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宫中一角响起清脆而悠然的钟鸣。

　　不是宫里出了什么急事，只是皇子公主们到了上课的时间。

　　今天，太学里要来新人，皇帝陛下给六皇子选了一个新伴读，乃是当朝宰相之子——越九霄。

　　太学里的小伙伴们翘首以待。

　　六皇子与越九霄并肩走在通往学堂的路上。

　　“九霄，你是我的伴读，也就是我的同盟！以后咱们在学堂里要同进同退，我要是遇到了困难你可要帮我！”

　　虽然年纪不大，六皇子已然有了种静水深流的气质，在他还不高大的身躯里，仿佛存着很多盘算。

　　越九霄耸耸肩：“咱们只是来念书啊，开心就好！”

　　“唉，我和你不同。你来太学，是逃离越宰相的手心，而我，是要证明我比二皇兄更强！”

　　越九霄捂住他的嘴：“太子殿下有一点好处你就比不上，就是他说话很少，所以不惹祸。”

　　六皇子拿开越九霄的手，再不甘心也得承认越九霄说得对。

　　虽然六皇子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心机，但他不过十岁，心里涌动的野心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越九霄虽然比他还小几个月，然而皇储之争与他无关，他反而有种旁观者的清醒和淡然。

　　六皇子暗暗想着，二哥不过也才十五，但他和越九霄加起来有二十了，比年纪，还是他们这边能赢！

　　他想着，差点撞上树，好险越九霄拽住他：“已经到了，你还在想什么！”

　　果然，学堂大门口几个探头探脑的，都是要先睹越九霄尊容为快的学生。

　　越九霄随着六皇子入内，他看看四周，指着窗户边：“咱们坐这儿吧！走神儿方便。”

　　六皇子白他一眼，在他早已定好的座位上落座。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座位，离先生最近，方便抢答问题。同时先生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工整的字迹和笔挺的坐姿。而且太子的座位就在一边，他们两人正好可以一较高下！

　　谁是太学最优秀的学生，谁又是未来合格的君王！

　　谁知屁股还没沾上椅子，越九霄便把他强行拖走了。

　　越九霄拉着并肩坐在床边，并且拍桌子赞叹：“我就说此处风景更好，你瞧，从这儿能看见外面的紫藤花，小风一吹，清香怡人！”

　　六皇子对这个伴读也是无奈，若说聪明，可着公卿家里没有比过越九霄的，若说不正经，他也是独一份。

　　“你还挺会选地方！”他们背后传来嫩嫩的女娃声音。

　　越九霄回头，见后排就坐的是个衣着亮丽的小姑娘。这屋里念书的不是皇子就是王族亲戚，小姑娘是仅有的一个女孩，越九霄打量一下她的年纪，问道：“梁曦公主？”

　　“你很聪明嘛！”此时的梁曦还是稚童，笑的时候还会掩住嘴唇，不是她小时候文静，是她正在掉牙的年龄。

　　越九霄鼓掌道：“公主眼光真好，你挑的这个地方不仅挨窗，而且是个角落，先生根本注意不到你！”

　　这种话在六皇子看来根本不叫吹捧，偏偏他的公主妹子很受用。“越九霄，我喜欢你！你平时喜欢玩什么，咱们一起啊！”

　　越九霄最大的爱好是离家出走，公主听了更喜欢他了。

　　学堂里的嘈杂喧闹戛然而止，理由不用说，肯定是教书的夫子来了。

　　太学的先生是有名的鸿儒，通晓百家，熟读历史。他受了越九霄的叩拜之后就开始上课，讲的是古老的周朝的故事。

　　老夫子的声音打着颤：“这个，周~周文王啊，咳咳，是个明君……”

　　只用了一炷香，学堂里睡了一半，唯有六皇子强打精神，怎么也不许自己合眼。

　　越九霄忧心忡忡地对梁曦道：“这夫子要是一口气上不来，怕是去和周文王相会了！”梁曦听了噗嗤一笑，不忘捂住漏风的牙。

　　没想到夫子话说不利落，耳朵却灵得很。他把戒尺敲在越九霄头顶：“不敬师长，该罚！”

　　好在越九霄的爹是百官之首，夫子不糊涂，不会给自己的前途找麻烦。于是来太学的第一天，越九霄逃过一罚。六皇子松了一口气，他的人初来太学就惹怒夫子，传出去对他不好。

　　六皇子私下里几次告诫越九霄要收敛，却没什么用。越大少看准了夫子不愿得罪越宰相，把他的淘气发挥到了极致。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有一次上课，越九霄和梁曦猫在学堂后面煮火锅，夫子发现后再也不能忍，当堂扔下书本吼道：“老夫要上报天听！”

　　夫子颤巍巍地离开后，一向沉默的太子也放下书，走了。

　　六皇子揪住越九霄的领子：“看你给我惹的祸！太子肯定是去父皇那儿说我的坏话了！”

　　“那又如何？做人唯一可以肆意淘气的年纪就是现在，你现在不用力玩，难道等将来加封亲王头衔以后上课煮火锅吗？”

　　六皇子居然无可辩驳，只好坐下来生闷气。

　　不过事情没有像他预料的那般发展。夫子的确是去皇上那儿告状了，但太子也在场，力陈越九霄的好处。他说越九霄来太学后，太学的学风为之一新，同窗们勤奋许多，至少没人逃学了。

　　当然，逃学会错过越九霄这一天的精彩表现。

　　火锅的事不了了之。越九霄拍着六皇子的肩膀：“瞧，我就说没事，而且你二哥人还不错。你呀，就是太把上学当回事，活得轻松一点岂不妙？”

　　六皇子不置可否。

　　后来，当他们二人在天光陵对峙时，越九霄忽然想起他入太学后的许多事，他在太学的整个生涯、他所有的恶作剧，目的都只有一个，他想告诉祁王殿下，不要活得那样沉重，就算这宫廷充满勾心斗角，他也可以时常笑一笑。

　　可惜，十年同窗，越九霄没能让他明白。

　　昔日并肩读书的伙伴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最终，六皇子成了皇后棺前的亡魂。

　　依稀记得第一次踏入太学前，六皇子说：“我要是遇到了困难你可要帮我！”

　　越九霄想，他是辜负了六皇子的，没能把他从野心的漩涡里拽出来，是他辜负了。

　　“若有来生，也不知你还愿不愿要我这样的伴读。”

　　山风吹过，满山树枝随风摇动，似乎点头，又似乎摇头。

　　看起来，六皇子，你至少学会了开玩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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