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拐过一个转角，藏身墙后，确认春草和纪宁并未跟来。她几下子把身上的纱衣除了，充满厌弃地扔在地上，恨不得再跺两脚。

　　什么时候她堂堂姜家大丫鬟都要做这种事了？这和出卖色相，沿街卖笑有什么不同？

　　可惜她过后还要和春草他们汇合，不能当真毁了这件衣服。她不甘心地捡了，随手团成一堆，向一条斜街走去。

　　房子越来越华美，但街上的人迹渐渐稀疏，脚踏在青砖上留下足音，在宽敞而寂静的街道上回响。

　　这里是富户聚居之地。有钱人都喜欢来个闹中取静，各家都养了护宅家丁，专门驱散附近的闲杂人等，所以特别清净。

　　“你，干什么的？”很快背后有人喊住了柳枝，语气粗鲁，颇不友善。

　　她却不怕，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的衣服，知道这是姜家的家丁，顿时扬起头拿鼻孔看人：“连我也不认识了？”

　　那人并不吃柳枝那一套：“不认识。你是谁？”

　　柳枝开恩道：“我是姜家大小姐的贴身丫头，从前都在内院伺候，你不认得也难怪。”

　　家丁不加掩饰地鄙夷道：“就没听说这家还有个小姐！别跟我来这套，这是姜家大宅的范围，你快给我走！”

　　他说着就上手推柳枝，柳枝大叫着拂开他的手：“滚开！别动手动脚的！”

　　家丁不耐烦了，抄起手里的长棍威胁她：“走不走？不走我可动手了！”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一辆马车从不远处经过，闻声停了下来，跟着马车后的一个人跑了过来，边跑边出声喝止。

　　姜家家丁忙收了棍子，说道：“秦管家，这丫头来大宅附近，鬼鬼祟祟的，我正赶她走。”

　　柳枝展颜一笑：“秦管家，许久不见了，您身体如何？”

　　秦管家已有五十多岁，一双眼下有浮肿的眼袋，下巴上还有把灰色的山羊胡，这样子说老不老，说年轻也绝不年轻了。直到跑到近前他才认出柳枝，连忙问道：“是你啊，小姐近来可好？”

　　家丁听秦管家这么说，才知道柳枝刚刚不是瞎说，他只是个新来的家丁，做事全听上头吩咐，不过来这几个月，当真从没听人说起姜小姐这个人。

　　柳枝瞟了他一眼，见他被吓得战战兢兢，心里的一股气才算平了。

　　她面色浮现忧愁之色：“小姐身子都好，只是做的事情叫人担心……秦管家，车里是不是老爷？我想见他。”

　　秦管家皱起眉头，说道：“若是来要钱，至少小姐也该亲自来，派个你不是轻视老爷吗？”他不知道姜老爷和潘管事的计谋，也不知道姜绮罗开了染坊，还当她一如既往，每次来姜宅都是挨骂换钱。

　　远处的车帘子掀开，露出姜老爷红如重枣，沉如黑铁的脸：“小姐又做了什么事？”

　　柳枝小跑过去，把手里的纱衣递给姜老爷：“小姐又张罗着做生意呢，这会儿就和伙计在街上招揽买主。唉，奴婢真担心，抛头露面，根本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啊……”

　　马车里熏香味很重，凳子边还有个小火盆，车厢四面和顶上都用厚厚的毡子，一点风也不透，暖得像春天一样，让人称羡。

　　姜老爷随手摊开纱衣，凭着在织染一行混迹多年老辣眼光，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奇货可居：“这是小姐的染坊新出的布料？”

　　柳枝点点头，她不怎么参与染坊的事，只知道金纱贵重，但不知当中的新技术更比金纱本身重要。她看到姜老爷咬牙切齿的样子，只道他是为女儿的行为不端而愤怒。

　　“这布是霍祥新发明的吧？”

　　柳枝说道：“村中的确有个姓霍的染匠，也是他带着织工织布。”

　　姜老爷心里暗恨，上次没有杀死他，倒让他更过分了。他想把金纱扔到了火盆中，柳枝连忙阻拦，他才忍着火气把纱仍还给她。

　　姜老爷竖眉道：“你刚刚说织工？小姐从哪找的？染工也就罢了，织工却是难寻。”

　　柳枝尤不知当中的紧要，说道：“就是咱们姜家田庄附近那几个村子里的女人嘛。”

　　姜老爷暗暗捏紧了拳头，身为女儿，挖人挖到他家门口了？他狠狠地落下一拳，捶得车厢板都打颤。

　　“老爷，老爷？”柳枝陪着小心问他。

　　“嗯？”

　　她低着头说道：“柳枝今天来是想求老爷一件事。顺天府的赵府尹前些日子又去找小姐了。依奴婢看，他对小姐不是全无情义。”

　　姜老爷顿时来了兴趣：“曾与小姐订婚的赵公子？”那是他一直看好的婚事，能让姜家的地位上个大台阶，可惜被姜绮罗搞砸了。若是能修补回来，他也有官府当靠山了！

　　柳枝说道：“可惜，小姐身边现在有个教书先生缠着，赵府尹想接近小姐都没机会。”

　　姜老爷问道：“什么教书先生？家里何等背景？”

　　柳枝并不知越九霄底细，只说道：“一个寄居贫民窟的书生罢了。奴婢想着，要是小姐身边没有这教书匠就好了。”

　　姜老爷顿时明白了，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相对的，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柳枝目光闪烁：“我是为了小姐和姜家……”

　　“你是为了能嫁给赵府尹为妾。”姜老爷逼视她，鹰一样的老辣目光像刺骨钉一般，却忽然又温柔起来：“无可厚非，嫁给读书人为妾，总比被随便指给一个小厮要好啊。”

　　柳枝被他说穿了心事，根本不敢抬头。从听说姜绮罗和赵公子的婚约时，她就有了这个念头，丫鬟做了姑爷的妾侍，这在大户人家本也常有。

　　后来念头成了指望，指望成了她的梦和期盼，却因为姜小姐的错，全都破灭了。不仅破灭，她还从未来的姨太太成了田庄丫头，时时被潘管事那个猪觊觎……

　　柳枝咽下胸口的闷气，对姜老爷说道：“老爷有何吩咐？”

　　姜老爷笑道：“我需要知道金纱的织法。”

　　柳枝有点犯难，她刻意远离染坊，再想法子进去学实在难，何况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做织染的料。

　　不过为了赵府尹，她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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