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安安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伸出手，紧紧攥着她，给她鼓励。

　　“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不。”白嫣嫣摇头，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狄安安，“是我说想要知道真相的。既然那真相近在眼前，哪怕是断脰决腹，我也一定要听完。”

　　狄安安点了点头，这才是她认识的白嫣嫣。

　　世事不公，要她遭此厄运。先是父亲妾室用毒害她，再是长姐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被人杀害，如今，却又发现自己的父亲，竟是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的凶手！

　　她安抚似的搂过她，抬起眼眸，看向监牢之中的白沉声。

　　“白老爷，不知道您现在，可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

　　白沉声猛然转身，双眸之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面目狰狞！

　　“你以为我愿意？你以为我愿意让周氏那个贱人享受我白家的世代供奉？”说到这，他的语气骤然悲伤起来，“你可知，他们当年将阿瑶拖到路上毒打时，并不仅仅让她失去了我们的孩子。当时不知是谁，竟用了耕地的爬犁，毁去了阿瑶的容貌！”

　　狄安安蹙眉，就算是容颜被毁，和白沉声不将她葬入祖坟有什么关系。

　　“阿瑶没了孩子，没有了生育能力，更没有了容貌！周际趁着夜深人静的，将阿瑶拖去了乱葬岗！幸好当时有一名村妇将她救下，细心照料。村妇有一子，可惜生来痴傻。村妇将她救回去，也是因为想她做自家儿子的童养媳。”白沉声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狄安安蹙着眉头，对于白沉声的解释，她是越发找不到重点了。反而是白嫣嫣，好像抓住了白沉声话中的重点，开口问道。

　　“所以说，当年我见到的那名老妇，并不是陈夫人？”

　　话音未落，白沉声便大笑出声：“你说的不错！我的阿瑶，怎么会苍老成那般模样。她一向是最爱美的！我根本无法想象她红颜暗老的样子！”

　　狄安安瞬间抓住了他言语之间的漏洞：“陈氏死了！她在当年就死了！你不将她葬在白家的祖坟之中，是因为你根本找不到她的尸首，你只能将牌位立在周氏的墓地上！”

　　狄安安淡笑摇头，她竟然没有想到这件事。她以为，他掌握住了足够的证据证明今岁年初去世的就是陈氏，却没想到白沉声这手移花接木玩的比她想的还要好，竟将她都给糊弄了过去。

　　她小声自嘲道：“是我太自负，却忘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白沉声诧异地看了她一样，却很快恢复原样。

　　“周氏一向身体康健，周际在当时又是我的好兄弟。我没办法对外宣布周氏暴毙，只得将她草草埋葬，又找了个替身，来维持白府的一应事宜。”白沉声颇为自得，“可即便是现在，我也不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按捺住内心的愤怒，将周氏毒死。白夫人的位子，只属于阿瑶！”

　　“不是！”白嫣嫣双眼通红，语气中充满了委屈和不忿，“娘亲哪里对不起你，你要杀了她！”她不再称呼白沉声为“父亲”，眼中充斥着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愤怒不已！“娘亲在生的时候，我虽不过五六岁，却也记得她是一个多么温婉的人。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她以那样痛苦的死法死去！你怎么忍心！”

　　“我怎么不忍心！我有什么不忍心的！”白沉声猛地扑了过来，将木制的栏杆装得闶闶作响，“你又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阿瑶那一胎是个男孩儿！男孩儿！”他嘶吼道，“周氏那个没用的，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她生那么多的女儿有什么用，啊？”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状若癫狂：“阿瑶给我怀的，可是个男孩儿！是男孩儿！你们姐妹两个，最后都是要嫁人的，最后谁来继承我白家偌大家业！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永远登不上台面！”

　　“够了！”狄安安厉喝一声怒视着白沉声。

　　白沉声被她喝的一愣，他看着狄安安凛冽的表情，双腿顿时一软，跌坐到地上。

　　狄安安见他这副样子，拉起白嫣嫣的手，道：“嫣嫣，我们走吧！”

　　白嫣嫣瞥了一眼坐在地上，有些失魂落魄的白沉声，毫不留恋地点头。

　　太阳藏回了地平线下，清冷的月亮高悬于漆黑的天空之上。一阵冷风吹过，白嫣嫣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狄安安见状，在一起将她揽了过来。

　　“冬天来了，你也该加点衣裳。”

　　白嫣嫣不理她。

　　狄安安有些诧异，她将白嫣嫣板了过来，看着她红肿的双眼。

　　“傻丫头，你怎么了？”

　　白嫣嫣还是不说话，只是红红的眼眶之中，又有泪滴似要落下。

　　“你别哭啊！”狄安安顿时无措，“你爹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你呗，你看，我爹娘也不喜欢我，我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

　　“安安，你说，咱们女孩儿就真的像他说的那么没用吗？”

　　“怎么可能！”狄安安扬起声音，“嫣嫣，要是连你都看不起你自己，你还能奢望谁能看得起你呢？女孩儿又怎样，只要有能力，一样能成就一番大事！”

　　白嫣嫣仰头望着她，眼中仿佛映衬着天空之上的点点星芒，熠熠发光。

　　“对了嫣嫣，明日我会带人去城外的别院将被拐走的儿童带回来。你……”狄安安突然说到。

　　鉴于她已经推断出了这一切都一切，都是白沉声为了让她抓周际而设下的局，所以，她怀疑那些被拐走的孩子，也同样是被白沉声藏了起来。因此，她之前就派了人跟着白沉声，发现他每天都一定回去城外的别院一趟，手中还会提着大量的食物。

　　那些孩子被白沉声藏在城郊别院的可能性极大！

　　明日，她就要带着人去将那些孩子救出来。但是那毕竟是白府的地方，若是落了锁，他们必然无法进去。

　　听狄安安这么说，白嫣嫣自然也猜到了在京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人口拐卖案也是自己父亲做下的罪孽。她抬袖擦干了眼角的水珠，对狄安安说到：“好，等过一会儿回府，我就让人把钥匙给你送过去。至于我……”她顿了顿，而后苦笑道，“我就不去了。”

　　狄安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她点了点头，“好，我找人送你回去。”

　　白嫣嫣“噗”的一下笑出声，“我自小在京里长大，就这么几步路。我有什么不认识的。更何况，出了大门就有府里的奴婢和车夫在等着我。还是说，你怕我想不开，半路跑去跳河？”

　　“怎么会！”狄安安尴尬地挠了挠头，她指了指漆黑的天，“这不是天黑了，我怕你一个姑娘家的，不安全。”说完，也不等白嫣嫣接话，径直抓了一个巡逻的衙差吩咐道：“这位哥哥，劳烦您送白小姐出去一下。”

　　那人点头应是。

　　狄安安抱歉的朝着白嫣嫣笑了笑，“明天事儿多，我还得去前院找父亲商量一下。就不送你出府了。你可别忘了差人来给我送钥匙啊！”

　　“放心吧，忘不了！”白嫣嫣叹了口气，“你都说了好几遍了！”

　　说罢，便跟着衙役向府门外走去。

　　狄安安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下一松。却又被另一个声音吓了一跳。

　　“嘿！老野猫，你在这做什么？”

　　这熟悉得对白，熟悉的声音，她不用看就知道是沈墨那个混蛋！

　　这男人抓了她的人犯，又是好几天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她可还生着气呢！

　　可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到底在生个什么气！

　　她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沿着小路径直走开。

　　“喂，老野猫，你别不理我啊！”沈墨见状，连忙抬步跟了上去。

　　走到院落中央，狄安安终于停下脚步，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却也红了眼眶。

　　“老野猫，你怎么了？”沈墨看着狄安安通红的眼眶，不由得慌了手脚。“你别哭啊”

　　他慌乱的拭去狄安安已经淌下的泪水，“老野猫，你明天可就要去将那些孩子带出来了，你哭什么啊！”

　　“沈墨，你生来富贵，前途光明。我虽生于官宦人家，却从小过得温饱不济。我挑灯夜战翻看卷宗记录，疲于奔命地往返于各个受害者的家庭之间，我精疲力竭做成这一切，救出这些被困于白家别院的孩子，不只是为了给自己搏一条出路，更多的，也是为了将这些孩子安全带回。他们还那么小，正是长于家中，肆意玩耍的年纪。他们不该经历这些......”

　　狄安安摇了摇头。

　　“这仅仅是在京畿附近，大骁幅员辽阔。还有那么多的地方，那么多的贫苦的家庭。那么多的受害者我无法拯救，我只感到了深深地无力。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竟然这样渺小！”

　　听了狄安安的话，沈墨也陷入了沉默。

　　大骁建朝三百余年，现在确实也进入到了所谓的疲软期。

　　皇帝不过中年却杯弓蛇影，多疑猜忌；嫡子虽在，皇子夺嫡之心却越发膨胀；官员贪污腐败，无所作为者数之不尽！

　　若是当朝陛下驭龙宾天，后继之人没有中兴之才。大骁……也必然会走上如前朝一样的灭亡之路。

　　他凝视着狄安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老野猫，如果是你，你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你有了权利，有了资源。你又要如何改变这件事？”他停了一下，“你要知道，人口拐卖也好，重男轻女也好，都不是本朝才出现的问题。”

　　“我当然知道。可你也要知道，远古时代是母系社会，当时女性的地位，可是要远远高于男性的！若不是苛刻的宗法所致，何苦又那么多的人家将女儿如猪如狗般地对待。至于人口拐卖……”狄安安斜睨了沈墨一眼。“只要这社会一日不变，此事变一日无法禁绝！”

　　“小姐……”桃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狄安安身边，“这事儿不就是因为当年甘州大旱吗。自大骁建朝，前朝的那些腌臜事都绝了个干净。若不是当年甘州大旱，哪会有人打拐孩子的主意。”

　　“你呀！”狄安安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你傻你还不信，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

　　“是啊，”沈墨接口，“甘州的大旱只能算得上是导火索，说起来，也是因为人口拐卖无本无利，方法简单。再加上国内有着数个买卖市场，让人口贩卖一事变得尤为简单。”

　　“还有法制不完全和人们受教育程度低！”狄安安补充到。话音刚落，便看到沈墨赞同地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赞许，紧接着，又同样的红了脸。

　　狄安安别过眼神不再去看他，微微低下了头。

　　沈墨虽说脸皮厚的紧，此时也心虚地将眼神瞥向别处。

　　“咳咳……对了，”他尴尬的清了清嗓，“你明天带人去接完那些孩子，还有没有别的事？”

　　狄安安的眼神四下漂移，“没……没有啊。”

　　“那……”沈墨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女子面前有这样的感觉。“那我明天请你吃饭！”

　　他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也不等狄安安回应，连轻功都忘了使，飞奔着跑出了京兆尹府的大门。

　　狄安安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睁大了眼睛，久久回不过神。

　　“噗嗤！”桃枝捂嘴一笑，唤回了狄安安神游地灵魂。

　　“你这死丫头，笑什么呢！”狄安安咬着唇瓣，红着脸问道。

　　桃枝俏皮一笑，“我笑沈公子有意思呗，”她戳了戳自家小姐红红的脸颊，“倒是小姐，你脸红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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