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
今儿的雪似乎格外的大, 安贵人坐在窗前, 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雪花发呆。
这宫中挨齐挨得住满了人, 左边是两个庶妃, 还有宜贵人也住在这里, 平日里她们三人欢声笑语的, 将她一个漏在这。
这钟粹宫, 旁人都说是被人遗忘的宫殿,这里头住的人,都是无宠的。
也就宜贵人攀上了皇贵妃之后, 殿中才有了点热乎气。
安贵人发着呆,突然发现梁九功打着青竹伞在前头走着,而后头的小太监手中托着托盘, 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
一时之间, 寂静的钟粹宫肉眼可见的喧闹起来。
郭络罗氏倒还忍得住,却也转身看向自己的大宫女, 矜持的问:“我的妆容可还精致?”
大宫女仔细的端详, 给与肯定的答案。
宜贵人就笑了, 宫中的女人啊, 时时刻刻都将自己收拾的光鲜亮丽, 就等着机遇掉在自己头上。
这么一想, 又觉得不对。
若是招人侍寝,必然是敬事房的奴才过来,和梁总管可没有什么干系。
立在窗棂下等着, 宜贵人适时的沉寂下来。
而另外两个小庶妃, 就没有这么稳重的性子了,喜气洋洋的出来,就要迎接梁总管。
梁九功客气的打过招呼,往偏殿扬长而去。
那里住着安贵人李氏。
两个庶妃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朝着偏殿的方向冷哼一声,扭着腰肢聚在一块,隐晦的注意着偏殿的动静。
安贵人在看到梁九功的那一瞬间,心中是有些惊喜的,梁总管是皇帝的脸面,哪里有皇帝,哪里才会有他。
而她刚使了计,转瞬梁九功就找上门来,可是要见她?
见面就有三分情,她的目的不过是免去死亡罢了,一点都不贪心的,那皇太子如今熬过天花,储君的位置更稳了。
梁九功居高临下的看着静坐的安贵人,笑道:“您今儿有福了,皇上吩咐了,给您一个体面的去法,鸠酒和白绫,您看着选一个。”
安贵人脸色煞白,顿时委顿在地,内心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起身抓着梁九功的衣摆哀求:“我戴罪立功了啊,怎么就成了催命符了。”
梁九功不语,朝着小太监摆摆手。
她拿先皇后的事,去刺激皇贵妃,真的觉得自己是日行一善了?合着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小太监恭谨的立在旁边,手中的托盘上,左边摆着鸠酒,右边摆着七尺白绫。
“您请便。”
小太监年岁不大,约莫也就十来岁。
李氏眼泪汪汪的抬起头,轻声问:“你叫什么?”
“奴才……魏珠。”
小太监声音带着少年的清亮,特别好听。
“纵有魏珠照乘,未买得流年住……好名字啊。”李氏含泪抬眸,迷蒙的双眸似有千言万语,最后说了最无关紧要的一句。
魏珠沉默,只是将托盘往她跟前摆了摆。
李氏的视线扫向鸠酒,这东西喝下去,肠穿肚烂,疼的面色扭曲,最是丑陋不过。
一边的白绫很好看,可是套在人脖子上,勒的脖颈青紫,舌头伸出来,面色定然也是再扭曲不过,实在是……
闭着眼睛摸向鸠酒,这个断气快一些,好歹没那么多的痛苦。
梁九功一直笑吟吟的等待着,好像送来的不是死亡,而是美味的御膳。
为着她,梁总管挨了多少责问,多跑了多少腿,若不是最后查出来了,他总管的名头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害他至此,李氏这一遭,是逃不掉的。
李氏苦笑,看着他古井无波的脸庞,颤颤巍巍的伸手,端起鸠酒,一口灌在口里,从此安贵人落幕。
梁九功看着她涌血无数,闭着眼睛倒在几案上,这才转身离去。
魏珠冲着外头招呼:“安贵人殁了,快去安排。”
李氏的大宫女脸色煞白,贵主子没了,下一个便是她,毕竟主子做事,下头人总要跑腿的,而她做过的事,数不胜数,她自己都不记得替李氏做过多少事。
也不用旁人说,那大宫女捡起地上的白绫,往梁上一挂,这便一了百了了。
消息传到景仁宫的时候,顾夏正搂着胤禛,喂他吃胡萝卜面条,龙须面煮的软软的,里头撒上剁碎的胡萝卜,一点点的甜,他西里呼噜的能吃一大碗。
胃口棒棒的胤禛,在筷子还没有伸过来的时候,就张着自己的小嘴巴,迎接面条的到来。
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饭碗,比瓜娃子还要护食一些。
只要顾夏将筷子转一个弯,有往自己嘴巴的意思,他就虎视眈眈的,那小眼神奶凶奶凶的。
胤禛吧唧吧唧小嘴,像是小鸟一样张大,等待着额娘的投喂。
“啊,不着急哦,还有好多的。”顾夏安抚的说了一句,给他喂了一口汤,胤禛嘴巴里含着汤呢,小眼神已经飘到碗里了。
曹嬷嬷在一旁喜气洋洋的笑,轻声道:“看着孩子吃东西,真暖心的紧。”
那种饭碗就是全世界的感觉,哪里暖心了。
连她这个额娘都不给吃一口的,简直了。
顾夏心中有些不满,放下饭碗点点他光洁饱满的额头,笑骂:“小没良心的。”
胤禛讨好的亲亲她的手指,特别的乖巧。
水灵灵的两只大眼睛带着孺慕望着她,顾夏瞬间觉得,臭小子也有暖心的时候。
“真……”乖。
“尿了尿了,嬷嬷快拿垫子来。”顾夏看着自己身上的袄子,心疼的要命。
这是羽绒的啊,她废了多大的价钱,才得来这一件,结果被瓜熊娃子一泡尿给浇了。
“这么大了还尿裤,羞羞羞。”
胤禛一点都不知道羞,还摸了摸自己尿湿的地方,高兴的咯咯笑。
小孩子就这样,吃饱了就尿,一点功夫都不带耽搁的。
在这么慌乱的时候,香襦神色郑重的进来,见胤禛小阿哥被抱下去,才小声道:“李氏殁了。”
顾夏怔了一瞬,轻轻的哦了一声。
转瞬有些头疼,这样的天,她还要跑前跑后的忙活丧礼,还能不能好了。
可是她跟个死人也计较不起来。
大雪还在下,门口已经结成溜冰了,顾夏试探着往外头走了走,就被冷风吹了一个跟头。
刚要撩帘子进屋的功夫,就见二门处走过来一个小太监,不过十来岁的样子,眉眼秀致,缓缓而行。
看到顾夏之后,先笑得露出两个酒窝,远远的请安了,走进了才轻声道:“奴才是梁总管的徒弟,贱名魏珠,万岁爷交代了,说是李氏的事儿,不必娘娘辛苦,交给奴才去办便是。”
“照着什么规格来?”
顾夏好奇,多问了一句。
这是不打算大办的意思了。
“万岁爷说了,李氏因罪而殁,从简就是,这些时日天儿不好,您好生的休息着。”
顾夏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从手腕上撸下一个金镯子,塞到小太监手里,笑道:“拿去买糖吃,你这样的年岁,还是孩子呢,且对自己好些。”
魏珠躬身接下,甜甜的道谢之后,迎着风雪又离去了。
就站这一会儿的功夫,顾夏就觉得自己手冻得冰凉,这天儿实在是太冷了,也不知道百姓的日子怎么过。
“今年冷,给宫女太监的炭例加一分,别冻病就不好了。”
顾夏想了想,吩咐道。
这一次皇太子事件,内务府、各大包衣在宫中的得力人物,落马了不少,而适当的提拔几个太监,形成互相博弈的局面。
而不是以前那种,包衣一面倒的趋势了。
好几个管事她都有些不熟悉,还在磨性子,不过他们的日子肯定好过,就怕下头的小宫女、小太监不好过。
海宁垂眸应了,接着遣小太监去内务府传话。
“主子慈悲,时刻念着奴才们。”海宁立在一旁,缓缓说道。
顾夏诧异的觑他一眼,什么时候,羞涩的海宁也会拍马屁了。
她一看,海宁就有些羞涩了,摸了摸鼻子,不顾耳根烧的通红。
想到李氏,顾夏就想到皇后,心情就有些低落,轻轻叹了一声,打不起精神,低低的道:“去承乾宫瞧瞧枇杷树去。”
说着打上青竹伞,在前头走,海宁跟在后头,看着她的背影,无端的觉得,她的背影略有些落寞。
顾夏觉得有些冻耳朵,停下戴上兜帽,将小脸遮得一大半,这才接着走。
刚转过夹道的功夫,就见路两旁有小太监热火朝天的铲雪,只是通往承乾宫的方向,被众人排在最后,这会儿还铺了一地的雪,脚踩上去,瞬间漫过脚踝。
顾夏走了几步,觉得有些不成,雪灌到短靴中,瞬间就化成了水,难受极了。
远远的看着承乾宫的牌匾,好似有一个宫装丽人,身上是藏青色直筒锦袍,梳着简单的小两把头,簪着素雅的通草绒花,后头跟着十来个奴才,含笑等候她的到来。
顾夏捏了捏拳,那是她们的初见。
再一眨眼的功夫,面前哪还有什么宫装丽人,只有冰冷的雪景。
漫天的白,只有厚重的宫墙是深红色的,也是唯一的亮色。
小太监没看出来带着兜帽的贵人是谁,却认出来她身后跟着的海宁,都赶紧行礼问安,放下手中的扫把立在一旁。
顾夏摆摆手,轻声道:“起身吧,都辛苦了。”
说着看向最近的一个小太监,他年岁很小,双手肿的跟萝卜似的,拿着的铁锨跟他身高差不多,憋的小脸通红,也没有偷懒一刻。
“等会儿煮点姜汤送过来。”顾夏轻声吩咐,既然被她看到了,就不能就这么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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