身边。除非那个人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他收回看着她的视线,俯身见礼,“见过公主。”
沫舞转头木然地看着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口中的称呼。
“大王请公主过去。”冀安说明自己的来意。
“真的?”沫舞的眼中不禁泛起一丝喜色,他终究还是想见她的。
“公主请。”冀安侧身让出路。
沫舞刚一抬步,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不太确定地问冀安,“你叫我公主?”
“是。”冀安微垂下头,不忍与她对视。
“为何叫我公主?”沫舞不禁激动,他答应过她,回宫就册封她为夫人,为何冀安会叫她“公主”?
“大王已经册封您为公主。”冀安顿了顿话,微一迟疑,才继续道:“大王已将公主指婚给淳于世子。”
“这不可能。”沫舞惊恐地摇头,“他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大王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改变。”冀安沉重地提醒道。
“不,我要去找他,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对我。”沫舞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抬步便要向帐外跑去。
“属下劝公主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大王既然已经当众为公主指婚,就定然不会册封公主。若是公主当着众人的面,让大王难堪了,让夫家难堪,公主以后的日子只怕会很难过。”冀安出于过去的情谊,提醒道。
“为何这么对我?”沫舞收住脚步,身子轻轻地摇晃着,好似随时都会摔倒。
冀安的话,她懂。他已经将她推给了别人,又怎么会再要她?
“公主若是不想去,就先回去休息吧。属下会禀报大王,说公主病了。”
沫舞恍若没有听到冀安的话,唇瓣轻轻地颤抖着,脸色难看得如一张白纸。
冀安打量她一眼,见她没有动的意思,才转身离开。
不去也好,免得到时候大家都难堪。
冀安越发的搞不懂拓跋飏的想法了,忽然赐婚不说,还要让沫舞过去。他就当真不怕沫舞闹得大家都难堪?
冀安出了拓跋飏的营帐,很快回了猎场。
众人看冀安一人归来,不禁有些失望。
想要看好戏的人,难免会抱着这样那样的心思。不曾想,那位传说中的美人压根没来。
“启禀大王,沫舞公主染了风寒,病得甚重。属下便自作主张,让公主先行休息了。”冀安躬身禀报道。
这不过是说词,任谁都不会信。
“嗯。”拓跋飏应了声,吩咐道:“淳于世子若是无事,可以过去看看公主。”
“是。”淳于世子黑着脸,领了旨。
“行了,都各自散了吧。”拓跋飏甚为随意地对众人吩咐一声,拉着凌无双起身,向营帐的方向而去。
冀安立刻跟了上去,压低声音禀报道:“沫舞公主还在大王的营帐中。”
“嗯。”拓跋飏只是应了声,丝毫没有改变路线的意思。
凌无双跟着他又走出了十几步,忽然抽出手,向后退了一步,欠了欠身,“无双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她本以为拓跋飏会因为她的举动斥责她,却不想拓跋飏只是“嗯”了声,便领着冀安离开了。
凌无双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千般滋味在心头。
她想,他的心里也是难受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寡言。
拓跋飏营帐的帘子再次被掀起,沫舞却恍若未知。
直到拓跋飏的声音响起,“冀安,送公主回去休息。”
沫舞一怔,回神看向他,眼中有泪涌出。
拓跋飏与她对视一眼,对冀安吩咐道:“你先下去。”
冀安不禁松了口气,赶忙退了下去,要不然他很怀疑,他要怎么将沫舞请走。
沫舞有很多话想要质问拓跋飏,可这会儿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他就这样平静地望着她,她反倒是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不停抽啼着,用越落越凶的泪水来告诉他,她的难过。
拓跋飏微拧眉心,凝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你不该一再的挑战孤王的底线。”
沫舞只知道不停的摇头,连解释都忘记了。
拓跋飏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向她。
沫舞愣了下,有些排斥的后退一步,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封信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面前的男人睨视着她,将她锁在视线里,让她无处可逃。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信。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信拆开。
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看清信里的内容时,她的身子还是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不,这不可能……”她轻声呢喃,踉跄着向后退去。
“沫舞,淳于世子年少有为,嫁予他,他定然不敢亏待了你。”拓跋飏沉稳地看着眼前几近崩溃的沫舞,并没有安慰她的打算。总是要靠着自己站起来,才能更坚强。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沫舞以手捂唇,挡住口中就要溢出的哭声。
拓跋飏的唇瓣紧抿,并不打算为自己解释。
“啊——”
沫舞几近崩溃的一声嘶吼,扬起手中的信,“我看错了你们,你们都是魔鬼。”
她满眼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爱了许多年的男人,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他。
她眼中的恨与怨渐渐地被泪水染去,换上了绝望的灰。
“为何要告诉我?”
纵使他不爱她,也不该如此残忍。
拓跋飏紧抿薄唇,半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我恨你,我恨你……”沫舞彻底地绝望了,她以为他至少会给她一个解释。
“待回宫后,孤王会以嫁妹的礼仪,让沅紫为你操办婚事。”拓跋飏终于开了口,却是无情至极。
“呵呵!”沫舞嗤笑,“我是不是还要谢谢大王的恩典?”
她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不停涌落,唇角绽放出决绝的笑。
她本以为,除了她坎坷的命运之外,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事比之更为凄惨了。
可今天,她才知道什么叫痛,什么叫伤害。
她已经不想再辩解,纵使一个人担下罪名又如何?
摇摇晃晃地转了身,她深一步浅一步地向帐外走去,绝望在心头蔓延……
拓跋飏脸色沉霾地看着她摇晃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暗晦不明的光芒。
明月当空,灯火通明,场地中心的篝火已经熊熊的烧了起来。众人狂欢,这一夜可以不顾及君臣礼仪。
只是,凌无双却全无半点他们的喜悦。
这个中缘由,她并非一点都猜不到。
她记得营帐之内,拓跋飏的那句反问。
想必,这次皇甫睿渊夜袭的事与沫舞有关。
“在想什么?”耳畔忽然响起拓跋飏温和的询问。
“无双在想,沫舞公主这会儿正躲在帐里一个人伤心吧。”凌无双毫不避忌的望着拓跋飏,同情地道。
“你同情她?”拓跋飏讥讽一笑。
“无双只是感叹,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她并不认为沫舞有多么值得同情,反之她觉得若是夜袭一事与沫舞有关,就是关了沫舞,她都不屈。但,又何必残忍地将她嫁予他人呢?
于一个爱他的女子而言,这样的决定大概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拓跋飏冷冽一笑,“无双觉得孤王残忍?”
“是。”
“孤王自是比不得公主的深情。”拓跋飏讽刺道。
凌无双怒瞪他一眼,却没有再接他的话。
再说下去,他指不定又转到了皇甫睿渊的身上去,她又何必自讨没趣,惹得他不痛快,然后自己倒霉呢!
正好这会儿有臣子上来敬酒,两人的话题也就打住了。
沫舞的营帐里没有点灯,一个人呆坐在床上,置于黑暗中。
可这黑暗,远没有她的人生来的黑暗。
蓦地,帐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须臾,帘子被人嚯的掀开,沫舞却没有半点反应。
刚入帐的人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帐内的黑暗,不禁出声唤道:“郡主。”
沫舞闻声,缓缓抬头寻声望去,借着帐外投进来的光亮,看清了门口的人时,眼中一道寒光闪过。
而这时,门口的人也看到了她,赶忙快步走了过来。
“郡主,到底发生何事了?”绿萝急切地问。
她因为受了伤,所以被安排在宫人居住的营帐养伤。是以,这一日并未跟在沫舞的身边。就在刚刚,她忽然听说拓跋王要将沫舞嫁予淳于世子,不禁惊得从榻上跳起,不顾伤势地冲了过来。若是淳于沫舞嫁到了宫外去,她再想完成主子交给她的任务,便是难上加难了。
沫舞敛去眼中的寒意,忽然抱住绿萝的腰,放声大哭起来。
“阿飏要将我嫁予淳于世子,他不要我了。”
绿萝闻言一振,将她从怀中拉出,追问道:“大王为何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知道了我帮助显帝一事。”沫舞抽哽得越发厉害,“他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郡主先不要哭,我们再想想办法。”绿萝随即冷静下来,“奴婢先去点灯。”
话落,绿萝凭着自己的直觉,找到蜡烛所在,用火折子点了火,才折回床边,便见沫舞已是满脸泪痕,一双杏眸哭得红肿。
绿萝抽出丝帕,边为沫舞拭去脸上的泪水,边问:“大王可是让郡主在宫中待嫁?”
“是。”沫舞哽咽着应了声,复又问道:“绿萝,你有办法?”
“暂时还没有。”绿萝摇摇头,“不过,只要没到大婚那一日,便还是有希望的。”
绿萝这般安抚着她,心里却是在想,她一定要在这段时间想办法带凌无双离开。
只是,她深知若想带凌无双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且不说宫中守卫森严,只说凌无双身边的婢女素月,武功就不低。
除非,凌无双心甘情愿的与她离开,才能合她和素月两人之力,一起带着凌无双离开。
而让凌无双心甘情愿离开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对拓跋飏彻底的心寒。
“大不了便是一死。”沫舞咬牙狠道。
“郡主切莫说傻话,人总归要活着,才会多些希望。”绿萝赶紧收神,安抚起沫舞。
总是要这位主子配合,才好成事。
“若是离开了阿飏,生死又有何区别?”沫舞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郡主莫急,绿萝觉得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绿萝眼中闪过一抹皎洁的光,好似想到了什么。
“你有办法?”沫舞好似又抓住了希望。
“奴婢觉得,大王也许只是听信了什么谗言,才会这么对郡主。”绿萝意有所指,还觉不够的继续道:“奴婢倒是觉得,大王还是对郡主存着情谊的,才会为郡主赐婚。”
“他若是对我存着情谊,又怎么舍得我嫁给别人?”沫舞泪流不止,仿佛彻底地失去了斗志。
“郡主想想看,郡主相助的人是何人?”绿萝引导地问道。
“显帝。”沫舞想也没想便答道。
“显国如今正与拓跋开战,郡主却包庇了显国的皇帝,这样私通敌国的事情,大王就是杀了郡主都可以。可是,大王却压下了这事,反倒是以公主的礼仪将公主外嫁,又岂不是存了情谊?”
沫舞听了绿萝有条不紊的分析,眼中的泪凝滞。想想拓跋飏除了给她指婚,确实并无半点责罚。
“奴婢猜想,大王也是一时间伤了心,才会如此待郡主。”绿萝见她有了反应,连忙进言,“郡主少安毋躁,如今在围场继续称病,不见淳于世子便好。等到了回了宫,好好地哄哄大王,没准大王就收回成命了。”
绿萝将话说得轻巧,可谁不知道,金口玉牙,帝王的话既然已经出口,又岂有收回的道理?
可是,沫舞却信了。
她抱住绿萝的腰,伏在她的怀中抽哽。
“绿萝,幸好有你,如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郡主莫哭了,奴婢一定会帮郡主的。”绿萝嘴上说着温柔的话,微眯起的眸子里却尽是狠戾的光。她在心里思量着,如何才能让凌无双对拓跋飏彻底的寒了心。
翌日,天光放亮,围场一行人拔营起行。
而前一夜,淳于世子故意将自己灌醉,并未去见过淳于沫舞。
毕竟是年轻气傲,怎么都不甘心就娶了一个“不洁”的女人。
因为帝王已经赐了婚,淳于世子自是要随着帝王前往皇城,待择好了吉日,再将淳于沫舞迎娶回去。
而皇甫睿渊的事情正处于敏感期,拓跋飏对凌无双本就颇有微词,她自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向拓跋飏提起郁采珍,只能让素月通知郁采珍先自己一个人赶往皇城。
待到合适的时机,她便会派素月来接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皇城而去。一路无事,入夜时分便进了皇城。
拓跋飏并没有同凌无双一起回无忧楼,而是去了御书房,说是有政事要处理。
这一夜,拓跋飏没有再过去无忧楼,在御书房处理完政事后,去了纥奚沅紫的院里。
这时,夜色还未深,纥奚沅紫也并未安歇。
看到他来,她并不惊讶,倒是苦笑着先开了口,“大王倒是真会给沅紫找苦差事。”
“到底是你姐姐,孤王希望她嫁得风光些。”拓跋飏叹了声,在桌边坐下。
“这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纥奚沅紫伤痛地问。
“她并不适合这深宫。”拓跋飏虽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决绝的语气却已经说明了结果。
“若是大王想护着一个人,总是能护住的。”纥奚沅紫不认同地看着他,“说到底,还是她踩了大王的底线,让大王心生厌倦,不想再护着她了。”
“你当真还是什么实话都敢说。”拓跋飏笑笑,并无怪责之意。
“若是沅紫都不与飏哥哥说实话了,沅紫真的怕飏哥哥在这深宫里,再也听不到实话了。”纥奚沅紫与他相视而笑,那是多年来的默契。
“还恨孤王吗?”他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认真地问。
“恨。”纥奚沅紫咬牙吐出一个字,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只要一想起姑姑和康儿的惨死,沅紫便恨,恨这万恶的深宫,恨大王的无情。可是,恨过后,沅紫转念一想,大王也许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定然不会忘记康儿的仇。”
拓跋飏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没有给她任何的承诺。
她却也不失望,没能做到的事情,他从来不会轻易许诺。
她赶忙用丝帕拭去泪水,低头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再次看向他,问道:“大王希望沅紫再为沫舞做些什么?”
“去看看她,好好的劝劝她。孤王答应过永春嬷嬷会好好的照顾她。”拓跋飏提起故人,语气不禁越发沉重了起来。
“大王当真对沫舞没有半丝情爱之心吗?”纥奚沅紫语气悲凉,是为沫舞,也是为这后宫的所有女人。
拓跋飏目光炯炯的与她对视着,沉默良久,才道:“先皇遗训,孤王不敢违背。”
“哦。先皇遗训。”纥奚沅紫只觉得这说词好笑。
“觉得孤王很无情?”拓跋飏自嘲一笑,反问道。
“君本无情,大王没错。”纥奚沅紫轻轻地笑着,“沅紫只是在庆幸,好在沅紫从不曾有过半丝的非分之想。”
“你早些歇息吧。孤王就先回去了。”拓跋飏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恭送大王。”纥奚沅紫跟着起身,欠身下拜,并无留他的意思。
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纥奚沅紫渐渐收敛了心性,强迫了自己长大。
只是,这个长大的过程却是残忍的,让她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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