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堤，是许多人早就担心的。姜家桑园的桑农担心双河镇之外的地方也要遭灾，和傅思仁一样的江南官员担心他们从前监工时做的手脚要被大白天下。

　　这件事不仅关乎一些人的官运，还牵扯着好多大商户的命运。当初他们帮着召集人手，调度材料，通过重重手段也搂了不少钱财。一旦河堤的真面目被大水冲出来，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

　　于是，就在官仓案还没有明确说法的时候，无数大小官员和乡绅围住了临川府，就如同越九霄刚来的第一天那场宴会。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算彻底明白为为什么他在临川府落个脚，十里八乡的官员和有钱人都赶来巴结。

　　“大人，您可一定要保全我们啊！”

　　“傅知府生前那么信任您，您可别把事情捅到皇帝陛下那里啊！”

　　他们跪满了大堂的地板，此起彼伏的磕头，哀哭之声直上云霄。自秋汛发生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发出和流民一样的哭嚎。

　　“已经派人加筑河堤了吗？”越九霄问道。因为傅思仁已死，他这摊烂事现在都由越九霄兼任，所以维护堤坝这些地方官负责的事情也找上了他的门。

　　衙差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派是派了，可是，只怕用处不大。今年这雨，比往年强太多了！”

　　抢筑也来不及了吗？越九霄闭上眼睛思索着对策，整个大堂的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叶大人，你有什么见解吗？”叶大人就坐在一旁，越九霄于情于理都要听取这位官阶高于自己的大臣。

　　叶大人有如在闭目养神：“本官此行的目的是巡视海防，江南水患之事是钦差的任务，本官怎能插手？”

　　越九霄心中一万个瞧不起，说穿了叶大人不过是不想承担责任而已。捞钱的时候勇往直前，真的出事一点担当也没有，越九霄不得不再度降低对太子登基的期待。他若掌权，有这么一家混账外戚，只怕祸国殃民。

　　越九霄把一切都埋在心里，表面上轻轻松松地说道：“既然叶大人不说，那本钦差做主。炸堤吧。”

　　“炸堤？”满屋子的人都惊叫起来。

　　越九霄耸耸肩：“有什么奇怪的？炸掉一两处上游的堤坝，把洪水引出去，至少能保全下游。”

　　众人纷纷打起小算盘。如果堤坝是被炸毁而不是被冲破的，那就不会追究到他们偷工减料的责任了！

　　于是这项提议大受拥戴，接下来只需要决定炸哪里的堤坝。原本很顺利的讨论至此成了一场乱斗。

　　“凭什么炸七里镇的堤？你明明知道我家的农庄就在那附近！”

　　“凭什么？凭你家只有一百来亩地！不炸七里镇，难道炸柳林镇？我家在那边可有一片茶园！那可是要给皇帝陛下进贡的！”

　　“呸！什么给皇帝陛下进贡？不就是贿赂尚食局得来的名号吗？你的茶叶送进宫也是给宫女太监用！真当自己是皇商吗？”

　　你来我往，七嘴八舌，最后他们奇迹般的想到第三个方案：“东山镇的河堤也可以炸！”

　　“哦？你们几位对我董家的桑园有何意见？”说话的是董承，他家的桑园离河很近，如若堤坝决口，决计损失无数。他是江南响当当的商户，不仅在织染界坐第一把交易，就算别的行业的生意人也对他礼让三分，所以他这一句皮笑肉不笑的质问让其余商人再也不敢打东山镇的主意。

　　大堂里的沉默令人焦躁，最终，董承在否决了一连串的提议之后，提出了一个地方，叫作连山寨。

　　顾名思义，这是座山寨，不过夹在河流与山之间。这个地方没有桑园，没有田地，没有茶林，只有一些以砍柴捕猎为生的平民。他们不穷，也不富，与世无争，生活美好得媲美桃源仙境。

　　但桃花眼不会有洪水，也不会有几个临近的、炸不得的城镇。

　　董承提出这个地方，其余的人纷纷拍手叫好，甚至还有人说道：“那个地方的山不错，我早想买下来盖别院。这次大水冲过去，正好把那些碍事的人赶走！哎？你们可都别跟我争啊，这块地我先看中的！”

　　“嘭”的一声，越九霄的手掌狠狠拍在桌子上，那些谈得兴高采烈的商人像是被割了舌头一样一起没了声音。

　　越九霄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过了好久，他竟然笑了：“大伙儿说话的声音太杂乱，本钦差有些听不清。诸位再有什么高见，还请一个个来说。”

　　商人们如释重负，刚刚还以为是钦差大人动怒了。

　　“各位，失陪片刻。”越九霄说完看了叶大人一眼，两个人一同去了后衙。

　　“你们要炸毁连山寨的堤坝，并非不可。”越九霄说道，“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

　　“连山寨的人必须提前转移至别处。”

　　叶大人皱眉道：“妇人之仁！决口就在转眼之间，炸堤之事迫在眉睫，哪有时间去转移几个平民？”

　　“本钦差知道，寻常的衙差和官兵自然不会去管这件事，所以本钦差会请援手，只希望叶大人不要阻拦。若不然，七里镇、柳林镇、东山镇，本钦差就由着性子随意炸了。”那几个镇子的主人都是给太子殿下供钱的奶牛，叶大人不可能放着不管。

　　果然，叶大人眯起眼睛，看起来很不喜欢这种威胁，不过最终他还是让步了：“钦差大人如果能保全几百条性命，本官没理由阻拦。”

　　“那就这么说定了！”越九霄向叶大人一抱拳，就此别过。

　　叶大人冷哼一声，对越九霄的轻慢之情更甚。他原本以为越九霄会要求一些更过分的事，比如放过姜绮罗，没想到他只是要救山寨里的平民而已。

　　真是高尚的情怀啊！不过，当官不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岂不是证明他很傻？

　　越九霄急匆匆地跑回监牢，恰好姜绮罗睡醒，她不由得一惊：“你一直都没走？”

　　越九霄没有解释，就让这个美好的误会保持下去吧。他向姜绮罗伸出手：“你堂叔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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