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布局是东贵西富，东边住王公大臣，西边住富商巨贾。姜家的大宅在朱雀大街西边不远处，离越九霄家并不远，所以白苗儿的车马才会和出门逛街的越九霄相遇。

　　她的车停在了姜家大宅的后门处，门房知道她是潘管事新娶的女人，好歹有点身份，便好声好气地把她请入了大门：“潘管事正和老爷说话，刚刚找姨娘过去呢。”

　　白苗儿瑟缩了一下，姜老爷是比潘管事还高高在上的人，她这辈子没有见过这等身份的人。

　　门房心中暗笑果然是乡下人，面上却还是笑，唤来一个婆子带她去见姜老爷。

　　姜府气派非凡，处处高楼暖阁，何况正是除夕之时，灯火彤彤，和白苗儿擦肩而过的丫鬟一阵阵莺声燕语。

　　可是姜老爷的书房里却是黑压压的死寂，气氛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当真又去建什么染坊了？”姜老爷年事已高，声音沙哑粗糙，入耳十分粗粝。

　　潘管事点头：“可不是，成日里和染工厮混在一处，还去集市抛头露面，听说还站街吆喝呢。”

　　“啪”姜老爷一把拍在桌上，手上的玉扳指重重砸在桌上，咣当一声巨响。“她还不长记性！女子当有女子之样，她这样岂不是又给我蒙羞？”

　　“姜、姜老爷，姜小姐她可、可不止这样……”门口传来怯懦的声音，白苗儿低着头，站在门口声音发抖。

　　姜老爷怒喝：“你说！”

　　白苗儿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姜小姐的染坊是建在一个贫民窟里，奴婢曾经就是那里的人。姜小姐她……”白苗儿踌躇片刻，瞥了一眼姜老爷的脸色说道：“不太检点。”

　　潘管事见姜老爷不说话，佯作对白苗儿发怒道：“大过节的，那些糟心的事情不要讲了！”

　　姜老爷抬起手掌：“你让她说。”

　　白苗儿道：“姜小姐和她给涵儿请的教书先生很要好，在贫民窟住的就是先生的地方。她还有一次深夜去一个老染匠家里，出来时在河边洗澡， 被好些人看到了……”

　　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可是每一件事，又都不是那么回事。

　　“潘管事，你派几个人把她给我抓回你的田庄。不！带到我这来！我亲自管教她！”姜老爷暴躁的吼声回荡在书房里。

　　这并不太遂潘管事的心意，他希望姜绮罗被迫回田庄，处于他的势力掌控之下。等到日子久了，姜老爷忘了这个女儿，姜绮罗再无依靠，还不是要向他屈膝，还有她那个模样也不错的丫鬟……

　　白苗儿惶恐地抬起头，说道：“老爷，奴婢刚刚从街上回来，还听到有人议论姜小姐的事情呢……”

　　如果姜绮罗回京城，越大哥会不会跟来？他们若在京城，白苗儿就鞭长莫及了，而且……她也见不到越大哥了。

　　姜老爷捂着发胀的额头：“你说的是，决不能让这个笑柄留在京城。”他重重叹气道：“把绮罗带到你庄上就是。”

　　潘管事和白苗儿站起来告退，忽然，姜老爷喊着了白苗儿。

　　白苗儿不由得一抖，莫非姜老爷察觉了她话中的虚假？

　　姜老爷伸手，捏住了白苗儿的袖子，细细看来，发现那是十年以来消声绝迹的绿萝烟。虽然布料迥异，染法却无不同。

　　“这布料，你从哪里得来的？”

　　潘管事道：“下人随意买的。小的不知道老爷喜欢，早知道……”

　　“住口！你可知这布是哪个染匠所做？又或者是哪家布店贩卖？”

　　潘管事一问三不知。

　　京城附近的布庄没有姜老爷不熟悉的，各家的花式他无不尽知。如果不是那些店铺……

　　他抓着白苗儿的胳膊问道：“小姐的染坊用的是这种布料吗？”

　　白苗儿是有做织染天分的，是以一看便知。“确实是……”

　　姜老爷放开她，说道：“你走吧，潘管事留下，我另有事交代。”

　　白苗儿温顺地离开了。屋外的空气很冷，她抬头看着弯弯的残月，口中呼出一团白气。

　　越大哥觉得姜绮罗为染坊奔忙的样子甚美而动心？她会让姜绮罗的努力都变成笑话。

　　这一夜转眼过去了，满京城的喧闹落幕了，倒是各家的墙院内更多了节庆之气，家规甚严的宰相府也不例外。

　　宰相府多种松柏梅花，经冬绿意不减，还有盈盈梅香遍洒庭院。越九霄就坐在花园里的假山上。经过的小厮侍女向他打招呼，他只是点个头回应。

　　下人们不免惊讶，他们家少爷可是个最没正形的，平时和他们玩闹得还少？安静成这样，肯定是遇到了大过天的问题。

　　越九霄想的，只不过是白苗儿的下一步行动。虽然她只是个文弱的孤女，可是越九霄知道在贫民窟历练出来的苗儿是何等韧性。

　　上一次苗儿没能分开他和绮罗，反而令白老爹惨死，如今她和潘管事合成了一股绳……

　　“九霄？”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越九霄受了雷击一样回头，看到是姜绮罗，舒展开了眉头。

　　“怎么脸色这么差？”姜绮罗关切道。

　　越九霄脱口而出：“绮罗，咱们现在就回染坊去吧？”

　　姜绮罗睁大眼：“那怎么行？这一趟出来就是为了让你陪你家人啊。”她又狐疑，脸色凝重起来：“你昨天和涵儿上街遇到什么事了吗？他一晚上都没说话。”

　　连姜涵都知道不让姜绮罗担心，越九霄不会不如三岁的孩子。他笑着摇头，说道：“他的花灯不小心被踩坏了。对了，你来找我？”

　　“不是我，是宰相夫人。”姜绮罗被他一问，只好把疑惑抛开，她把越九霄从假山上拖下来，说道：“夫人想要绣个花，拿不定要什么花样，所以要你过去挑。”

　　越九霄十分无语：“我去能挑出来什么好东西？”

　　姜绮罗大翻白眼：“你以为夫人真是要你挑花样？她只是想要你陪她呀！”她见越九霄还不动弹，手抵在他背上把他推出了花园，“快走啦！”

　　梅香扑鼻，背上还按着一只绵软的小手，越九霄无法不沉溺其中。他无奈地叹气，只好暂时不去想白苗儿目光中的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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