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刹那的对望，却好像长的如同一生一世。在一生的这边他对望着她，三生石畔都好像写上了名字。

　　路之晴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悸动，此刻好像沉到水底的石子又浮上了水面，将水面砸出一个大窟窿。

　　秋凛睿很快别过头去，路之晴觉得他冰山一样沉静的脸似乎有了一丝裂缝，不知名的情绪就从那裂缝中流出来，汇成了红烛间的细密波光。

　　秋凛睿并没有拒绝路之晴为他掌灯，继续往前走，有人帮忙掌灯看得更清楚，拿出来也更方便，这儿一想，又突然觉得一个人的日子的确难耐，身边连盏灯之人都没有。

　　慢慢的往前走着，空气中只有布料摩挲的声音，像是尾蝶细语，秋凛睿和路之晴穿过长长的书廊，都是静默不语。

　　路之晴终于说了一句话，却是疑问：“你怎么有这么多的书？”

　　许是这一夜太像一场梦境，秋凛睿缓缓的说出口：“从小就喜欢书。”

　　声音依旧冰冷，但路之晴觉得这声音的冰冷也如同神情的冰冷，都依旧破开了一个口子，从里面流出不知名的情绪，流出涓涓的细流。

　　“为什么这么喜欢书啊？”

　　秋凛睿抬起头，眼神空茫辽远，像是在回忆许久以前的事情，道：“小时候我待在皇宫里，皇兄们都有陪读，唯独我没有，每日从学院出来，皇兄们都与伴读戏耍，我便与书卷为伍。”

　　第一次听见秋凛睿说这么多话，而且是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是对路之晴一个人说的，路之晴未免有些受宠若惊，声音伴随着木屐敲打在地上的声音：“难怪你学识渊博。”

　　秋凛睿微微一笑，从侧面看起来是惊若天人的弧度，说道：“我只是喜欢书，这里的书，我也没有全看过的。”

　　这里藏书量这么大，一看也知道不可能全部看完，路之晴不由的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买呢？”

　　“喜欢，就留在身边。”一句话平静的说出来，却斩钉截铁，喜欢的东西，就要留在身边，不愿意被他们夺走，哪怕留下来自己也无法拥有。

　　这性情从来如此，从少年成长为今天的睿王，他都一直固执的坚持心中所爱，固执的捏在手中，不怕它因此而碎裂。

　　好霸道的人。

　　路之晴这样想，不过也理解，他的霸道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了，便问道：“你最喜欢什么书？”

　　秋凛睿想都不用想：“山海经。”

　　《山海经》路之晴知道，《山海经》是中国先秦古籍。一般认为主要记述的是古代神话、地理、物产、巫术、宗教、古史、医药、民俗、民族等方面的内容。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路之晴也没少拿来翻，可是这种书籍在古代简直相当于一部童话，路之晴不可思议的看着秋凛睿。

　　没想到这样的冰山脸最喜欢看的一本书竟然是童话，路之晴不由得笑起来：“你也喜欢山海经啊，我最喜欢精卫填海，你呢？”

　　秋凛睿的手本来伸向一本古册，听路之晴的话回过头来，像是有些惊讶，惊讶却沉在平静的深处：“你看过山海经？”

　　路之晴本来还想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生在古代，而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缺德的人可不多。

　　就算前王妃是名门闺秀，也应该只看过《女则》《女训》一类，识得几个字，晓得三从四德也就是了。

　　怎么可能会有哪家的闺秀读过这类古书，还是这些神仙鬼怪的故事，莫非是想将自己女儿教的怪力乱神不成。

　　何况看路之晴的言谈举止，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家闺秀的模样，越看越像个山野村妇，这样的人竟然看过山海经，如何的难以置信。

　　路之晴也明白了这一点，但一点也不想否认，却好像是存心要让秋凛睿惊讶，要看看那冰山深处究竟藏着些什么。

　　故意说道：“我不止看过山海经，还看过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丛书，四大名著。”

　　秋凛睿果然很惊讶：“四大名著？”

　　路之晴这才发现说漏嘴了，这个时候哪来的什么四大名著，那都是后来的书了，赶紧圆话道：“没什么，是我家乡的书。”

　　路之晴的家乡俨然已经成为这个小圈子的未解之谜了，秋凛睿不像岳纤涵好奇心深重，也不会去刨根问底，就随她过去了。

　　又想起方才的话，问道：“你当真看过四书五经。”

　　“四书指的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指《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我当真看过。”路之晴一定要证明了自己才罢休。

　　路之晴虽然是画手，一心沉醉于古风美男，曾经也一度着迷于古代文化，为了和古风美男更加亲密友好接触，路之晴可没少往这方便专研，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场。

　　秋凛睿的惊讶已经从平静的深处慢慢浮了上来，这些浮上来的才是真正的惊讶，四书五经都是科举要读的书。

　　路之晴一介女流，一不考取功名，二不保家卫国，只不过是嫁个人家相夫教子而已，读什么四书五经。

　　但正是因为如此，秋凛睿才更加刮目相看，他虽然生在帝王家，从小接触完整严格的封建传统教育。

　　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天子与百姓平等，君王与臣子平等，男子与女子平等，一切皆而平等，并不注定的贵贱之分。

　　路之晴敢突破一切学四书五经，秋凛睿的眼底浮上了一些更深的情绪，侧过身子道：“我也喜欢精卫填海。”

　　路之晴这才想到秋凛睿是在说方才山海经的事，反射弧也太长了，现在才想起来，道:”为什么呢？”

　　秋凛睿这一夜话格外的多，似乎从来也没有这么畅快的与人聊过，道：“因为精卫坚韧不拔，明知填不尽沧海依旧义无反顾，不曾放弃。”

　　路之晴借着灯光看清了他那一刻眼底的茫然，突然想起了外界关于睿王与太子争夺皇位一说，心里“咯噔”一声。

　　从前看多了宫廷尔虞我诈，兄弟反目成仇的故事，都以为皇子个个心狠手辣不折手段，只要能登上高位不惜踩着兄弟的尸骨。

　　而一开始来到睿王府，路之晴也是这样看秋凛睿的，秋凛睿没有任何理由，便说路之晴是东宫派来的奸细。

　　心肠多疑至此，怎么可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这一刻秋凛睿眼底的茫然像是林中浓密的雾气，路之晴隔着这一层雾气去看他。

　　如同林中一只受伤的麋鹿，为了保护自己在外面筑上层层坚冰，然而在那坚冰深处，依旧是赤子般灼热的灵魂，一样会茫然会无助，会露出自己的鲜血淋漓。

　　这是路之晴第一次看见他的茫然，从前的他都是那样霸道坚毅，还以为他也是钢铁的内心，听完他这些话，路之晴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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