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一向阴森森的，又是冬日，阳光稀少，更是冷如地狱。地上乱糟糟地，老鼠沿着墙角挨个单间串门，叽叽喳喳地全然不怕有人来打。

　　这也难怪，被关在牢房里的人都是垂头丧气的，谁还有力气去打耗子？

　　纪宁和牢里其他人一样，双目无神地看着高墙上的小窗。他当庭杀人，虽然没有得手，可是罪行明明白白，就等着府尹宣判了。

　　迷迷糊糊地，他听到背后有低低的啜泣，回头一看，他惊坐起来：“春草？”

　　春草抓着栅栏和他四目相对，哭道：“我一回来就听说你被关起来了，还说你叛逃军队，说那是要被砍头的罪。怎么会呢？是不是弄错了呀？”

　　纪宁忍不住伸出手去拍拍她的头：“可惜，没弄错，我的确是个逃兵。”

　　春草抬头看着他：“为什么？”

　　“我被抓去当兵的，跟着军队一边训练一边行军，没过多久就被送上了战场。我同行的弟兄们都是被抓来的，大家心里都不想打仗，可是没办法，将军下令，后退者杀无赦。所以他们就都死了，有的死于敌箭，有的死于军官的砍刀。”

　　春草听得很痛苦，她没见过打仗，不过从纪宁的低沉的声音里也能感到悲凉。她小声问：“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被敌人砍中了后背，晕倒在死人堆里。其实我当时很清醒，只是非常害怕，所以装死。等仗打完了，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想要回老家，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所以我就去了最近的镇子，没有钱就偷，就抢。你和姜小姐刚来贫民窟的时候不是被我劫过一回吗？那也算是我的老本行了，演得很逼真吧？”

　　春草早就忘记和纪宁怎么见的面了，因为除了那一次之外，纪宁都是一副老实相。她瞪着纪宁：“你就不要再开玩笑了，你一点也不好笑！快说，后来呢？”

　　纪宁想起过去，很惭愧：“我被镇上的人捉住了几回，进过官府，所以留下了案底。不过我在军队训练过，县衙的衙差很弱，我强冲了出来，就这么逃了。到了别的镇子上，我发现到处都在捉我，所以只敢走山路，稀里糊涂进了大青山，在里面藏了很久。有一次我去贫民窟偷东西，被越大哥抓住了，他没有惩罚我，而是帮我在那里落脚。”

　　春草恨恨地一捶栅栏：“他们凭什么捉你啊，你只是想活下去啊！”

　　纪宁说道：“没办法啊，我还记得进了军营学的第一条军纪，就是不得临阵脱逃，违令者斩。我明知有这个下场，还是犯了错。”

　　春草抓住他的手臂，说道：“你也别怕，东家和越先生一定有办法的。”

　　纪宁摇头：“军令如山，我错了就是错了，现在我只希望不要连累姜小姐。我是个叛徒，她却那么信任我，把染坊的命脉都放在我手里，我宁愿一死，也不能连累姜小姐。”

　　他还记得姜绮罗派他去临近村庄贩布时的目光，那一刻，他觉得他的罪过被原谅了。

　　也是因为姜绮罗毫不犹豫的信任，他从一个龟缩在山里的逃兵变成了有志气的人，他第一次想要做成些什么，不是为了铜板和饭，只是不想让姜绮罗失望。

　　只是很遗憾，他还没有帮姜绮罗的染坊站住脚，却先拖累了她。

　　春草呜呜地哭着，说道：“那可怎么办？你会死呀！”

　　纪宁勉强笑着：“那也不算坏事，少了一个惹你生气的人。”

　　春草从栅栏缝里伸进去胳膊，狠狠打在纪宁头上：“我先打死你得了！”

　　纪宁等春草没劲儿了，说道：“你回去吧，告诉姜小姐，就说不知道我的来历。我是绝对不会害了她的！”

　　春草撅着嘴巴：“哪有那么简单？只要你被定罪，东家就脱不了干系。”

　　纪宁“啊”了一声，没想到事态这样严重，连他一死都平息不得。“那姜小姐可要怎么办才好？”

　　他和春草互相看着发愁。

　　姜绮罗就在牢房的另一头，只是她面对之人要讨嫌得多了。“潘管事，我要和你谈一笔交易。”

　　潘管事好像一夜之间更胖了，他是因为心情烦躁，更加浮肿了。那一双眼睛在肿胀的脸上显得更小更浑浊了。

　　他来顺天府本是要给姜绮罗一个好看，没想到把自己折腾到了班房里，他没法不来气。他当时在大堂上对姜绮罗假意逢迎的模样荡然无存，指着姜绮罗吼道：“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姜绮罗搬来一个凳子坐下，说道：“你以为我爹会来捞你出去？算了，姜家手下的人何其大，少了你一个管事就找不出顶班的吗？你沾上的可是杀人的罪，我爹巴不得找个替罪羊呢。”

　　潘管事被她的一席话说得冷汗直流，他有恃无恐的靠山就是姜老爷，可是如果姜老爷不管他，或者抛弃他这个小卒子，那可就死路一条了。

　　他在姜家做事许久，深知姜老爷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姜绮罗看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觉得他已经动摇了：“现在能好好听一下交易的内容了吗？”

　　潘管事收起了气焰，问道：“什么交易？”

　　姜绮罗说道：“我不控告你，你就能无罪脱身了，不过同时，你要让白苗儿也撤诉。”

　　潘管事疑惑道：“白苗儿？她又怎么了？”

　　姜绮罗把她来举报纪宁的事说了，潘管事说道：“我被下了大狱，这婆娘不来救我，却去告发什么逃兵？”

　　姜绮罗悠然地笑道：“这你可错怪白姨娘了。你们两口子不是攒足了劲儿毁我的染坊吗？她这可是在完成你们的大志。”

　　潘管事说道：“姜绮罗，你说话可当真？只要白苗儿放弃举报，你就不告我？”

　　姜绮罗点头：“而且这事一笔勾销，永不再提。”

　　“成交！”潘管事伸出手。

　　姜绮罗看着他肥大的手掌，很不愿去碰。只是没办法，纪宁是她重要的伙计，也是朋友，无论什么代价都要救回来。烧村和刺杀的事她都忍下了，拍个手算什么？

　　她和潘管事一击掌，交易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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