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绮罗请宋老板吃饭的地方就是那个酒楼云集、会馆众多的欢乐场，源家的无寒斋也在这儿附近。

　　既然都已到了这个地方，姜绮罗没理由不去拜访一下，顺便把涵儿接回来。

　　是的，姜涵最近经常被越九霄带到源公子的地方，越九霄说是那里文人雅士众多，可以让涵儿受些熏陶。姜绮罗不确定这是不是越九霄偷懒不想教书的借口，不过姜涵跟着串了几次门，确实有了几分改变。若说这孩子从前是个暗藏心事的小大人，现在更像是从容优雅的名士，姜小姐留在涵儿身上的高贵气质终于如石中之玉一般被打磨出来。

　　无寒斋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因为国孝将过，街道上比源铭刚开店时更要喧闹些，停车驻足看阁楼美人的也就更多了。

　　今日阁楼上的模特是一位抚琴的美女，琴声孤高，人更孤高。美人穿着白绫做成的曲裾襦裙，披着银灰色的披肩，鬓角簪一朵盛放的玉兰，完美无比地呈现出了源家布料的美感和气质。

　　姜绮罗必须要赞叹源铭的审美，论起作秀，他天下第一。

　　进了无寒斋的雅阁，姜绮罗意外地看到了梁曦公主，公主正和涵儿玩着游戏，大约就是贵族宴会上那些覆射投壶之类，源铭摆下的这个清雅之地自然少不了贵族喜爱的玩乐。涵儿从没见过这些，玩得很起劲。姜绮罗不禁问道“公主怎会在此？”

　　梁曦公主把手里的玩具放下，笑道：“我是来找九霄的，结果看到了你儿子，忍不住想找他玩儿。”

　　姜绮罗笑着，却也忍不住皱眉头，涵儿满打满算才四岁出头，公主能和他玩得来可真奇怪。

　　姜涵跑过来抱住了姜绮罗的手：“娘亲，我今天见到了好多厉害的夫子，他们就像老神仙一样！对了，娘亲，他们提到的好多书我都是第一次听说，我能买来看吗？”

　　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可以的事了，姜绮罗忽然觉得越九霄这放羊式的教书方法很好，涵儿比一般的孩子脑筋灵光多了，逼他去读古人定死的那几本四书五经简直是磨灭他的天才。

　　源铭敲敲门走进来，他刚刚送走了一批来他的贵宝地清谈的儒生，虽然是只几个没有功名的书生，但每个人家里都是有背景的大家族，花钱也是绝不手软的。源铭就喜欢这样的客人。

　　他对公主敷衍地拱拱手，问姜绮罗道：“听说你有事要请教我？”

　　姜绮罗把刚刚十分对不起宋老板的事情讲了，叹息道：“京城这边的事一忙，我就顾不上染坊那边了，事情千头万绪，我真怕管不过来。”

　　源铭摆弄着他的折扇，说道：“姜绮罗，你必须有所取舍。是靠三匹已经成名的金纱吃一辈子，还是投入全力做属于你的新布？你只能选择一样。”

　　姜绮罗知道源铭说得在理，虽然这一次她可以及时通知染坊赶制给宋老板的金纱，可是将来总有一天，姜绮罗要为自己的店铺生产布料，到时候她真的还能挤出时间帮宋老板做金纱吗？

　　没想到，当初助她一鸣惊人的金纱，今日反而成了沉重的枷锁。

　　放弃吗？因为曾和宋老板定下契约，“云濛”“香梦”“真容”三种布料只在他的布庄出售，所以若是不再供货给宋老板，这三种布就在市面上绝迹了。人们的记忆很短暂，每一年都有无数新布料涌现，不需要多久，便不会有人再记得绮罗坊曾有过金纱。

　　那终究是霍师父倾心研制，姜绮罗从生父手中夺回名声的布啊！

　　梁曦公主见姜绮罗愁容满面，对源铭不屑道：“你只是在吓唬姜小姐吧？你怕她的布比你的更风光，所以变着法要她放弃，对吧？”

　　源铭不知是笑得发抖还是气得发抖：“她的布比我的风光？呵呵，算公主殿下没见识。织染大会上绮罗坊的布只得了个榜眼，公主可猜得到谁家的布是状元？”

　　“什么织染大会啊，肯定都是暗箱操作！”公主真是久在宫中，看惯了各种黑幕。

　　他们两个一旦开始吵架，屋里从姜绮罗到端茶小厮都自动地退散，涵儿虽不明白，也被姜绮罗拽走了。

　　回去的路上正遇到策马而来的越九霄，他是来送涵儿回家的。既然与姜绮罗母子遇到了，正好三人同归。

　　越九霄把姜涵抱上马鞍子，涵儿在村子里时学过一点点骑术，独自坐在马背上已经很稳当，不过姜绮罗总是很担心，跟在马鞍子旁边，生怕涵儿有个闪失。

　　越九霄问道：“涵儿，今天在源公子这儿玩得还开心吗？”

　　姜涵重重地点头：“开心，公主殿下什么都会玩，真厉害！就是公主殿下总问我奇怪的问题。”

　　姜绮罗问他：“奇怪的问题？比如？”

　　“比如我爹是谁，长什么样子。娘，公主殿下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

　　那是因为他们都在问姜绮罗。就因为不肯交代涵儿生父的身份，所以姜小姐才一个人承担了后果。

　　姜涵的生活里都是女人的身影，娘、奶娘、春草和阿金，他觉得日子过得很正常，所以从没有想过他缺少一个爹。

　　直到今天他被梁曦公主的问题敲醒：“娘，我爹究竟是谁？”

　　这是对姜绮罗而言最可怕的问题，不在于问题背后有多少站在道德高地上的拷问，而在于发问的是姜涵，他有资格知道亲生父亲，这问题更可怕于——姜绮罗不知道答案。

　　不仅姜涵在看着他，越九霄都停下了脚步，等着她的答案。

　　曾经他是真不在乎姜涵父亲是谁的，那个男人只是他跻身之地女主人的不怎么靠谱的情夫。但是现在，情夫成了他的情敌，这就不能不过问了。

　　姜绮罗被两道灼热的视线盯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这三个字，对不起姜涵的天真，也躲不开越九霄的精明。

　　她真的不知道如何作答了，她望着姜涵亮晶晶圆滚滚的一双眼睛，有点哀伤地问道：“涵儿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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