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黄公公的刻意安排，姜老爷退下之后，就到了姜绮罗登场的时候，他好像是有意让两位姜老板一较高下，不过他事前应是不知两人的布如此相似，更让这场对决火花四溅。

　　黄公公命人将瑞锦庄的布收起，对姜绮罗笑道：“另一位姜老板，请吧。”

　　高老板端起茶杯，喝茶时发出呼噜噜的声响，粗鲁至极也无礼至极。他想要表示的只是他看不上姜绮罗而已，只是祁王在场，他不能明言，所以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不屑。

　　祁王皱了皱眉头，不过对这等小事，他还真不能一般见识。

　　姜绮罗有如浑然不知，对柳枝示意一下，让她把布铺开。

　　“祁王殿下，二位奉御，绮罗坊今日进献的可巧也是一匹蚕丝织的纱。敝店的金纱曾有白色名为云濛，紫色名为香梦，深青名为真容，今日呈上的江南织染名匠霍先生新染出的浅灰色。”因为时间紧急，姜绮罗也没有找越九霄帮忙起个好名字，不过尚衣局不是寻常买家，不会被一个花哨的名字迷惑，要打动他们，唯一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布料好。

　　“敝店曾因织花的麻布得了些虚名，所以便琢磨着将两种技法融合，在金纱的基础上增添了一层图案，请二位奉御钧鉴。”她伸出手掌，指向织着三足金乌的地方，“布面上的图案是从一本古籍上翻查得来，民女以为，三足鸟的图案霸气凌人，与浅灰的素雅柔和互为补充，刚者愈刚，柔者愈柔。”

　　黄公公嗯了一声，走上前来细看。他用布满褶皱的手抚过布面，说道：“纹理平整，质地柔滑，”拿起来稍作掂量，又说道：“质地轻盈，几如无物。这颜色也不错，清淡素雅，固然寡淡了几分，但是丝线本身的光泽却弥补了色泽上的不足，可称上品。”

　　叶姑姑笑道：“哟，我可是甚少听到黄老您说这么多话。”

　　黄公公笑起来，姜绮罗离他近，能看到他已少了两颗后槽牙。黄公公说道：“我这人叶姑姑也知道，一看到好料子就收不住话头。”他刚刚看瑞锦庄的布料时就只是随声附和地夸赞两句而已，在他眼中绮罗坊和瑞锦庄的布孰高孰低已经不需要明言。

　　祁王轻声笑道：“姜绮罗，黄公公可是轻易不夸赞人的，还不谢谢他？”

　　姜绮罗确实感激这位抬举自己的太监，她正要道谢，叶朝瑾却充满好奇道：“什么样的布能让见多识广的黄老都赞不绝口？我可要看个清楚。”

　　她袅袅婷婷地走到长案边上，柔媚的烟波一下子变得精明凌厉起来，姜绮罗却不怕，经历过叶姑姑这等毒辣目光的检验，她的新布才算被真正认可了。

　　叶朝瑾用手指捻着金纱，轻声道：“尚算光滑，可惜蚕丝不是最上乘的，不然还可更轻薄。”

　　黄公公有如向上司进言一般客气地说道：“因为国丧的事，皇后娘娘最近一直在佛堂，陛下也受影响，穿衣用具都爱肃穆之色，咱家看这匹纱的成色很对皇上和娘娘的胃口。”

　　其实姜绮罗正是如此考虑的。虽然源公子说她最多也就是混个末等，但是她不能将目标定得如此之低，所以她自打开始设计新布时瞄准的就是皇帝与皇后的喜好。她倒是没有向源铭那样就着太孙逝世的事做文章，她只是觉得年长之人不爱穿红着绿，所以染一个清净淡雅的颜色最好。好在这想法虽然不是完全对路，但还差之不远。

　　叶朝瑾没有回答黄公公的话，而是继续绕着长案慢走，待到行至三足鸟纹样那边时，她停住了，染着凤仙花红的指甲重重地敲在纹样上：“可真是别致的花样啊。”

　　姜绮罗上前一步解释道：“师父说这是背负太阳的三足金乌鸟，民女觉得这是祥鸟，图案又颇精致，就织在布上了。”

　　叶姑姑嘴角又浮上笑意，却是冷笑：“黄公公，您说得还真是对，这布果然就该给皇上皇后用。”

　　黄公公察觉到她话中的机锋，陡然变了脸色，低头又看看姜绮罗的布，忽地合上眼睛，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姜绮罗不知道黄公公看出了什么，只是觉得周遭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她已经从来时小太监受罚一事见识了宫里人杀鸡儆猴的手段，叶朝瑾明着是在对黄公公说话，真正要指责的是姜绮罗。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寂静至于沉闷，祁王凝视着长案边，却不说话。最受不了这诡异气氛的是源公子，他一拍桌子喊道：“这布哪里出问题了，二位奉御倒是说呀！”

　　叶朝瑾哼了一声，回到她的位置上坐下，冷声道：“姜绮罗，你可知罪？”

　　姜绮罗茫然地站在那儿，黄公公唉声道：“你为何要用这个纹样？既然知道三足鸟是背负太阳之神鸟，那便是天子的象征，又岂是你一介草民能私下使用的？”

　　姜绮罗呆住了，她知道老百姓不能绣龙凤，不能穿明黄，其实他们也绣不起穿不起，但三足鸟也是禁忌，她还真是不知道。“民女无知，还望二位奉御宽恕。”

　　高老板听了这话笑出了声：“连皇家的禁忌都不知道，还来竞争皇商呢？简直笑掉我的大牙。”

　　黄公公叹气道：“这是大不敬之罪，岂是我们两个小小的奉御能过问的？”

　　大不敬？就算姜绮罗再不通法律也听说过这沾之必死的弥天大罪。她可不想被扣上这个帽子，连忙辩解道：“公公明鉴，民女织这匹布本就是要进献给天子的，皇帝陛下有什么用不得的？”

　　“姜绮罗你闭嘴！”源铭大喊一声：“还不快点跪下！自己掌嘴！”别说姜绮罗还不是皇商，就算她已经够格给陛下上供了，用龙凤一类的图案还要尚衣局首可呢。偏偏她还不知这事儿的轻重，源铭真不明白，姜绮罗琢磨染法的时候脑子挺灵光，怎么在大节上反而这么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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