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那天谢谢你,若是没有你,我们恐怕脱不是困境。”
花问情闻声转身,笑道“不必客气,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她一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仲春之后,温暖的河水上飘着的明丽桃花雪。
她找了个椅子坐下,端起茶几上的青瓷杯子先认真打量着,然后浅浅抿了一口。
“我私自逃出来了。”
“什、什么”江离差点跳起来
“因为我放火的事情,被关押起来了,那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你说的那些话,我决定要去找我的父亲,我相信他还活着。”花问情郑重道
“那你的亲人知道吗?”江离问
“我逃出来的时候,听说大魏与我南疆要讲和了,所以留了张字条,给我叔父,说我要出去外面找我父亲,就来到了这里。”花问情笑道
“那你今后如何打算。”江离问
花问情嘿嘿一笑,江离顿时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专程来找你的,在这里谁也认识,你放心,我会医术,不会白吃白喝的。”她声音清脆,如午夜林间的黄鹂,宛转吟唱。
“那好吧,我让人给你安排个房间,你既然会医术,那便去城内的药王庙看看,有没有可以做的事情吧。”江离心中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这些不安是来自花问情的到来,还是别的。她自身行走于朝堂便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如今又带着一个异族少女,她很怕自己连累她。但如今这种情形下,不得不将她留下。
一则那日若非她相救,她与贺兰寻二人不会轻音脱离困境。二则,眼前这姑娘是否是姜崇派来的细作,还未可知。而现在两国虽已讲和,但还处在敏感期,许多问题,还未得到实质性的解决,她虽是个代太守之职,但关系两国大事,也马虎不得。她叫人把花问情的房间安排在了与自己一个院的西厢房里,一则有任何动静,她都可第一时间知晓,二则,这院里子除了几个丫头,便只有她是女儿之身。
两人虽经历不同,种族不同,她对花问情确能产生一种亲近感。那个于春日暮色之下,倚靠在树上喝酒的少女,阳光斑驳的照在脸上,明暗不清,但又透着某种坚毅,总能让她联想起当年的自己。
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亦是如此,有的人相处多年,确不如,有些人的一面之缘。
至此,太守府里多了一位花神医,这女子,换了一身行头,背个药箱,跟着刘域到了药王庙里行医看病。
起初,因她的方子与治疗手法,闻所未闻,百姓大多不敢信任她,后来那一个短腿的男子,因失血过多,被胡子花白的大夫放弃后,花问情重新将他救醒时,众人才知晓,原来,这人也是真有两把刷子。
花问情的生意遂才好起来。时间不紧不慢的流淌着,如此时城外的雍河水,永州府上东黎与西黎的改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雍河的河道清理,也进入了最后的收尾。
两月后这日清晨,她从雍河边上转了一圈回来。看着平缓的河水在宽阔的河道里流淌,不再如发怒的狮子一般怒吼,心中甚是高兴。
在连绵了半月的雨,难得的放晴,这日,江离正在书房研究下一步的计划。
贺胧轻飘飘的从屋外进来,将一封粉色的烫金信封拿进来
“呐,给你的。”江离见那家伙近日来不阴不阳像是月信不调的样子,也懒得理会。
见江离不理会他,贺胧觉得自讨没趣,便溜着墙角出去。
她拿起那封火漆封口的信笺,突然有些小兴奋。上面虬劲有力,确又不失清丽之气的梅花小篆,带着丝丝墨香,雪白的宣纸,柔软如触手的云,边角上竟然有些新绿,仔细一瞧,竟然在是背面粘了两片海棠树的叶子。左右对称,上下正好。
单单是手中这封信,便也像极了贺兰寻品性,这人真是,连写封信也要画上属于自己的标签。
“荻庐馆前的海棠已经开了,南墙下的那株蔷薇也冒了新芽,梧桐的花期已过,落了一地的花伞。我让他们每日留心照顾,等着你归来时,便完好无损的完璧归赵。
前几日,张子萧带来了叶氏新酿的酒,我命南厢给收起来,埋于后院的梅树下,不许任何人偷喝,等你回来取出,给你庆祝可好。
梅园后院里梅花树,花已经谢了,开始长出青梅,等着你归来时,应该已长不小了。
现在永州应该已经进入雨季了,我让人带了些衣服,想来不日便可到达。南疆国书已呈,陛下对你的治理方案甚是满意,想来归期不远。
只是西北阳关一带,匈奴与柔然又进入了青黄不接的时期,近来动乱,已有苗头,怕是你归来后,我也不能陪你多久,便要出征。
烛黎的消息,还在查,最近于阴山下发现其踪迹,想来离抓捕归案期已不远。待到案结那日……
万望珍重
贺兰
永兴三年春书于梅园西窗下”
江离捧着那张淡香如云的纸张,如同捧着一份珍贵的瓷器一般。待到案结那日,怎样。
她的胸口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一般,咚咚的跳着,黄昏的园子里,桐花静悄悄的开放,偶有风吹过,花落下。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某种感情,在她不知不觉间,如天街小雨润无声。
花问情背着药箱从侧门进来时,便见江离蜷缩于南窗卧榻之上,傻笑着看着窗外。手里还拿着一张粉色信笺
“喂。”花问情悄悄跑到她身边,在她耳边喊了一声。
江离回头瞪她一眼。那花问情毫不介意,长笑一声道
“是那天救你那男人吗?”她笑兮兮的问道
江离有条不紊的收好信笺,见那人贱兮兮的问道,也不想理会
“今日的药王庙怎么样,百姓多吗?”
花问情见她有些脸红,还借此岔开话题遂道
“你害羞拉,哟哟,你们中原姑娘就是脸皮薄,在我们那里,若是哪里姑娘看上了族中男子,必然到山林中高歌一曲,然后大声呼叫那人的名字,让男子知道,若男子也有意于她,便回高声回应。之后两人便会找两颗相互缠绕的枫树,做为见证。”少女有些黝黑的皮肤,闪烁着青春的活力。
“这个,这样也可以?”江离诧异的咧开嘴问道
“对阿,好男人都比较抢手,你若不努力怎么抱得美人归,这抢男人阿,眼光一定要稳准狠,手段一定要黑凶快,否则就只剩下歪瓜裂枣了。”她做了个呲牙的动作,惹的江离一阵哈哈大笑。
门外梁上的贺胧若有所思的听着里面的对话,默默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心想着,要不要再给平城主子汇报的时候,要不要加上这么一段。翌日
天逐渐放晴,刘域带着一包茶叶喜气洋洋的来到太守府。
江离问“刘卿今日所来何事。”她想着,昨日,不是刚刚参观了西黎县的河道改制吗,今日这家伙又想让她去做什么。刘域喜的眉开眼笑,小心翼翼的拿出纸包,递到江离面前
江离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西黎东山上那片最为贫瘠之地出的,那另开辟出来的那块田地里种的茶叶,清明前已已采摘下来,现在已经过几道工序,做成了茶叶,我刚品尝了下,比我那块地里出的茶更好呢。”
“是吗?那恭喜刘卿了,得尝所愿。”江离笑道
“哪里,哪里,是下官下感谢大人,若无大人的支持,我的那些措施也都是纸上谈兵。无从实施阿”“我只是动动嘴皮子,一切成果皆是你用心所制,我已将西黎的改革成果写成奏折上报陛下,想来不日就可收到消息。刘卿,精城所致,金石为开,西黎能有现在的成果,你,功不可没。”江离笑道
刘域有些不好意思,眼前这个年轻的御史,似乎每个眼神,都能看出他心中曾经隐藏的过去,与怀才不遇。
但他又这样支持他变革,这也让他这个官场老油子,重新找回了初入仕途的激情。午时刚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在永州府的街道上响起。
一阵尖锐高亢的声音,自永州太守府上空响起
“圣旨到。永州府,西黎县,县令刘域接旨。”
“兹永州府,西黎县,县令刘域,为官清廉,政绩斐然,为治理西黎不辞辛劳,屡立奇功,朕心甚慰,特晋刘域为永州府太守,官居从四品,以示嘉奖。钦此”
刘域一瞬间楞在那里,似乎是不相信这样的圣旨降于自己头上,自己这个前朝皇族之后,从政二十余载,从未在现有位置上挪动过,一腔才华无处可献。
而今,他的政绩得到认可,他的才华得以重现天日,他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江离见他楞在那里,捣了他一下“快接旨谢恩。”
刘域赶忙接旨谢恩。
众人皆要散去之时,那传旨的公公抓住江离道
“御史大人,且慢,这还有一道您的。”
江离一楞,刚想跪下接旨,便被那公公扶住
“陛下说,御史大人,独闯南疆刺探敌情有功,且腿受了伤,不宜下跪,特赦免跪接旨。”
江离心下吃惊,何时成了独闯南疆刺探情报了。
“兹有御史,安同,天资聪颖,屡建奇功,为永州改制有不可磨灭的贡献,更是不顾个人安危,深入南疆险境,以一已之力,成功化解两国恩怨,于国有功,特此晋为,太府少卿,赐参议朝政,官居正三品,钦此。”
“这几日安少卿休息几天,不日即可回平城了”那公公笑道
江离示意,身后花问情将一锦囊递给到公公手里。
“有劳公公了,千里奔波,今晚好好休息。”
那公公轻车熟路的将银子塞去袖口喜笑颜开道
“少卿大人,可尽快回平城,上任之事,事情繁多,繁文缛节陛下虽免了,但近来西疆动荡,况且与在军机处正忙,万不可耽搁发,惹人闲话阿。”那公公语重心长道
江离陪笑道“是,是,多谢公公提醒。在下明日便启程回京。天色不早,公公不防今日便留宿于此。”
那人笑道“不了,老奴还是去驿馆吧,今日便不打扰少卿休息,明日寅时,便要启程。”花问情见江离抱着明晃晃的圣旨道“这是升官了吗?”
江离点头,心中想着,那独闯南疆,刺探情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是拓跋嗣想给她升官,硬加上去的,还是贺兰寻虚报实情。这一下子升了两个品阶,虽无封地,无实职,但那些满朝文武百官会怎么想。唉花问情见她不语“那你怎么还和丢钱似得。”
“我受之有愧阿。这连升两级,心里不踏实。”江离担心道
“嗨,多大点事阿,遇水搭桥逢山开路,管那么多,走喝酒去,给你庆祝下,升官发财了,哈哈。”她揽着江离的肩膀,晃晃悠悠的向花厅走去。江离无奈“我在平城有个朋友,也是如你这般,喜欢揽人,只不过他是个男人。”
“阿,男人还这么讨厌阿,你这男装打扮,莫非他有那个方面的爱好。”她挤眉弄眼,表情猥琐。
江离一个爆栗敲在花问情头上,道“反正也快走了,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去问问。”
两人目光相交,遂哈哈大笑起来。
远在平城长孙府的二公子,伏于案前,突然恶狠狠的连打了几个喷嚏,那厮遂骂道“那个鬼孙子,背后骂老子。”
他今日心情极为不好,本以为前几个月贺兰寻回来,江离兄弟也会跟着回来的,他带着几个月来的研究成果,哼哧哼哧的到了江离府上,不想被一个叫南厢的女子给打发出来,说府中,正在装饰,为保护府上物品安全,得王爷命令,一干闲杂人等不许入内,管你是什么府上的公子爷,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让进。
他以为府中装饰,江离回来了,又带着自己的瓶瓶罐罐,兴致冲冲的跑到了贺兰府上,不想还未进门,便被挡下,说王爷正与军机处大臣商议要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于是他只好又带着自己的瓶瓶罐罐回到府里。
他想着自己今天的遭遇,一面愤愤不平,一面咒骂着让他打喷嚏之人。
而他咒骂的那龟孙子,正在永州太守府的屋顶上晒月饮酒,庆祝高升呢。
江离枕着手臂躺在屋檐上,接过花问情递过来的梨花春,抿了一口道
“永州府的酒,甜香有余,烈性不足,不如叶大娘酿的好喝。”
花问情一面收拾着自己眼前的吃食,一面将一盘桂花糕扔给不远外的贺胧。
“这梨花春,本就是女子喝的,当然不能太烈了。”
“嗯”江离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心事。”花问情灌了一口酒,有些口吃道
“烛黎一日未抓到,我一日放心不下。”江离枕臂,看着九天之上的繁星。
花问情点头,在府中数月,她也已经弄清楚了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们花家,与烛黎皆是发羌族人,只不过,后来,花氏一族开始与别族通婚,而烛氏一直保持着只与发羌族通婚,所以他们族人皆很俊美,不像我们黑哟哟的。”她打了个嗝道
“俊美?你说的是烛黎吗?我怎么见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毁容的皱巴巴的老头阿。”江离道
“你不知道,烛氏一族常年只与同族通婚,多年来一直近亲结婚,由于血统纯正,他们年轻的时候俊美异常,但是一过四十岁,便以常人几倍的速度衰老下去,我叔父常说,他们是惹怒了天神,被诅咒了。”花问情道
“怪不得,想来那人也没多大年纪,便老成那样,整日对着自己的老脸,又想起年轻时的貌美,不变态才怪呢。”江离闭上眼睛道
“是阿,后来我花氏一族逐渐与九黎融合,与烛氏也慢慢远了,关系也不似从前一般。”
“那你也会巫术吗?”江离扭头问道
“我们发羌族是南疆原始居民,在白狄,九黎,与黑羯未到时便一直居住于此。发羌分为烛氏鬼巫,与花氏医巫。顾名思议,鬼巫是害人的,而医巫则是救人的。而那烛黎,便是鬼巫一族的传人。我花问情,则是医巫一族的传人。”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嘻嘻的说着,也学着江离的姿势,枕臂躺下。“那你可曾听闻过某种巫术,会让人在死后小臂上显现出一只黑色凤凰吗?”江离转头问道
“死后显现出凤凰?发羌巫术众多,但我还从未听闻过哪种巫术有这本领。不过与凤凰图腾关的,大多是九黎族,九黎族之前也是会巫术的,他们中有个传闻,是关于他们祖先蚩尤的,当然,百年下来,现在也是我们的祖先了。叫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了。”
“凤凰劫。”江离道
“对,对对,就是它,你说一个害人的东西,还取这么个优美的名字。”花问情不满道
“你对这东西知道多少,能给我讲讲吗?”江离问
“我也所知不多,因为那是族中的禁忌,不过听一些老人说,那东西一旦落入会用的人手里,可敌千万大军呢,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从未有人真正见过那术的厉害。”花问情说着,到最后竟没了声响。
江离回头看那少女竟然趴在屋顶的青瓦上睡着了。
江离有些奇怪,这丫头平时不是酒量不错吗,怎么得这样就睡着了,于是她拿起一身旁一壶酒闻了闻,瞬间火冒三丈,你自己偷喝上好陈年上好的花雕,你丫的给我喝这像白水般的梨花春。春末夏初的风,带着温柔的花香,及雍河水的水汽,扑面而来,院中海棠如雪,花瓣于空中飞舞,远处的香樟树叶哗哗作响,一轮皓月当空,繁星在洗过的天空上点点闪烁,而明日,终是要别了这番场景。
次日清晨,江离早早收拾好自己,便去西厢,将昨日烂醉的花问情拉起来,抬到车上。
门外贺胧已收拾好了行装,刘域更是早早的站在门口,等候。
本想着昨日圣旨已下,今日早早的走,便也省了这些不必要的礼节,不想他还是得到了消息,前来送行。
“少卿大人,这是我府前所种的茶叶,已全数炒制好了,请你收下。”他将一木制盒子塞到身后的贺胧手里。他眼眶泛红,伸出长满皱纹的手摸摸眼泪,有些哽咽。
“刘卿,你不必如此,山高水远,咱们还会再见的。”江离最不喜欢这种场景,相逢欢,离别苦,每每至此,便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卿大人,这是永州百姓送你的礼物,我已装好,请您一定要收下。”他指了指身后那辆朴实的马车,及车前站着的十几个百姓。
车前,有妇女有孩童,有年轻男子,有年长老者
这些人她从未见过,甚至是不曾有过任何印象,如今一个个站在自己面前,为自己送行。
“这有面有些是西黎乡的百姓,有些是东黎乡的,因为大人的明策,让这些百姓免受天灾,他们在得知您要离开后,连夜自发找到我这里,让我务必将这些东西送与您,都是些山野粗物,百姓们的一点心意。”
她望着那简陋的马车上,有用粗布缝制的布袋装的米糕,有用棉布包的衣物,有甚至还有羽毛缝制的扇子。这些东西放在她那辆御赐的马车上是那么的不搭调,显得粗鄙低贱,然于她而言,这些美好的心意,是每一个淳朴的永州百姓的情感的寄托,无关权力,无关利益。
只是因为你的出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有时候百姓的要求真的不高,又容易得到满足。她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前永州太守蔡京的失职,与不作为,至每年永州府皆会有人因为饥饿,瘟疫而死。朝廷赈灾的银两并未到真正到百姓手里,粮食也由米变为糠。
漫山遍野的紫云英,带着她对这里亲切感情,在倒退的景致中离去。
她不由的思考,活在这世上,什么东西最为珍贵。金钱?荣誉?权力?当然,这些东西并不坏,但是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温暖的人情更让人欣喜。
这一刻她忽然能够理解,为何父亲多年前,会拒绝离开益州。也似乎能够理解刘域一腔才华,为何甘愿奉献于边疆蛮荒之地。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样世间最珍贵的人情冷暖。
主权与民生,永远是历史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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