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彼时
王城内四人并未直接去找贺兰卓。
贺兰寻出了密道后,立即以城主的名义传唤王城巡防守将。
王城龙阳内殿
金鼎香炉青烟漫漫,一人自外殿而入,逆光而来看不清楚容貌,待走近后方才看清楚,这便是自永州回来后消失的南柯吗?
那人入殿后见台上竟然坐着贺兰寻,先是一诧,随即退后两步,看了看周围无人,方才放下心来低道
“主子,你怎么?”
贺兰寻一摆手示意他禁声“南柯怎么样了?兵符还是不肯交出吗?”
那人上前一步,带着南柯的假面具笑嘻嘻道“这点事我还办不成,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贺兰寻嘴角一弯“贺胂,你辛苦了。”
贺胂听闻忽觉鼻子一酸,想着这半年的胆颤与艰苦,自张子萧被杀后,主子便提前实施了他绸缪多年的计划。
自己则是被派到王城扮成南柯来做内应,日日面对着贺兰卓及众人的试探,时时怕自己被拆穿而耽误主子计划。
他无声一叹“不辛苦。”
贺兰寻看着他有些单薄的身体目中一痛“事情安排的如何”
贺胂道“这几年咱们的力量渗透的已差不多,但如今我手里的巡防营人数不过三千,内城还有王弋手中的驻军五万,现早已布阵防御,将六个城门严防死守,若是夺城后,若不能及时开启外城城门,与魏军汇合只怕撑不下一个时辰。”
贺兰寻不语,食指轻轻扣在那具黄花梨木的扶手上,于空荡大殿中回声盈盈。
“那若是城主大人亲自入内城递降书,开城门迎魏帝入城,又当如何?”
贺胂睁大双眼惊愕道“这,这如何能办到?”
贺兰寻哈哈一笑,轻轻拍了拍手,自他身后那个巨大屏风后面一人衣带生风,后中握着一锦盒而出。
贺胂霍然睁在双眼“城,城,主”城楼之上,一人迎风而立,一身缟白长袍,立于城垛后,眸色迷蒙如浩渺眼波,寒风鼓荡衣带翻飞,他嘴角噙一丝笑意,看着城楼之下渐渐缩小的包围圈。
守将王弋不愿相信贺胂传来的命令,更不承认假城主,他一心只等着烛黎的到来,不想被贺胂所带的巡防兵制服,当场给宰了,同时将十几个意图反抗的副将给控制住。
这场本该是血洗王城变故,便这样以死最少的人松解决了。
忽然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内某处,眸色一收,便唤来贺胂,让他将王城军旗给撤掉,换上白旗,并火速打开城门,让假城主迎接,魏帝入城。
与此同时
魏军大营已备齐人马,准备跟随贺胧大人从密道入城内时,一士兵忽然来报
“陛下,王城军旗撤下,换上了投降的白旗。”话间未落,几人皆松了口气
拓跋嗣道“传令长孙嵩整顿兵马,带领先驱部队随朕入城,其余留守原地听令。”
彼时
上阳宫贺兰卓寝殿
江离与花重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与机关半开启的暗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半个时辰前
四人商议兵分两路,江离带花重于找贺兰卓,贺兰寻则带着假城主去处理外面的战乱。
然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翻遍了上阳宫殿内早已人去楼空,只堪堪留着不知为何没有关闭的暗门与血迹凌乱的床榻。
没有贺铮的带路,两人也不敢贸然入密道,同时又担心城外那会出乱子,所幸两人分道,花重负责去开城门,顺便见自己女儿,江离则去向城楼上指挥的贺兰寻汇报他爹逃跑的事实。
当他在城楼上看见台阶之上给向他打手势的江离,贺兰卓逃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两人下了城楼,外城外的吊桥早已放下,城门四开,由于连日来的危机百姓并不敢出门,整条朱雀大街上空空如也。
六坐城门外换防士兵整齐列队,魏军先驱部队已入城,长孙嵩正负责收编王城驻军,来不及寻他二人。
此时,江离回首,突然见路边摊位上摆放着一个泥塑的瓷瓶
霍然顿悟道“他应该在那个谷里。”
两人对视一眼皆已明白,遂策马疾驰向着城北十里外的池云峰方向。
恰巧遇见了包扎的如同粽子般的贺胧大人与照顾贺胧大人的专属军医花寻欢跟随魏军前来,见两人无事,便死乞白赖的要跟着一起去。路上江离告知花寻欢在林中遇见她父亲的事情时,花寻欢并无过分喜悦或情绪波动,不免生出些疑虑来。
贺胧接话道“她已经见过了。”
花寻欢不悦,对着他的伤腿就是一脚,贺胧只好闭嘴。
江离才明白原来花寻欢执意要跟来是因为不想与她父亲独处。
但又限于眼下情形不便多讲,只得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便带着一队人马跟上的贺兰主扑的步伐。贺兰寻突然驻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首吩咐贺胧道“你带两队人马去池云峰断崖下听候。”
又对江离道“你随我来”
两人脱离了部队,悄无声息的再次回到王城内。
上阳宫密道里,两一前一后的走着。
江离不解道“为何要从这里走,我们没有这地宫下的图纸,很容易迷失。”
贺兰寻道“无妨,只是想单独有你呆会。”
江离轻咳一声,耳后一红,不再言语。
贺兰似乎并没发现她的异常,他神色依旧,看不也情绪的双眸于密道里分外光亮。他唇齿轻启声音低沉,于密闭的地道中透着一股魅惑“阿离,若是,我犯了不可饶恕了错误你会原谅我吗?”
江离一怔,不明白为何此时胜利在望了,贺兰寻突然会来这么一句,又听他语气不像玩笑,便也索性认真起来
“那要看是什么错。”
贺兰回首,眸色闪动,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道“很严重的错误。”
江离呼吸一滞“难道你想篡位,或者你做了奸淫妇女,烧人放火的勾当。”
贺兰被她出其不意的言语逗笑,将她拥入怀里那一刻,眼底翻涌着一丝复杂之色,我要如何告诉你,让贺兰卓一生痴迷的人,是你这一生最在乎的……父亲。
江离听他在她头顶叹息,心中暗笑,轻轻推开他道“再不走,就真抓不到他了,我还有许多疑惑未解。”
说着便要拉起他向前方岔路口走去。
贺兰立于原地不动,用力将她重新拉怀中“他已是穷途末路,就算是我们不找他,拓跋嗣也会派人找他,让事情到此为止好不好,我们一起找一处院子,种几棵海棠,神仙眷侣百年江湖好不好。”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江离脸颊有些发热“等我了结了我江氏一族的血案,便无牵挂。”
突然间身形一震,片刻便明白过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贺兰寻叹息一声,握紧她的手拉,不再言语,江离见他目光躲闪,也不继续追问,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前。这几年的长成与变故,让她学会了何为分寸二字。不多时,两人便到了那一间岔路交错的路口。
贺兰寻手指一弹,两旁的油灯皆被点亮。这一亮两人才发现地上一排带血迹脚印,曲曲绕绕像醉倒的人一般,被明亮的油灯一照,更加瘆人。
才想起在出密道前,贺兰寻找花重借的东西。
那如朱砂般的粉末便是花重以特殊手法制成的固体鹿血粉末不易融化更不易消失,他将那东西悄悄洒在两个路口处,想来也是早有准备。
两人顺着那瘆人的脚印向前走着,大约半个时辰,便找到了那处临水而建的小榭。
贺兰卓还是那一袭不辨男子的淡紫衣袍,静坐于临水的床榻上,只是在那某些细小的一角,有殷殷血迹渗出,他背靠那面墙壁,身体挺直,见他两人前来竟然不诧异微笑道“来了”
那般闲散恣意之态,语气竟像是问吃饭了没一样简单。
江离上下打量着他,感觉时隔几日再见这人竟然与前几日变化甚是明显,身形较前几日更为消瘦,不,不对,是肩膀不再如之前那般宽阔了。
她本能眯起了眼睛,拉着贺兰后退一步,不再上前。
此刻,窗外水池对面的山壁上,已有魏兵携绳索而下。
江离见周围并无那日所见的悬棺,便问道“贺兰卓,两年前益州江府满门被灭是不是与你有关?”
贺兰卓半眯的眼睛缓缓睁开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你是乔宛的女儿。”
言毕嗤笑一声半闭着眼睛道“那日见你便觉得有些眼熟……”
江离问“你认识我母亲?”
贺兰卓嘴角轻扯,冷冷一笑“何止认识,还是我亲手所杀。”
江离瞬间觉得全身血液冲向大脑,拿起佩剑便要冲过去拼命,被贺兰寻死死拦住。
片刻才觉得清醒些厉声问道“我江氏一族与你有何冤仇,为何你要如此?”
贺兰卓冷笑一声抬起下颌指了指“为何,问你身后我那好儿子阿,他不是都查清楚了吗?”
贺兰寻痛苦的皱眉躲开江离寻问的视线。
贺兰卓觉得好笑“怎么,不敢说,还是不说不出口?”
贺兰寻怒吼一声“你闭嘴。”
贺兰卓见他发怒更加笑的肆无忌惮,江离弹指,将一颗药丸弹向他嘴里,在接近鼻尖时,被他衣袖一挥化成了粉末。但依旧不动坐在那里。
“既然你说不出口,便由我来吧。”他眼角斜长,转眸间便觉流光溢彩,竟然有种说不尽的风华妩媚。
看得两人心神一颤,随即才想起花重的嘱托,这与他所练的那种邪术有关,两人皆不去看他的眼睛。
“因为我爱的人,是江承熹,但是我得不到他,所以将他给杀了,将尸体据为己有。”
他言声很轻,可听在江离耳中却句句如惊雷一般,当头棒喝,她忽然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了,幸得贺兰寻扶住了,才不致于倒地。
贺兰卓嗤笑一声“是不是很震惊,或者说闻所未闻。哈哈哈哈”他那般恣意的放声大笑着,眼角有水珠沁出。
半晌他收敛了笑意,不知动了动哪里,他身前那块空起的床榻忽然自中间分开,一人自地下升起。
寒气氤氲着周身,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许,不是别人,正是死于两年前中秋之夜的益州太守,江离之父,江承熹。
江离看清贺兰卓身边的那人后,便发了疯似得向前冲过去,贺兰寻一时没能拦住她,向前进了一步
嗖、嗖
突然四面八方的箭,向着两人的方向射出,江离一截衣袖落地,若非贺兰寻拉的快,想必那箭会直冲她心口。
贺兰卓目光痴痴的看着身旁那人,突然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江离满面泪痕厉喝一声“你别碰他!”
贺兰卓不理会,犹自讲述着“我们三人自幼一起长在,他们明知我的心思,明知……”说到最后竟然咬牙切齿。
此时拓跋嗣已从密道另一边过来,身后跟着花重与花寻欢以一队人马。
他看了一眼哭的撕心裂肺的江离,又看了看坐在床榻上的贺兰卓,抬手禁止其人再入内。
贺兰卓依旧低着头话确是对他们几人说的“都来了也好。省得到了下面他们再怪我。”
江离起身“你说的你们三人,可是先帝,你与我父亲。”
贺兰卓眸上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果然聪慧。”
江离冷笑一声“通往谷外的岩壁上面的壁雕,便是你刻的吧。”
“是我。本以为此生那些心事,不再有人探知,不想还是被你发现,不过也好,如今我也可了却一生心愿,与他葬于一处。你们走吧。”
“你休想,我父亲怎可与你这不男不女的怪物一起!”江离怒骂道
贺兰卓眸中杀气一闪,忽听得机关转动声响,便觉得四面八方冷风阵阵,接着便是冷箭连发。三人连连倒退数步,方才离开了那攻击范围。
拓跋嗣挡在她身前道“既然做了还怕别人说不成。”
贺兰卓一声冷笑“拓跋珪的儿子……。”
拓跋嗣眼瞳嗖然一紧,那一声如晴天霹雳般,眼前瞬间闪过四年前那一幕“是你?”
“没错,是我”
拓跋嗣眼神瞬间风云变幻,久居上位者的威严,让他周身散发着凌厉之气,冷声道“能否在你死前回答我,你这样做为的是什么,大魏江山,皇图霸业?可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哼要让天下人信服何其男。”
贺兰卓这次并没有因为被拓跋嗣提及伤痛之处而暴怒,他婉约轻笑,一手挽起自己落于肩上的长发,绕于指尖,一手执起江承熹的头发,两手一交叉挽了个结。漫不经心答“其实我本不想杀拓跋珪,再怎么说他与我也算得上是血亲,可是,他不该,不该识破我的秘密,所以他该死,至于你,我倒是没想过你能从昆仑活着回到平城。确实出乎意料阿。”言语间竟然有种淡淡的惋惜之声。话间未落,贺兰卓的脸突然从左下颌开始变化,一瞬间如融化掉一般,但转瞬又完好无缺,时间之快,令人怀疑是否是自己眼花。只有他嘴角丝丝涌出的血迹仿佛可以证明刚才那一瞬间确实真实存在。
“你可知,你父亲是可以活过来的。”他突然将目光转向江离。
江离狠狠的看着他“条件?”
贺兰卓一声轻笑“还真是聪明阿,不愧是他的孩子,一点即透,我喜欢。”
她早已怒火中烧,那份耻辱与痛楚交织在一起折磨的脑中仅剩下一点清明,甚至觉得多说一个字都让她感觉无比恶心
“有话快说。”
“你带着他们离开这里,我就有办法让你父亲活过来。”
“我如何信你。”
贺兰卓从衣袖里拿出一块黑色琥珀石掌心般大小的物件。
那东西通体漆黑如墨,确在边缘处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自拿出来后金光大盛,那似琥珀似玉石般的东西里面竟然是流动的,慢慢显现出凤凰或玄鸟的雏形,远远看去竟像一只被困于石头内活物。
那东西静置于贺兰卓掌心,众人惊愕不已,只听他轻声道“世人皆以为这凤凰劫是南疆九黎一族的圣物,确不知,我贺兰氏与九黎在上五百年前同宗同源,当年南疆九黎十八部叛乱,将这凤凰劫盗走,如今到了手里,也算是完璧归赵。”
自那凤凰劫出现后,三人便觉得周身似被某种力量束缚一般,丹田真气不归,经脉被锁,待确定后,甚至远在石屋之外的士兵们,也感觉到了那股被束缚的力量,皆惊愕于此物并非为人间所有。
贺兰卓手中忽然多了一颗血红色弹丸状的东西,指尖一弹飞进了江承熹的口中。
转间那刚刚江承熹已苍白无任何血色的脸颊,仿佛有了生机一般,淡青色的嘴唇已开始褪色渐渐变为红润。
江离颤抖的向前伸手,似要隔空去停在半空,哽咽道“爹……”隔了十步之远,在场众人皆可见刚刚还是一具尸体的江承熹,眼睫竟然动了动,但片刻后便恢复了静止,那般好转的迹象一直停留在了似动非动的眼睫上。
贺兰卓突然顿住“怎么,答应还是不答应。”
江离咽了口唾沫,径直后退几步,转身即出,也不管那两人是否愿意放弃这杀贺兰卓的机会。
躺在床榻上的是她的父亲,是她这一生中最敬重爱护的人,纵然她心中知晓这只是贺兰卓的一个缓兵之计,但,容不得她不信。
贺兰卓对拓跋嗣贺兰寻来说,则是生死不共戴天的仇人,是精心谋划四年才引出的幕后黑手,这一退,很有可能让贺兰卓给跑了,全盘皆输。
然,她管不了别人。
贺兰寻看了一眼那个落寞的身影,与拓跋嗣对视一眼相继点头撤出。
贺兰卓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室内安静下来,他静静的看着床榻上的人,眼底浮起一分迷恋,一分追忆,还有一分道不出的纠结,他抬手轻轻放在那人脸上,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疼痛一闪,瞬间收回了手,别过脸去。
那般纠结的痛,如跗骨之蛆般的相思日益折磨着他,那些于青灯雨夜下写在纸上密密麻麻的心事一张一张被火烛燃烧殆尽。那些年少时的感情与追逐,那些恣意青春确苦涩难咽的话,是他的痛。
那样无边的暗夜,星芒微冷的子时,他一遍遍的问上天,为什么既然给了他女儿心性,为何偏要给他这男儿身。自己心底那个如神般存在的人,若是知晓自己这份龃龉的不可与外人言说的感情该如何自处。
就这样他忍了二十年,这二十年前,看他娶妻生子,看他恣意江湖,他亦于黑暗无人处捧着那一封封被翻阅数遍的书信独自舔舐伤口。
后来族中给他寻了位美人做他妻子,然他还是做不到,新婚之夜,便将自己的弟弟灌醉替自己入了洞房。
他认识烛黎同他一般是这样的人,他明白那男子的心思,他看自己的眼神,与自己看那人的眼神如出一辙,然,他不爱他。
于是他开始布下密密麻麻的网,他让烛黎安插眼线于江府,日日汇报江府动态。
然这一举动终是引起了大魏皇帝的注意,他们三人,原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好友,自己纵是做的再隐秘,也难逃被发现,让他不曾想到的是,拓跋珪竟然给书信一封,将江府被窥探一事全数告知,至此那人书信一封寻求真相,那封平淡如常却又带着丝丝试探之色,某些言语,言辞犀利如刀般,狠狠戳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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