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绮罗捏着“朝雾”的一角，不禁冷汗涔涔。朝雾与云濛如出一辙，细细看当中的经纬线，那纹理都和云濛是一样的。

　　云濛千真万确被仿制了。

　　姜绮罗放下布，问道：“我猜瑞锦庄是以远低于我们的售价推出的朝雾，目的就是抢占咱们的买家？”

　　宋老板冷笑：“这你可就猜错了，人家的价定得可高呢。可就算价再高那也有的是人追捧。”

　　姜绮罗瞪大眼：“怎么会？明明是我们先推出的云濛。”

　　宋老板摊开手：“那管什么用？你不过抢先卖了几十匹云濛，虽然京城人人传说，见过的有几个？姜家又是大商铺，一下子织出几百匹，分给京城远近所有布庄出售，你说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鹜？”

　　姜绮罗还是不信，说道：“可是我们卖的是霍师父的布啊！谁不知道他是传奇人物？”

　　宋老板在姜绮罗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恼得直捶桌子：“气就气在霍前辈的名声仅存于织染这一行内，寻常上街买布的人有哪个知道他？知道的都是‘瑞锦庄’这块牌匾罢了！现在好了，之前都是京城里的人赶来买布，现在城里就有一模一样的了。”

　　所以，她为云濛造的声势，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姜绮罗手里捧着茶杯，一会儿指尖不安地摩挲着杯沿，一会儿又握紧手像是要把被子捏碎。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宋老板看她慌了神，反而冷静下来了，他盯着姜绮罗的眼睛，语气很是冷硬：“姜老板，你不是说你染坊中作梗之人已经离开了吗？怎么又发生了这种事？”

　　姜绮罗眨眨眼，还在云里雾里：“作梗之人？”

　　宋老板气恼地一拍桌，桌上放着的那一盆兰花草叶子都跟着发抖。“别说你想不到，你的染坊怕是有内鬼吧！”

　　姜绮罗猛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被她一撞，晃悠悠地作响。她想要否认，但是脑中细细回想经过，不得不承认宋老板说得对。

　　一种新布料推上市面，竞争者设法破解织法染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于染布之法而言破解是难的，因为要揣度原料工序等等诸多因素，相较之下破解织法确实要简单得多了。

　　云濛被仿制是迟早的事，可绝不该这么快。

　　就算拿到云濛，从丝线的脉络里推断出织法，然后再到架上织机，把织法教给一群织工……这每一步都要耗费许多时间，想想看霍师傅和姜绮罗费了多少心力和功夫，就知道绝不可能在半月间完成。

　　姜老爷的布庄出售的，是窃取云濛织法的产物。

　　姜绮罗难掩震惊，姜老爷从前妄想窃取绿萝烟，十年后，爪子居然伸向了亲女儿的染坊。

　　她叹口气，又想起一事，不解道：“那些布庄老板不是来您这里看过吗？他们都知道云濛做成在先，所谓的朝雾根本是剽窃，他们为何一言不发？”

　　宋老板居然笑了起来，不知是笑姜绮罗的幼稚还是事情的怪诞：“他们不仅不发，还从姜老爷那进货销售呢。毕竟这可是能挣大钱的布料啊，再说，做织染这一行的谁又敢和姜家叫板呢？”

　　相比于知晓姜老爷推出朝雾的震惊，姜绮罗此刻更感到绝望。身处一个对窃取技术视而不见的织染行，她费再多力气寻找染法又有什么意义？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怒到尽处握紧了拳头打在屋柱上。

　　她的手很软，肌肤更是细嫩，这么一拳头下去指节上顿时蹭破了皮，柱子朱红的漆皮上又多了淡红色的血迹。

　　宋老板原本还有责难她之意，看她愤怒至此也不敢再多说，连忙喊人送药来。

　　“不必了，我要回去了。宋老板，这些新织的云濛我还是留给您，您可以折价出售，利润七三分成即可，您七我三。”

　　宋老板不禁愕然：“姜老板这是要让利给我？就算咱们比朝雾低几两银子，收入也颇为客观呢。让我两成未免太多了……”

　　“您说得是，问题出在我的染坊，我要让您知道我认错的诚意。”姜绮罗说完便请伙计卸货，然后驾起车向着念罗村走，一路默然不语。

　　这件事她用了许久才消化下去，回来先找到霍师父，在他的新房子里交代此事。

　　传达噩耗之前再三确认他坐稳了，气息也顺。后来她干脆把越九霄也喊来了，以免师父听了之后急怒攻心，有个好歹。

　　“师父，‘云濛’的织法被人偷学了……”

　　姜绮罗说完后，霍师父嘬了口烟斗，瞥了她一眼：“就这事？”

　　姜绮罗愣了一下，说道：“是啊……这事难道不严重吗？窃取织法的可是姜老爷——我爹。”

　　霍师父把烟灰磕了，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力气不大，但还是“咚”地一声重响。越九霄一惊，忙给她的头顶吹气，霍师父却一点也不心疼：“你现在每天最忙的事情是什么？”

　　“染蚕丝，做彩纱。”

　　“做好你该做的事！”霍师父往烟斗里塞了新烟丝，施施然躺上了床铺大睡。

　　剩下的两个人只好离开。站在门外，姜绮罗揉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越九霄：“我都被气坏了，师父怎么这么冷静？”

　　越九霄露出微笑，把姜绮罗的手握在掌心：“霍师父一定是知道这事告到官府也没用，别说当官的不懂织染技术，就算懂难道不给你爹几分面子吗？告，定然是没用的，我们无法像上次对潘管事那样拿出证据。”

　　姜绮罗的手又握成了拳，越九霄感觉得到她的手在颤抖，连忙把她抱紧了安慰：“因为霍师父相信你，把新的彩纱做出来，把该得到的名誉夺回来。”

　　姜绮罗靠在她肩膀上，呼吸着他身上带着墨香的味道，觉得狂风一样的心绪终于安宁下来了。

　　“对，你和师父说的都对，我把眼前最该做的事做好，就是最强的反击。”

　　越九霄点头微笑，抬头看着天色。今日早上还有淡淡的雾气，到了日头升高的时候早都被晒得没影儿了。

　　他嘲笑道：“朝雾易散，其实是个不吉利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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