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绮罗站在第一家商户的门口时，才明白源铭为什么不愿意来，拜访这些大老板着实是个折磨人的事。

　　源家小厮把她送到天衣阁的老板家后，门房说老爷正在午睡，过半个时辰再说，又给她指了条板凳，让她在那里等着。姜绮罗郁闷地坐在门廊狭窄的阴凉里，就着一声声知了叫数着时辰。她算着到这会儿连回笼觉都该睡痛快了，却还是没有人唤她入内。

　　她想着必然是她的名声低，门房才轻慢她，于是站起来说道：“我是受无寒斋源公子之托来传话的，还请小哥传达一声。”

　　门房翘起一边嘴角，说道：“传达？今天早上老爷还传达了呢，说无论是谁，要见他先在板凳上等！如何？你等不等？不等的话就快走人！”

　　姜绮罗明白了，就算源公子亲自来此，还是要吃闭门羹。大概他也料到事情会很难看，所以才说什么不愿来丢脸。

　　她攥着袖口，她迟疑了好一阵子，说道：“好，我继续等，一定等到贵府老爷满意为止。”

　　天衣阁老板姓高，这间铺子是京城数得上的成衣铺，多给达官显贵制衣，常年从瑞锦庄选布，和姜老爷关系匪浅。姜老爷要脱离商会，怎么会忘了他的老主顾？这位老板，她一定要争取。

　　姜绮罗重又坐下，举起手挡着要晒裂泥土般灼热的日光，看着街上往来的人和牛马，无所事事地呆坐了整个下午。

　　“你倒是真有耐性。”门房小哥带起草帽，已经是黄昏，他都该换班回家了。

　　姜绮罗朝门里望了望，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她说道：“麻烦你再去告知一声。”一下午没有喝水，她的声音都沙哑了。

　　小哥终于露出了几分可怜的神色，在回家之前进去向老爷请示了一番，出来时他脸上带着点戏谑之色：“老爷也没见过你这种撵不走的，进去吧！”

　　姜绮罗舒展开眉头，向门房道了谢，跟着院里出来的一个仆役进了客厅。

　　她以为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但是看到天衣阁老板的脸时她就知道没这么美好。他的脸色铁青，盯着姜绮罗的眼睛不怀好意，在他手边的方几上还有一封已拆的书信，姜绮罗不用瞪圆眼睛去瞧，也能猜到那是什么。

　　姜老爷的信比她和源铭的腿脚快得多。

　　他连“请坐”二字都懒得对姜绮罗说，只是高傲地瞧着她，看她能说出什么所以然。

　　“高掌柜，您贵人事忙，那么我们都省了客套话吧。我想姜老爷一定约您共同退出商会，我却希望您三思。”

　　高掌柜扬起头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凭着六王爷扶持进了商会的人，一转眼就对会长放暗箭？与你这样的白眼狼同在商会，别说你爹，我都觉得恶心。”

　　姜绮罗垂下眼睫，说道：“当真？高掌柜是个明白人，相信您口中说的是真相？难道高掌柜觉得关会长应该继续领导商会？”

　　高掌柜不屑道：“我只知道你们设计偷了商会账本，又在各位掌柜面前抓走了会长，这商会早已没了规矩，我又何必与你们为伍？”

　　再去争辩废除关会长的事是否合理已经没有意义了，高掌柜早就认准了死理，姜绮罗再辩解只是越描越黑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说利益。

　　“高掌柜，你可想过商会解散的后果？咱们这些商家各自为战，谁够分量和朝廷官府打交道？那日源公子也说了，大伙儿早就想着绕过官办商行，和海外商人自由交易，如此大事，是一家一户能谈妥的吗？”

　　高掌柜冷笑道：“关会长谈不妥，但是你就能？笑话！别说你，就算是源家那小子怕是也没这个本事呢！”

　　姜绮罗皱眉道：“您愿意坐看织染行成了一盘散沙？”

　　高掌柜轻蔑地望着姜绮罗：“不是我愿意，是你和源铭逼我如此！姜绮罗，我喊你进来可不是为了跟你谈判，我只是要告诉你，是你们逼我们赶走老关，我们给他报仇理所应当。你再转告源铭，别以为他河间源家势大就了不得，我天意阁缺了他的盘雕绫，照样能做生意！”

　　姜绮罗终于明白，这根本就是一场徒劳的游说。

　　高掌柜说完，挥手下了逐客令。等在外面的仆役跑进来，客客气气地请姜绮罗出去，不过他眼神并不友善，只待姜绮罗有任何纠缠，就把她扔出大门。

　　姜绮罗瞧见了仆役的神色，淡淡地笑起来，她也不想让场面太难看，于是福身告辞。

　　富商都聚居于朱雀大街东边，她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下一位要拜访的老板。那家人的老仆人正往门上灯笼，说话间就要给大门上闩。姜绮罗赶上去求见，老仆人倒比方才的门房客气，问道：“你是染布的老板吧？”

　　姜绮罗点头，老仆人很为难地说道：“老爷说啦，今儿个凡是织布的、染布的来找他，一概不见！姑娘，快回去吧，夜里街上人少，怕是不安全。”

　　姜绮罗苦笑着谢了他，辞别了这一家。

　　她乘着车又抓紧时间去了附近几家，要么就是主人闭门不见，要么就是派个粗鄙的小厮出来赶人，姜绮罗连句话都传不进去。

　　心情不爽，她干脆让源家的小厮直接回去向他家公子汇报。其实报与不报大约也无差别，源铭定然早有预料。

　　前两天的暴雨让空气总泛着潮湿，夜色也雾蒙蒙的，隔着薄纱般的雾气看那些灯火辉煌的楼头，却也有如临仙境之感。

　　街上行人稀少，姜绮罗走在朱雀大街的正中心，凉丝丝的空气让心也罢脑子也罢都有了一丝清明。

　　渐渐地，她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正要躲避的时候，快马已从她身边经过，马上的骑手弯腰探臂，把姜绮罗一把抄上了马背。

　　骑手的下颌抵住了她头顶，戏谑的声音笑道：“哎呀，夜深人静，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独自漫步？就不怕被我这样的惜花之人摘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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